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微涼的海風突然吹過了甲板,讓剛剛從室內(nèi)走到外面的勞倫斯船長下意識地搓了搓胳膊——但他也不知道這想要起雞皮疙瘩的感覺究竟是因為這微涼的海風,還是因為那位年輕審判官告訴自己的事情。
異常099,人偶靈柩,失控之后不但具備活動能力和脫困傾向,還能不斷擴大自己的影響范圍,并不斷檢定范圍內(nèi)的人形目標,進行無條件的斬首,只有圣徒才有可能抵抗這種近乎因果的斬首效果……
在過去的半個月航程里,他和他的船員們一直在跟這個危險的異常朝夕相處——盡管事實上除了最后遭遇失鄉(xiāng)號之外這趟押運之旅始終沒出什么危險,但這時候回想起來,他仍然感覺有些后怕。
然而也僅僅是后怕罷了。
他是探險家協(xié)會的成員,一名資深的海洋探索者,他的工作,就是與無垠海打交道——和那些只在安全的近海區(qū)域活動的漁民不同,他的航行生涯中一大半時光都在跟各種各樣的異常甚至異象打交道。
承接異常運送任務的時候,當局或者教會都會提前告知運輸過程的危險性,而這部分內(nèi)容往往是整個委托合同里最簡短的,通常只有一條:此任務具致命危險,具體細節(jié)無法告知。
每個在城邦之間討生活的船長都知道自己在面對什么,而有半數(shù)以上的船長在晚年都飽受這份致命職業(yè)生涯的糾纏——常年和無垠海打交道,異常與異象總是會在你的命運中留下點什么的。
他有很多年齡相仿的同事已經(jīng)退下了,他們或是受困于不間斷的噩夢,或是因各種程度的詛咒而產(chǎn)生精神問題,或是在遠航中留下了肢體的殘疾……抑或更糟。
遠洋船上的船長和水手們有著豐厚到遠超城邦居民想象的高收入,也有著遠超任何職業(yè)的“職業(yè)病”。
勞倫斯船長覺得自己不是一個很高尚的人,他干這行主要就是為了掙錢,當然,他年輕時也有一腔探索大海的熱情,但就像大多數(shù)人一樣,年輕時的熱情很難伴隨一生,而現(xiàn)在……他覺得這點熱情是時候燒完了。
趁著自己精神還正常,趁著無垠海還沒有纏住自己的命運,找個時間退休吧。
勞倫斯微微嘆了口氣,轉(zhuǎn)過身向著船長室的方向慢慢走去。
牧師們對全船的搜查和問詢還未結(jié)束,在此之前,他還不能離開白橡木號,在那之后,他則要和所有人一起被轉(zhuǎn)移到教堂,接受隔離觀察與一系列的精神鑒定。
他的目光掃過周圍那些熟悉的船上設施。
這是一艘很好的船,而且很新,自己執(zhí)掌它才剛剛五年,用無垠海上船長們的俗語來說,“船長和船的新婚期都還沒過”,說真的,退休很有點舍不得。
但現(xiàn)在退下去,總好過死在未來的某次遠航中,或在瘋?cè)嗽豪锒冗^下半輩子。
……
城邦下城區(qū),老舊的鄧肯古董店內(nèi),躺在二樓床上的中年人慢慢睜開了眼睛,略有些陳舊發(fā)霉的天花板倒映進鄧肯的視野。
“呼……”
鄧肯輕輕呼了口氣,感受著這具軀體所傳來的知覺迅速清晰、穩(wěn)定下來,感受著自己對這具軀體的控制方式從遠程操控到直接掌握,緩了兩三秒之后,他才胳膊用力把自己撐了起來。
鴿子艾伊撲啦啦地飛了過來,在他的床頭磨了磨嘴殼子,咋咋呼呼地嚷嚷:“親愛的,歡迎回家,你是先吃飯,還是先洗澡,還是……”
鄧肯正準備伸個懶腰,讓這鴿子一句話直接就給抻得差點抽了筋,當時就一巴掌拍在艾伊頭上:“你這怎么啥詞都有?!”
艾伊顯然并非凡鳥,被鄧肯拍了一巴掌就跟沒事似的,輕快地往旁邊踱了兩步,嘴里繼續(xù)嚷嚷著:“撲的只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打得鮮血迸流,鼻子歪在半邊,卻便似開了個油醬鋪……”
鄧肯直接就把這個腦子不太正常的鳥給放到一邊不再搭理,從床上起身看向了不遠處的桌子。
桌子上,正靜靜地放著之前他在失鄉(xiāng)號上準備好的各種試驗品:
太陽護符,匕首,奶酪,炮彈,還有一條咸魚。
東西齊全,這么多亂七八糟毫無關聯(lián)的東西放在一起,艾伊也沒有出現(xiàn)“丟包”的現(xiàn)象。
這鴿子竟比自己想象得還要靠譜一些。
鄧肯上前確認了桌上每一樣東西,確認物品齊全毫無損傷之后,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正在床上踱步的鴿子,心中對這鳥還是冒出了一點贊許。
然后他就看到艾伊在床頭踱著四方步,這時候已經(jīng)背到“魯達看時,只見鄭屠挺在地上”了……
鄧肯:“……”
他把心中贊許藏好,這才坐在桌前開始逐一檢查那些“貨物”的情況。
首先是太陽護符,它毫無變化——作為一個已經(jīng)被靈體之火徹底改造、掌控的超凡物品,它體內(nèi)仍然靜靜地流淌著溫順的力量,連續(xù)兩次靈界行走似乎并沒有影響到這件物品的性質(zhì)。
那柄不具備超凡屬性的匕首看上去也沒什么變化,除了樣式古老之外,它的刀刃仍舊銳利,刀鞘也被保養(yǎng)的很好。
鄧肯的目光落在那塊從失鄉(xiāng)號廚房里帶出來的奶酪上。
奶酪沒有異常,仍然是那副不宜食用的狀態(tài),并未如鄧肯想象的那樣,在離開失鄉(xiāng)號之后便迅速腐爛或憑空消失。
他又看向那枚炮彈——炮彈靜靜地待在桌上,對船長的注視毫無反應。
鄧肯推了推炮彈,又敲敲它的鑄鐵外殼。
超凡的特性從炮彈上褪去了。
在失鄉(xiāng)號上,連炮彈都是具備“活性”的,當然這并不是說每個炮彈都有獨立的“思維”,而是那艘船的整個彈藥系統(tǒng)都有一個統(tǒng)一的“意識”在控制,而作為這個意識的“子單位”,失鄉(xiāng)號上的炮彈在被船長注視的時候甚至會立刻調(diào)整位置并接受“檢閱”。
根據(jù)鄧肯一段時間的觀察,失鄉(xiāng)號的武力部分應該是兩個“意識”在控制,一個是彈藥系統(tǒng),一個是甲板下面的幾十門火炮,這兩個意識應該分別負責著作戰(zhàn)時的裝填和開火工作,并控制著各自系統(tǒng)內(nèi)的每一個“成員”。
眼前這枚炮彈顯然是隨著離開失鄉(xiāng)號而脫離了其上位意識的控制,變成了一個平平無奇的鐵坨子。
鄧肯若有所思。
如果把這枚炮彈再帶回去,它會重新成為彈藥庫的一員么?失鄉(xiāng)號還會“認”這個去而復歸的“子單位”么?
他的思路又延伸出去——失鄉(xiāng)號上的彈藥是有限的,打出去的炮彈并不會再回來(當初用來給愛麗絲壓倉的那八個炮彈也沒回來),那么……船上的彈藥可以補充么?補充進來的新彈藥又是如何成為失鄉(xiāng)號的“子單位”的?
思路再延伸一點:失鄉(xiāng)號可以升級它的火炮系統(tǒng)么?更先進的大炮,更先進的炮彈,這些東西放在那艘船上能用么?
失鄉(xiāng)號是一艘幽靈船,這注定了它很難像普通的艦船一樣進行輕而易舉的補給和……“改良”,搬運到船上的東西只是“外來物品”,如果不能順利成為失鄉(xiāng)號的一部分,那么這些外來物品就沒辦法像船上的其他設施一樣有“自行運轉(zhuǎn)”的便利特性。
但如果能有辦法把這些東西變成失鄉(xiāng)號的一部分……那艘幽靈船或許就會發(fā)揮出更大的力量。
同時擁有更好的生活條件。
鄧肯不由得在這方面想了很多。
越是接觸現(xiàn)代的普蘭德城邦,他就越是能感覺到一個世紀前的失鄉(xiāng)號其實并不像它的赫赫威名那般光鮮完美——
那艘船或許有著詭異可怕的力量,但它連個電燈都沒有,也沒有薯條,它的武器系統(tǒng)還是古老的前膛火炮,威力如何很不好說,而且沒有薯條,靈體之帆雖然好用,但有一套蒸汽機關作為備用動力顯然也不錯,可船上連個燒熱水的鍋爐都沒有。
而且沒有薯條。
鄧肯默默地看了一眼已經(jīng)蹦到窗臺上看著外面發(fā)呆的鴿子。
鴿子回過頭,眨巴著綠豆眼看著他:“去碼頭上整點薯條?”
“閉嘴,不要提薯條?!编嚳蠋е⒚畹男那榛亟^了鴿子,這才把注意力放在最后一樣物品上。
咸魚,用深海里釣上來的美味饋贈加工而成的純天然食品,味道還不錯,屬于“失鄉(xiāng)號之外的物品”。
經(jīng)歷過靈界行走之后,這根咸魚看上去倒是沒什么變化。
晚上給妮娜燉湯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