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連著下了一個星期。
我和吳老頭的校對工作進(jìn)入到最后階段,忙而亂。
以此為借口,我一頭扎進(jìn)書房躲周醫(yī)生和他爸媽,再順理成章不過。
如磨比我敬業(yè),有他加入,慧明的書稿已經(jīng)付印。慧明出書原本就不是為了掙錢,他只想弘揚佛法,宣揚大道,勸人向善。他的書印好后,都是放在正殿門口的桌子上,任由每個來上香祭拜的人予求予取。
相比做事認(rèn)真勤懇的如磨和慧明,我和吳老頭就隨意得多。吳老頭是個閑不住的人,早年在戰(zhàn)場上又受過腰傷,往往寫著寫著,他就嚷著腰疼,嚷著渴,催我去泡茶。他的腰不好,我的腰更不好,坐得久了,我哪里都不好。好像在比著誰更不靠譜似的,我泡好茶,兩人就在樹下一坐半天,厚著臉皮將工作推給如磨。
任勞任怨的如磨幫慧明改完書稿后,迫于我的淫威,又加入了我們。
不是我和吳老頭憊懶,是我和他兩人都太耽于玩樂。
對于玩情調(diào)這塊,我很有天賦。我曾對慧明建議在后院加蓋一個小涼亭的建議被他否決后,讓董宗給我寄了個大廣告?zhèn)悖秩ド嚼飶U棄的村莊里抬回來一個大磨盤,買了一整套建水的紫陶,在院角的銀杏樹下支了一個茶攤。水是山里的山泉水,茶是吳老頭的那些神秘客戶和朋友們寄來的各種好茶,磨盤上擺的青瓷佛瓶是如磨在后面庫房找的,里面的野花是小和尚早起去打泉水時隨手摘的,每天都不一樣,常開常新,成了院角一景,任誰進(jìn)了后院,都會不由被那個小小茶攤吸引。連一向?qū)诟怪渲髦幕勖?,做過早課晚課,也會過來坐下,聽聽雨,聽聽風(fēng),美美地喝上一泡熱茶,大呼一聲痛快。
單憑這一點,吳老頭就對我這個秘書很滿意,至于工作認(rèn)不認(rèn)真,不重要。
由于在茶桌前消磨得太久,兩個我們常坐的竹椅都被盤出包漿。
周醫(yī)生他爸媽被周醫(yī)生帶進(jìn)來時,我拿著慧明的書,正一邊看一邊和吳老頭喝茶斗嘴。
吳老頭見人進(jìn)院,伸手招呼,周爸周媽順勢過來坐下,周醫(yī)生知道我一直躲他,沖我們笑笑,卻不上前,很自覺地進(jìn)了書房,找如磨去了。
周媽接過我遞過去的茶盞,笑著問:“還沒進(jìn)院,就聽到如琢笑,你們在聊什么?”
“我們正在說一件新鮮事,聽慧明說,前幾日后山的村子里被解救出來一名被拐婦女,警察全副武裝去了,圍了村子三天,才把人救出來,據(jù)傳,是兩名游客在路上聽人道聽途說,覺得可疑,又親身去證實了之后,才報的警,救的人。小文當(dāng)年也差點被賣到山里......”
我打斷吳老頭,俯過身去,問周媽:“阿姨,這幾天,你們都去哪里玩了?”
周媽頓了一頓:“呃,你們說的那兩個游客就是我和你周叔,我們倆在來的路上,聽旁邊的人聊天,說他們村里有個買來的媳婦,為了防止她跑,打斷了腿,關(guān)在屋子里。我和老周裝作無意打聽出他們的住址,見了小逸后,跟他一說,他就帶著我們一起去探查了兩天,最后報警把那個可憐的姑娘救了出來?!?p> 我下意識道:“他又干這種危險的事。”
不知何時過來的慧明念了句阿彌陀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吳老頭揚聲沖屋里叫:“小周,如磨,出來喝茶?!?p> 周醫(yī)生和如磨聞聲出來,圍桌而坐的人一通騰挪。如磨去坐到了慧明腳邊,我身邊被留出一個凳子,周醫(yī)生在十幾道目光的注視下,臉色微紅地坐了過來。
隨著周醫(yī)生一屁股坐下,接過我端給他的茶,原本熱鬧輕松的氣氛,頓時尷尬了起來。
對于我和周醫(yī)生的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又都看破不說破地裝糊涂,就想看我們笑話,真真可惡。
在周醫(yī)生坐下的瞬間,他調(diào)皮地沖我做了個鬼臉,一副陰謀得逞的小人嘴臉。礙于周爸周媽在場,我不能像平日里那樣對他實施暴力,只能面帶機械微笑,聽他擺龍門:“一回生二回熟嘛,我這次很小心,帶著老兩口裝作徒步迷了路,也算是巧,那家人的鄰居老大娘有白內(nèi)障,我借此跟老大娘攀談,告訴她城里醫(yī)院有政策,可以免費手術(shù)......”
我盯著他的后腦勺,真想在上面狠狠地敲兩下:“你真把自己當(dāng)全知全能的上帝了?!?p> “我只是盡自己所能,如果是你,你能放任不管?”
我不理他,轉(zhuǎn)向周媽:“阿姨,你們這次太冒險了。周逸只是名醫(yī)生,不是警察,他不懂得怎么保護(hù)自己,第一次是胳膊,第二次是腿,不能再有第三次了......”
周媽笑呵呵地說:“不用擔(dān)心,如琢,他做他想做的事,做他該做的事,我支持他。”
人家親媽都不擔(dān)心,我再多嘴是驢,自言自語道:“這些殺千刀的人販子,把女人當(dāng)商品,那些買家也可惡,把女人當(dāng)生育機器。”
“是啊,所以,我既然得知,便不能袖手旁觀?!敝茚t(yī)生舉著空杯問我要茶。
我故意無視他,問慧明:“慧明主持,你說,一個好人一生行善,最后不小心做了一件壞事,便會不被世人原諒,一個大奸大惡之人,放下屠刀,卻能成佛,我覺得太不公平。還有,如果真有上帝,這個世界為什么會有戰(zhàn)爭和瘟疫?”
慧明還沒有張口,周爸接過話去:“宗教是一種信仰,信仰是極其個人的事情,不需要去進(jìn)行論證,因為信仰不是一種可以論證的知識。你的質(zhì)疑沒有錯,因為懷疑不是信仰的反面,而是信仰的一個要素。有一種所謂自由意志解答可能對你會有一些說服力,這種論證的大意是,上帝的創(chuàng)造使我們天生就有自由意志,即我們生來就具有按照自己意愿行動的能力,因此,導(dǎo)致世界上的惡和苦難的是我們自己,與上帝無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