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習習的涼風中漫卷著海鷗的叫聲,空氣中透著海水淡淡的腥味,白墻紅瓦的尖頂建筑在月色下巍然屹立。風吹開簾,好像能聽見藍布魯斯科上氣泡的輕盈摩挲的聲音。背靠著窗臺的人掙扎著將身體轉(zhuǎn)向另一側(cè),緊緊皺著眉,潔白的被單裹著他蜷縮的身體。他因胃疼而難以入睡。
即使腫瘤已經(jīng)切除,作為一名胃癌患者依舊不能排除轉(zhuǎn)移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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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手術(shù)后他聽見主刀醫(yī)生對自己的母親說的話:
“患者處在T2階段,目前腫瘤是切除了,但不是全胃切除,因此極有可能因邊緣擴散至淋巴結(jié)從而復發(fā)。術(shù)后依舊需要定期復查?!?p> 醫(yī)生給出的治愈方法是:健康飲食,少飲酒,保持愉快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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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生從小時候就受胃炎的折磨。他的胃一直不好,卻很喜歡喝酒。還有個壞習慣,就是將心事藏起不外顯。就像當時他一句話也不說就離開了首爾,帶著不舍、悲傷和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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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鉉記得這里。這里是韓國第二大城市,也是世界上最繁忙的港口之一。作為一座Marine City,在夜色悄然籠罩時,四周開始亮起盞盞橙黃色路燈;目光所能及的海,那么清澈、那么藍;海平面上的大橋雄偉盎然;細白的沙子聚擁在一起,柔柔地陷在腳下。這是夜的海云臺。是夜的釜山。怪不得瀚生對自己說十分喜歡這里。
不過千鉉從他口中僅僅聽到過一次關(guān)于釜山的繁華街道,因為他說過一句“不喜歡”即是全部。和絢爛的海比起來,燈紅酒綠的街區(qū)反而沒那么多吸引力。
他是喜歡繁華的男人,但在海面前就休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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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踏上這片土地,凌晨的釜山星光點點,靜聽海風。千鉉用他身上所剩不多的資金安排這一晚的去處。叫了輛出租,把他送到距離岱康療養(yǎng)院最近的酒店住一晚。
看看這令人陶醉的景色。經(jīng)過的是繁華的高樓大廈,能看見世峰樓;向東走一點,是東萊邑城址;再往東去,是迎月嶺月光路。他們一起來過這里,是千鉉駕車來的。這所有的景色他們都一起看過——日出、滿月、夕陽。他可能知道為什么瀚生會在這里休養(yǎng)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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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邊的座機響起,那暴起的鈴聲讓曦秀內(nèi)心升起陣陣恐懼。
“喂?曦秀,我們能聊聊嗎?”
“啟珍哥?你怎么還沒休息呢?這都零點了?!?p> “你不也一樣。曦秀,我想千鉉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釜山了?!蹦穷^不樂意的沉默,讓啟珍感到隱隱的抱歉。
“原來你知道了啊…你想和我聊什么呢?就是來轉(zhuǎn)告我這件事嗎?其實我一點都不想知道,真的…”
逐漸微弱下來的聲音,他知道她現(xiàn)在很難過。但是,千鉉早已清醒了,雖然自己不該介入,但啟珍認為談?wù)勈怯斜匾摹?p> -
“你知道金瀚生這個人嗎?”
曦秀頓時對這突如其來的名字感到害怕,不知從腦內(nèi)哪一個隱蔽的陰暗角落劃過一道光。她知道,但是她不想承認。但事到如今又能如何?
“我知道。他怎么了嗎?”
“果然,我想你一定在何時何地見過他,而且是和千鉉一起。金瀚生現(xiàn)在就在釜山的一個療養(yǎng)院,因為他做了胃癌腫瘤切除手術(shù)。”
“你說什么?胃癌?腫瘤切除…那他…是不是情況挺危險的?”果然,在人的生死安危面前,她也會將愛恨情仇暫時拋在腦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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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鉉的父親就是因為癌癥去世的,我想啟珍哥你也知道。所以…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擔心?!?p> “曦秀啊,你知道千鉉和他的關(guān)系嗎?你知道,千鉉的過去嗎?”
“啟珍哥,現(xiàn)在我覺得自己就像服刑一樣,恨不得把自己最黑暗最隱秘的部分全部揭露出來。我不知道我丈夫的過去,這是不是很可笑?但我唯一知道的是二十年前的千鉉和這位金瀚生關(guān)系很好。好到一起租房、好到每周去兜風、好到可以牽手、擁抱、看夕陽。這些都在千鉉那本被我藏起來的日記本里。”
說到這,她停了下來,好像接下來是要宣布什么比這些還要驚天的大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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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親手將我唯一知道的過去掩埋了。在和千鉉的婚禮結(jié)束后,我在信箱里收到他的落款,內(nèi)容大致是讓我轉(zhuǎn)告千鉉,不要擔心他,他去了釜山。我把信扔了,包括里面的一袋棉花糖?!?p> 聽筒對面?zhèn)鱽硪宦曈珠L又重的嘆息。她終于釋放,這十五年來她隱藏的最深的秘密。李啟珍就在這頭靜靜地聽??磥黻匦愫攘司?,還喝的不少,這一定是和過去的千鉉學的。不過萬幸,他自己心里的石頭也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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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鉉,今天是娜汐五歲生日。你晚上可以早點回來嗎?娜汐說想爸爸了?!?p> 【抱歉,曦秀。今晚有酒席,我要很晚才能回來。禮物我已經(jīng)買好了。你替我…】
【又是抱歉又是代替。我不知道為什么你是個工作狂,以至于不顧家庭。還有,我從來就不知道你的過去啊,千鉉…】
千鉉竟然也沒解釋,就這樣開著揚聲器聽著她的哀怨。
【既然如此,我會漠視。今天起,我們分房睡?!?p> -
事情是怎么發(fā)展到今天這個地步的?曾經(jīng)他們也有過快樂的日子。隨著女兒娜汐一天天長大,它們之間的裂痕越來越寬,本身渴望著對方能給自己撫慰的千鉉,婚后才真正發(fā)覺,自己不適合結(jié)婚。曦秀和他在某種程度上可以彼此理解互通,但她對他而言依舊是生命中對自己形成束縛的人物。千鉉熱愛音樂和工作。他喜歡,所以不要奢望他改變。在友情、愛情和親情的抉擇上也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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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靈魂之間的裂痕是無法彌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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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趴在那張酒紅色的桌子上哭泣,柴火慢慢地燒。那間有著歐式靜雅氛圍的房間充斥著火爐燃燒的噼啪聲,和她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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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鉉聽著海浪聲,躺在簡單的單人床上,內(nèi)心激動不已。他不想再回憶了,現(xiàn)在該做的應(yīng)該是好好睡一覺,然后一大早去岱康療養(yǎng)院。但是那些記憶自己會跑出來。他記得,就在瀚生消失當晚,一切四分五裂、分崩離析。
他焦慮,因為沒有線索。最后見到他竟然會是在自己的婚禮后,僅僅那一眼。兩人相隔五十米遠,還有來來往往的賓客在走動,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但那一定是他。白皙的皮膚,棕色的順發(fā),還有不知哪里飄來的麝香香水和棉花糖的甜味。可他也看不清他眼中的情感。
當晚他翻箱倒柜尋找自己的日記,急于拾起記憶,卻怎么也找不到。之后,再無音訊和蹤跡,自己也因創(chuàng)業(yè)的繁忙而慢慢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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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的他又轉(zhuǎn)念一想,因為有過去的迷茫和遺憾,自己不知道瀚生消失的原因,因此現(xiàn)在正在尋找他的途中。這封沾染著淡淡甜味的信是給他的提示和信心,他一定會找到他。注定在一起的人,不會再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