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橡木號的船長室被臨時布置成了一處圣所。
熏香的氣息在房間中飄蕩,描繪著風暴符文的護符被懸掛在所有的門窗上,牧師們又在房間四角設(shè)置了青銅界碑,并在界碑頂端綁上浸滿了圣油的布條,最后,一本來自大教堂的《風暴原典》被送入房間,以作為整個圣所的“支柱”。
在完成這一切布置之后,勞倫斯船長才和審判官凡娜一同進入船長室。
“希望你不會介意我們對這里的‘改造’,”凡娜淡淡說道,保持著作為高階圣職者應(yīng)有的矜持與得體的禮貌,“一切為了安全?!?p> “當然,一切為了安全——我現(xiàn)在最缺的就是安全感,”勞倫斯船長立刻十分理解地點了點頭,他環(huán)視著房間中那些神圣的事物,微微松了口氣,“有這些東西在,尋常的扭曲污染之物怕是進來看一眼就死了……”
“你可以放心在這里和我談?wù)撌оl(xiāng)號的事情,”凡娜點了點頭,“先從最開始說起吧,你們是在哪,又是以怎樣的方式見到的那艘船?”
勞倫斯船長定了定神,開始將自己記憶中那最可怕的一日娓娓道來:“是這樣的……”
勞倫斯船長講的很詳細,在專業(yè)的審判官面前,他甚至連自己當天早飯吃過什么、船上水手們幾點開餐都準確無誤地說了出來——那些實在記不清楚的,便翻閱當天的船長日志和水手們的日記。
有經(jīng)驗的船長們都知道這一點:許多異常現(xiàn)象發(fā)生之前,往往會有看似尋常的征兆出現(xiàn),當時的人們或許很難意識到這些事物之間的聯(lián)系,但事后復盤的專業(yè)人員可以從那些日常的蛛絲馬跡中總結(jié)出經(jīng)驗,并以此警示后人。
無垠海上的每一個船長都有記錄航海日志的習慣——與此同時,閱讀自己寫下來的日志也是除了閱讀教會經(jīng)典之外在無垠海上唯一安全的“閱讀方式”。
凡娜聽完了那驚心動魄的遭遇,英氣的眉頭一點一點地皺起來。
情況比想象的嚴重,更比想象的離奇。
她原以為勞倫斯船長所謂的“遭遇”僅僅是打了個照面,或者頂多是和那艘幽靈船擦身而過,因此那個可怕的船長才僅僅帶走了船上的貨物,而沒有傷害到任何一個人——卻沒想到那竟然是一次正面相撞。
整艘白橡木號都撞進了失鄉(xiāng)號的船艙里,全船從上到下都被那綠色的幽靈烈焰橫掃過一遍。
按照勞倫斯船長的說法,當時白橡木號從上到下甚至已經(jīng)開始向著失鄉(xiāng)號轉(zhuǎn)變了!他都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軀體變成靈體狀態(tài)!
船上的圣徽道標當時處于關(guān)停狀態(tài),壓艙圣物沒有反應(yīng),船體材料中添加的防護材料毫無作用,牧師僅能自保,整艘船都在靈界深度,無法向外界求援——可以這么說,當時的白橡木號已經(jīng)是那位船長的獵獲,根本不存在什么“僥幸逃生”的可能性。
勞倫斯船長如今還能站在這里,完全是因為失鄉(xiāng)號毫不猶豫地放棄了這份戰(zhàn)利品。
“審判官閣下,”在終于講述完自己的經(jīng)歷之后,勞倫斯船長看到凡娜久久沒有反應(yīng),終于忍不住說道,“你說,失鄉(xiāng)號當時到底想做什么?真的只是想帶走異常099么?”
凡娜看了他一眼:“這不是你一直的看法么?”
“我……我是一直這么認為的,但現(xiàn)在不敢確定了,”勞倫斯嘆了口氣,“尤其是你剛才說那位幽靈船長最近曾將力量延伸到普蘭德城邦……我就總覺得事情不會那么簡單?!?p> “沒有人能猜到那位幽靈船長的想法,”凡娜搖了搖頭,“現(xiàn)在我們能做的只有對白橡木號做最徹底的檢查,防止這艘船攜帶了什么‘入侵物’。你和你的船員們這些日子也要受些委屈,在調(diào)查結(jié)束之前,你們不可以和除了教會神官之外的任何人接觸……包括家人的探視?!?p> 勞倫斯船長低下頭:“我能理解?!?p> 隨后他停頓了一下,又接著問道:“那……關(guān)于異常099的失竊……”
凡娜知道這位船長在擔心什么。
詭異恐怖的海上異象是懸在文明頭頂?shù)耐{,但在考慮這些長遠又廣大的威脅之前,這位船長首先是個需要養(yǎng)家糊口的普通人——他丟失了異常099,這份責任放在一個普通人頭上太過沉重。
“放心吧,這件事會有教會出面向城邦當局以及探險家協(xié)會說明,”她聲音沉靜地說道,“失鄉(xiāng)號的出現(xiàn)屬于不可抗力,異常099的遺失不是你的責任——哪怕當時負責押送的是一艘教堂艦,結(jié)果恐怕也是一樣?!?p> 勞倫斯船長臉上的表情明顯放松了一點。
凡娜心中卻還有一句話沒說出口:說到底,“異?!边@種東西本身就都游走于封印和失控的邊緣,每年都有新的異常失去控制,總有城邦居民在奇詭之物的影響下失去生命,而教會在千百年間都與這些失控的異常進行著斗爭,在這長久又龐大的動態(tài)平衡面前,一個異常物的遺失其實并不是不可想象——哪怕那異常的編號在百位以內(nèi)。
但這種話,她這個審判官可不能說出口。
“另外……”就在這時,勞倫斯船長突然又猶豫著打破了沉默,“我想打聽一下,異常099到底有怎樣的特殊之處?”
說到這他頓了頓,又趕快補充:“當然,承接押運任務(wù)的時候我是得到過一份資料的,但主要涉及到異常099的封印方式以及初步失控之后的緊急處置方法,并未涉及這份異常物的來歷背景以及完全失控之后的情況……你知道的,那畢竟是百位以內(nèi)的異常,在它周圍的普通人對它的了解越多,它就越可能失控,這規(guī)矩我還是懂的。
“不過現(xiàn)在異常099已經(jīng)被失鄉(xiāng)號擄走,按規(guī)定,它應(yīng)該算作是徹底失控了的,所以……”
“告訴你也可以,”凡娜不等勞倫斯船長說完便點了點頭,“異常099已經(jīng)脫離文明社會掌控,本身按照規(guī)定,它的相關(guān)資料就會向冒險家協(xié)會以及各城邦的超凡者隊伍公布,以期日后抓捕并重新封印,而你是冒險家協(xié)會的成員,又是異常099的最后一個接觸者,應(yīng)該知道這些情報。”
說到這她停下來思索了一下,才一邊整理著自己所知的情報一邊慢慢說道:“異常099,人偶靈柩,外觀為一個如靈柩般的華麗木箱,其內(nèi)部有一個處于沉睡狀態(tài)的人偶,人偶為銀發(fā)紫裙,體型和普通人類相仿;
“該異常最初發(fā)現(xiàn)于北方冷冽海,其內(nèi)部的人偶樣貌極度接近半個世紀前被叛軍斬首處決的寒霜女王蕾·諾拉,但無任何證據(jù)證明二者之間存在切實關(guān)聯(lián);
“該異常不具備思考傾向,沒有神志,但極有可能會在本能驅(qū)使下主動感知外界,并向外界施加影響;
“異常099的封印方法你應(yīng)該很清楚,我就不重復了,至于它的危險之處……
“首先,人偶靈柩會有‘定居’傾向,一旦它在某個區(qū)域長期滯留,便會將該區(qū)域視作自己的領(lǐng)地,之后便很難再將其轉(zhuǎn)移,而它則會在自己的定居地逐漸擴大影響,同時其封印強度也會急劇減弱,變得越來越容易失控——這也是相當一部分異常物的共同特征,因此異常099需要經(jīng)常轉(zhuǎn)移封印地點,以防止其過度成長。
“其次,在人偶靈柩失控的情況下,其周圍一定范圍內(nèi),所有人形單位,包括人類、精靈、森金人和吉¥#%洛人在內(nèi),都會被作為檢定目標。這個范圍少則百米,多則近千米,會隨著異常099的‘定居’時間而成長。具體檢定標準則尚不明確,只知道被選中的目標會立刻仿佛被木偶線操控般失去行動自由,并不自覺地向人偶靈柩的方向跪拜低頭,就像城邦子民敬拜女王那樣,而一旦這個動作完成……受害者會被即刻斬首。
“該斬首無法回避,無法防護,無法豁免,在受害者身上施加任何祝?;虼┐骷纂卸紵o意義,唯一生效條件就是‘被人偶選中’,受害者會在動作完成之后直接變成已被斬首的狀態(tài),而在斬首完成之后,人偶會暫時安靜四至六小時,隨后開始尋找下一個目標,直至范圍內(nèi)無人存活,或靈柩被重新封印。
“人偶靈柩在失控狀態(tài)下具備移動特性,速度極快,力量極大,且會以各種匪夷所思的方式掙脫捕獲,再加上靈柩本身極其堅固,因此其失控之后的危害性也會進一步加大。
“在人偶靈柩的數(shù)次失控事件中,只有一位圣徒幸存下來,但那位圣徒正好擁有北方寒霜城邦的血統(tǒng),因此無法確定是圣徒的力量抵抗了詛咒,還是因為他的血統(tǒng)正好符合人偶靈柩的‘赦免’條件。”
聽著年輕審判官這平靜淡然的講述,勞倫斯船長感覺自己的汗毛一點點豎了起來。
他第一想法就是:城邦當局的錢果然不好掙!
怪不得押運異常099的報酬幾乎是押運尋常異常物的五倍——這種完全無視防護無視躲閃,生效條件只需要“人偶盯上你了”就會發(fā)動的致死傷害,放在逃無可逃的遠洋船只上,簡直是只要失控就注定會全員喪命的恐怖之物!
也就探險家協(xié)會一幫專門跟“極限生存”打交道的船長們會接這種活計了。
而與此同時,他又聽到審判官凡娜的聲音繼續(xù)傳來:“……對于人偶靈柩如此詭異可怕的能力,教會在對異常099進行建檔的時候?qū)iT給它的能力起了個名字,這個名字以半個世紀前叛軍處決寒霜女王時所用的刑具命名:
“愛麗絲斷頭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