第十七章 人心之惡,尤甚于鬼
地上的碎片仍然閃爍著幽光,在昏暗的土坯房里仿佛一只只睜開的眼睛。
幽冷,詭異。
張清瞳孔緊縮,只覺得一股寒意沿著脊椎散入全身。
他想過梅娘所說的“那人”是如李青峰,柳云兮一般的修行之人。
畢竟世間有黑就有白,總不能要求所有修行之人都以斬妖除魔,肅清天下為己任,龐大的基數(shù)下一定會有一兩個心思歪邪之輩。
他能想到的極限就是有人想以生魂修煉邪法。
可這還在“人”的范疇之內(nèi)。
但現(xiàn)在地上那些散發(fā)著幽光的碎片清楚明白的告訴他,梅娘說的不是人,是鬼。
張清手握銅劍一動不動,腦子里飛快思考著九子鬼母可能用到的復(fù)仇方式。
只是不管怎么想,以他目前的實力來看都是死路一條。
好半晌,他放棄了,掙脫出這種魔怔的狀態(tài)。
因為他發(fā)現(xiàn)只要自己不迅速提升實力,想的再多,也是庸人自擾。
重重吐出一口氣,張清收回看向那些碎片的目光,轉(zhuǎn)身一看,頓時愣住了——
只見柳云兮手里捏著一張符箓,離他腦門不遠(yuǎn),這個動作顯然是想給他貼符來著。
“你干什么?”
張清目光驚訝,掃過這個青城山的富婆。
聽李青峰說,她是青城山這一代的小師妹,有一大堆師兄師姐寵著。
怪不得隨身帶個百寶袋。
柳云兮察覺被當(dāng)事人發(fā)現(xiàn),迅速收回符箓,裝作若無其事,目光游離道:“我看你像是陷入魔障了,貼張清心寧神符應(yīng)該能破?!?p> 聽到這個解釋,張清也是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搖了搖頭,沒有再跟她討論符箓的事,而是把目光看向縮在一旁角落里的王小鳳母子。
母子倆摟在一起,幾乎縮成一團,身體輕微的發(fā)抖,顯然還處于極度的恐懼之中。
張清又轉(zhuǎn)身看向柳云兮,“你符不是多嗎?拿兩張清心寧神的給他們。”
柳云兮沒有吝嗇,伸手從挎包里摸出七八張,“兩張怕是不夠用吧,多拿幾張,給?!?p> 接過符箓,張清并指劃過,每一張都渡入一絲靈力,然后蹲下來遞給因恐懼而瑟瑟發(fā)抖的王小鳳,道:
“沒事了,你……”
他聲音突然一頓,沉默了下來,張了張嘴,卻不知道再說些什么。
看著臉色蒼白,身形消瘦的母子倆,張清不知道怎么說,也不知道該不該說,事實對這個可憐的女人太殘忍了。
他怕她承受不住。
嘆了口氣,張清起身,對柳云兮道:“你先把他們送到安全的地方,這里還殘留有煞氣,不適合久留?!?p> 他還是選擇先把孫成的死隱瞞下來,至少等她走出眼下的恐懼再說。
“那你呢?”
“我?”
張清看向因昏迷躺在地上的更夫,道:
“我看看能不能從他身上挖出點九子鬼母的信息?!?p> 系統(tǒng)說瞳人是目識因拜鬼而生,不出意外的話,更夫拜的就是九子鬼母雕像。
他是從哪弄來的雕像?
要是能問出來,或許能主動找到九子鬼母,而不是等著九子鬼母上門尋仇。
柳云兮也看了眼更夫,然后就收回目光,走過去攙扶起王小鳳。
“那你小心。”
張清目送她們遠(yuǎn)離,直至走入拐角才收回目光,然后看向更夫。
見他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眼底頓時閃過一絲冷光。
屈指一彈,手中燃燒的還剩下三分之二的驅(qū)鬼香如鋼針般飛了出去,在半途中一震,陡然化作一團香灰,洋洋灑灑的落在更夫身上。
剎那間,本該昏迷不醒的更夫慘叫著跳了起來,胡亂在身上拍著,把香灰震落。
“醒了?”
張清目光嘲諷的看著他。
更夫突地停下動作,面色猙獰的看向張清的方向,只不過他的眼睛沒了,眼眶那里就剩下囫圇兩個血洞。
恐怖,瘆人。
只聽他無比怨恨瘋狂的咆哮道:“是你!是你害我又成了瞎子!又成了狗!”
“我被他們嘲弄了四十年,老天有眼,他們瞎了,為什么,為什么你要來破壞這一切!”
“你該死?。∧阍撍溃?!”
更夫像瘋了一樣,開始胡亂的揮動拳頭,奈何看不見,打了半天反而離張清越來越遠(yuǎn)。
張清冷眼旁觀。
直到更夫沒了力,撲通一聲癱坐在地上時,他才開口,道:
“那座九子鬼母雕像,你是從哪里弄來的?”
更夫怨毒的大笑起來,厲聲道:“等著吧,鬼母會來找你的,它是從地獄里爬出來的厲鬼,它會一直纏著你的……哈哈哈哈……”
張清眉頭一皺,捕捉到他話里的重點。
地獄里爬出來的厲鬼……
難道又是從地府里逃出來的?
可更夫明顯瘋了,這話更像是他無意識的詛咒。
又聽了一會胡言亂語,張清逐漸煩躁,箭步上前,一指點在更夫額頭上。
“夢!”
撲通!
更夫應(yīng)聲倒地,昏睡過去。
而張清也緩緩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大豐村的村口。
……
這是一個充滿苦難的夢。
而夢的開始,要從一個死了爹娘的盲孩子說起。
爹娘早早死了,叔叔嬸嬸繼承了房子,卻給盲孩子留下了一間不遮風(fēng),也不擋雨的草棚。
盲孩子并沒有抱怨。
他覺得只要跟家人住在一起,這就夠了。
即便每次吃肉時,叔叔嬸嬸把門關(guān)的嚴(yán)嚴(yán)實實。
即便每年過年的時候,叔叔下山給弟弟妹妹買新衣服,卻總是沒有他的。
他不爭,也不搶,盡力為家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就這樣過了許久。
不知是不是他的懂事感動了叔叔嬸嬸,那一天啊,叔叔對他說,今天來家里吃肉吧,嬸嬸對他說,今天來家里試試新衣服吧。
盲孩子很開心,他第一次吃到肉,第一次穿新衣服。
肉真香啊,新衣服好軟和啊。
他迫不及待的說道:“叔叔嬸嬸,等我長大了,一定對你們好。”
“我要買好多好多的肉,買好多好多的新衣服給叔叔嬸嬸!”
年少的他,以為肉和新衣服就是世界上最好的東西了。
吃過飯,叔叔說要帶他下山去玩,盲孩子高興極了,歡呼著,蹦跳著。
一路上他都在問:“叔叔,什么時候到啊?”
叔叔總是說:“快了快了。”
盲孩子更加期待,小手緊緊拉著叔叔的衣擺,臉上帶著憧憬與向往。
終于,他聽到叔叔說:“到了?!?p> 張清一直跟在這對叔侄的身后,此時也停下腳步,看了眼面前的萬丈懸崖。
到了嗎?
到了。
他嘆息一聲,閉了閉眼。
夢還在繼續(xù)。
盲孩子掉下懸崖,卻意外的沒有死,下面有一個湖泊。
水流帶著他沉啊沉,沉啊沉。
他掙扎,拍的水花四濺,他想叫,可四周的水?dāng)D壓而來,讓他張不開口。
到最后,周圍只剩下一片黑暗,他絕望了。
死亡的關(guān)頭,卻讓他“看到”了一座漆黑的雕像,靜靜地坐在湖底。
張清也看到了。
心神瞬間繃緊。
雕像倏然睜開眼睛,湖底頓時激起萬千混亂的漩渦,其中一道漩渦托舉著盲孩子。
“本座乃鬼子母神,供奉本座二十載,本座助你開目復(fù)仇?!?p> ……
現(xiàn)實世界中,張清身體微微一震,然后緩緩睜開眼睛。
更夫的一生他已經(jīng)看完,也知道了他是從哪里得來的鬼母雕像。
可看著地上氣絕身亡的更夫,他卻失神良久。
“人心之惡,尤甚于鬼啊……”
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目光恢復(fù)平淡,情緒收斂。
張清起身向外走去,他要去那個湖泊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