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是覺得自己很蠢。爬動的螞蟻和蠕動的蟲,在葉子上。
蠢人那么多,不差你一個。白發(fā)老頭一邊纏著白布一邊說:再耗幾天,我們都要死在瘴氣林子里。
我以前死過。
誰沒有死過。老頭抽起水煙。你想好以后怎么活了嗎。
沒有。我他媽壓根不知道有沒有以后。
有的,都會有的,死人也有他的棺材板,哪怕是個坑,睡一睡也涼。
你算一算自己什么時候死。
大雪覆蓋的時候,嫩芽還沒有來得及躲避。好像一場大雨。
怕是兇多吉少。臉上有刀疤的獨眼龍一邊添火一邊說。
旁邊的女人低聲地哭。
沒有人在意塵埃會不會砸死一個人,哪怕人是這樣的脆弱不堪。人人都可以自詡上帝,好像自己脫離了渺小,懦弱,無能,卑微,無知,荒唐。自以為是到了非人之領域,悲哀。
有個人在林子里爬了半天,有人就把他記下來,寫作混沌,讀作狗屎。這種東西也能叫做勇敢,勇敢是不是就像沒人要的石頭塊塊。
你是不是不會說話。
我會說話,我是不知道說什么,要怎么說。我一個沒文化的人說話還要動腦子嗎,像窮書生磨磨唧唧寫點酸墨水就以為有文化。我是不能說東西一氣呵成還邏輯自洽,我不是那種人,不然我不用靠賣命賺錢。我就是沒有,我喜歡扯淡,所以我要說,我要寫。
這個世界上的人,在說一句話的時候可能并非在說這個東西本身。支支吾吾不好意思直接開口,所以要羞辱,又不能明晃晃開口。所以指桑罵槐。什么謎語人。
以前我,擺個攤,我裝瞎子在路邊當算命先生。有次一個說話快直的高中生吧,就到我攤上,給我摔了倆硬幣到我碗里,讓我算算自己什么時候死。我不知道說什么,我說我快了。他就不說話了。
小伙自己咬著白布,把自己傷口包緊了。老頭又在絮絮叨叨,也不知道他在說什么。
有地圖嗎。
沒有。老頭拿出水壺,慢慢悠悠地把燒開的水往里灌。
那這樣。小伙從兜里拿出一個帶著殼的水果刀。用這個,刻標記,有重復的就再標,把大體方向搞清楚。
等晚上有星給我們引路。
等你晚上死林子里。你知道晚上林子有啥。走了半天,小伙赤腳已經(jīng)開始磨水泡。身上也是蟲子咬的紅疙瘩。
保不齊,哪一口就要了他的老命。
別哭了。男人煩了,把手上剃的魚狠狠摔地上。人都死了,你哭個屁啊。要么你晚上滾出去喂狼,他媽的娘們就是煩。
女人被嚇住了。不敢大聲哭,只敢小心抽咽。
要么,你閉嘴,擱我這呆著。要么你現(xiàn)在滾出去喂狼。老子已經(jīng)兩天沒吃東西了,沒心情聽你哭。
北風嗚咽,好像失魂野鬼。
習慣就好了,亂世人命賤。我當年沒死,僥幸咬了半條命回來,就瞎了一支眼。
很早以前,有個村莊。祝福者飼養(yǎng)著衰老的村莊。
后來村莊葬送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