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解鈴人
這封帶著悔意的信,不知是何時寫就,若是此信內(nèi)容屬實,陳敬榮應該在離家出走后一年左右,便去某處礦洞做起了苦力。
張栩回顧著剛剛用“知?!鲍@得的信息:
此人作為一個家道中落的文人家庭的子弟,從小雖也發(fā)奮讀書,然而如今大黎之科舉,經(jīng)歷了兩千余年的變化,早已朱紫難別。
非是有點墨水在肚中便能考取的。
其背后涉及到錯綜復雜的關(guān)系,常人沒有接觸到門路,根本難以進入其中。
陳敬榮在娶妻之前六年,均參加了秋闈。
在妻子吳漪生下陳小珍之后,改為兩年一考、甚至三年一考,如此再考六次,直到陳小珍二八年華,自己竟是始終不中。
他自懂事起,在做的事情便是讀書,未曾想,如今女兒都長大了,自己仍連鄉(xiāng)試都不曾中得。
而從小接受的啟蒙,讓陳敬榮不肯聽從妻子吳漪的勸告,心中始終認定已經(jīng)逝去的父母所說的“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他屢試不第,再加上自己沒有來錢的路子維持生活,只靠吳漪的一點繡工所得銅板勉強糊口,經(jīng)年累月之下,陳敬榮不禁心力交瘁,大病了一場。
來為他看病的大夫捋著胡子,略略把脈,開了一劑不痛不癢的藥,竟然當真治好了他不得志的心病。
倒也不是那大夫妙手回春,只是因為此藥需以酒做引子。
陳敬榮覺得此醇香之物大善,比那半日才能熬出來的烏黑酸臭湯水,好使千百倍!
自此,他嗜酒如命,在日日爛醉里,反倒覓得一絲活著的實感。
作為一個成家的男人,陳敬榮這一生自然是活得大錯特錯;
但是在背后推波助瀾、釀造悲劇的科舉制度,也脫不了干系。
少年正在默然轉(zhuǎn)動心念,卻聽見樂潯那邊發(fā)出了一點動靜。
“啪嗒——”
少女站在那張梳妝臺前,拿起銅鏡旁邊那個落滿了灰塵的木盒,手指微動,運用氣機將塵土撫去,這才緩緩打開。
其中鋪著一條軟布,印子修長,一看便知是收納首飾的盒子。
小妮子不做言語,默默將木盒拿過,當著張栩的面,將玉簪輕輕放入木盒之中的那道壓痕上。
不偏不倚、不多不少。
陳敬榮死前,面向著的物事,赫然是那張覆著銅鏡的桌子。
而桌子上除了銅鏡,僅剩的物品便是這平平無奇的木盒。
師姐的心思真細膩啊。
此人的遺愿,大半就是將玉簪放回盒子之中。
木盒雖老,但是對于陳敬榮來說,就是玉簪的歸處。
就像他的歸處,非是礦洞,更非酒肆——仍是這間村口第二戶的、圍著籬笆的破舊茅屋。
“呼——”
一陣冬日的穿堂風自窗口襲入,拂得少年與少女的道袍獵獵作響,也吹得那張信紙翻覆過去。
張栩?qū)⑿殴{翻過,只見背后還有九個歪歪扭扭的字:
阿漪、小珍,原諒我,可否?
“嗚嗚嗚……”
少年對著樂潯頷首,為其細心的舉動點贊,繼而默默聽著“留聲畫影符”在寧同城的那一方,傳來陳小珍泣涕如雨的聲音。
嗯,自己大抵不必將陳敬榮的人俑扔出去了。
……
“篤篤篤?!?p> 幾聲扣門聲過后,張栩拉長著聲音,道了一聲“叨擾了”,用氣機自門縫中滲入,拉開門閂,再將房門推開。
房內(nèi)的家具比陳小珍家中要多些,木床、八仙桌、太師椅、凳子等等家具皆有。
木床之上癱著一位中年女子,床邊的凳子上還背對著三人坐著一位年輕女子,似在服侍床上的女子。
若不是二者一動不動,并且身上的衣服覆蓋著灰塵,那會是一副再正常不過的溫馨畫面。
“貧道是來此攘除銹兒病的道士,受朋友陳阿聰之托,前來一探陳家伯母與陳家姐姐。”
少年并未隨意進門,先提氣而敘,聲音洪亮。
無人回應,亦不見那兩位女子有何動作,似是由于銹兒病,已經(jīng)無法動彈。
張栩緩緩吐出一口氣,與樂潯踏門而入。
景執(zhí)老道不認識陳阿聰,自然不便進入,只得站在院中,靜候兩位前輩。
在少年“知福·契合”神通給出的信息中,二者皆為銹兒病重癥,但依然活著。
“冒犯了?!?p> 張栩告罪一聲,伸手去碰那年輕女子的小臂,打算嘗試著溝通此女與“留聲畫影符”那邊陳阿聰。
雖然她可能已經(jīng)無法開口說話,但是以自身氣機為溝通紐帶,連接二者,倒是可以勉力一試。
此女的左小臂仍有彈性,倒是與生人無異。
就在少年剛剛點出一絲氣機之時,年輕女子陡然右手迅疾一握,鉗住少年點在自身左臂的食指!
一小塊銹跡斑駁的鐵片猛然自張栩手指上生出!
“唰!”
金屬性氣機遇險反震,少年順利抽出食指,向后一躍,拉開一丈有余的距離。
樂潯更是系在腰間的泯邪劍“錚”的一聲,自動離鞘,劍指女子。
那女子像個木偶一般,晃晃悠悠、動作晦澀轉(zhuǎn)了過來,緩緩睜開睡眼,冷然說道:
“你們是何人?”
在“知厄·契合”神通中,一朵白色火焰“騰”地一聲,在女子的位置上燃起。
白色火焰,是略微的敵意。
看來,這女子是對我的氣機有反應才蘇醒的,平日里是一個類似待機的狀態(tài)。
“我等是陳阿聰?shù)呐笥?,受其所托,前來一探陳家伯母與陳家姐姐?!?p> 張栩一邊陳述,一邊加快處理食指上的銹鐵。
“鐺”的一聲,銹鐵掉落在地,化作氣機而散。
一來這女子的修為不過煉氣期五層,比那邪祟弱得多;二來張栩已是筑基后期修為,孰強孰弱,轉(zhuǎn)眼間便分勝負。
聽到陳阿聰?shù)拿?,那名年輕女子的神色逐漸柔和,然而見到張栩舉手投足之間,便將那銹鐵解去,又怕后者要對自己不利,心中暗暗叫苦。
“陳家姐姐若不信的話,我等離去便是?!?p> 少年盯著她看了幾息,突然如此說道。
【眼?!拷o出的信息,眼前的陳阿梓已然多出了“銹兒婢”三字描述,與那邪祟自是密不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