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不是周末，又是中午，飯店就餐的人不是很多，我一進門，就看到臨窗的位置上，有個屁股沖門身穿格子衫的男人，面前擺著兩盤涼菜，嗑著飯店送的的瓜子，樣子在等人。
我走過去，沖他一笑：“曹老師？”
他頭也沒抬，沖對面的位置一伸手：“坐，坐，來得正好，烤鴨馬上就上?！?p> 我坐下，他把裝瓜子的盤子往我面前推了推，又掂起水壺給我倒了杯茶：“先喝口水。”
服務員推著烤得油光的烤鴨過來，站在桌邊細致地片鴨肉。我喝茶嗑瓜子，趁機打量他一番。三四十歲的年紀，平頭，不胖也不瘦，濃眉大眼，克意收斂的低調(diào)氣息使他顯得普通，是轉頭便會令人忘記長相，扔在人堆里便會泯然的普通。
片好的鴨肉端上來，服務員又依次上了卷餅、蔥絲、甜面醬。
兩人都不客氣，各自卷自己的餅，大塊朵頤。
他連吃兩個，終于肯正面看我一眼，毫不轉寰地問我：“你眼睛上面的傷是怎么回事？”
“被摔碎的杯碴子崩的?！?p> “誰的脾氣這么壞？”
“我媽?！蔽议_始卷第四個。
“你的脾氣像你媽嗎？”
“如果你有孩子應該知道，父母強勢，孩子便懦弱?！?p> “那你懦弱嗎？”他盯著我的臉又仔細看了兩眼，“看著不像，你現(xiàn)在很自信，事業(yè)做得應該也不錯?！?p> “曾經(jīng)吧，現(xiàn)在還好，人長大后總會自省，會刻意地去克服，或者更準確說，是接納自己，一但接納，人就會變得勇敢一點?！?p> “唔，很好，請問又漂亮又勇敢的文小姐，你找我讓我調(diào)查誰？”
“原本我想讓你調(diào)查一個人，現(xiàn)在我想讓你幫我調(diào)查兩個?！?p> “都是什么人？”
“女人，兩人都是女人?！?p> “她們和你什么關系？”
“一個是我丈夫的前情婦，一個是我父親的現(xiàn)情婦。”
“都要我調(diào)查什么？”他可能做這個職業(yè)久了，再奇葩的事情都不足為怪，連眼都沒抬，開始拿起筷子吃面前的水煮花生米。
“我丈夫的前情婦叫馬恩華，我要你調(diào)查她在這十年內(nèi)的財產(chǎn)狀況，比如購買房產(chǎn)的交易時間、金額，以及大宗的財務往來，還有社交，有沒有比較親密的交往人......我父親的情婦叫區(qū)陽，你只需派個人跟她一段時間，把她的日常蹤跡匯報給我就行?！蔽覐陌锾统黾?，把兩人的姓名電話寫下來，遞給他。
他接過，看了兩眼，順手揉巴揉巴，扔進了腳邊的垃圾桶，面無表情地說：“十五萬?！?p> 我說：“可以?！?p> 他掏出錢包，從錢包里抽出一張銀行卡放桌子上推給我，說：“先付八萬?！?p> 我拿手機打開網(wǎng)銀，對著桌上的銀行卡，轉了十萬給他。
他的手機在五秒鐘后收到了到賬信息，他看一眼，滿意地笑笑：“謝謝，你很大方?！?p> “我相信趙律師，所以也相信你，事情結束后，我會付足余款?！?p> “你和趙律師是什么關系？”他問話總是像扔磚頭，動作直接毫不拖泥帶水。
“我和他是十幾年的朋友?！?p> 他點點頭，繼續(xù)卷餅，一邊吃一邊又問：“你好像對這家店很熟悉?！?p> “嗯，小時候就在這家店的后面住，周末我爸總帶我來吃?！?p> “你調(diào)查你父親，是為什么？”他問完，又補充一句，“只是閑聊，我問我的，你愿意回答就回答，不愿意回答也沒關系?！?p> 我笑笑：“也沒什么不能回答的，我調(diào)查我父親的情人完全出于好奇。我父親年輕的時候非常帥，比現(xiàn)在的明星還帥，后來有了錢，女人前赴后繼地往上撲，他偏又是個來者不拒的花心大蘿卜，他和我媽十幾年前就離婚了，父親再娶也很多年，就在剛剛，我來之前，我發(fā)現(xiàn)我父親又有了新的情人，應該比我還年輕，我就是好奇，這個女人是個什么樣的人。”
“為你的好奇買單？”他饒有趣味地看著我，也笑了。
“不行嗎？”我反問，啃著又酥又香的炸鴨架，有些傷感：“我小時候不愛吃烤鴨，只喜歡啃這個焦炸鴨架，我爸每次帶我來，這盤炸鴨架都是我的，只屬于我，別人一塊也不能動，我還是過了幾年好日子的......后來，他和外面的女人不停地傳緋聞，我媽心高氣傲，和他吵，鬧，把對方當仇人一樣互相用世上最惡毒的語言去指責去攻擊，我搞不懂他們，為什么別人家父母都能和和美美地生活，他們卻不能，為什么他們有那么多的恨，為什么我爸要去招惹外邊的女人......后來他們離婚，我想恨我爸，但我總會想起他對我的好，我想恨我媽，我也恨不起來，我可憐她，她作為女人，就是想要一些愛，要一點關心和愛護，為什么得到的總是背叛和羞辱呢......”
他的眼里有了同情之色，又問：“那你調(diào)查你丈夫的前情婦是為什么，已經(jīng)是前任，已經(jīng)是過去的事情了，還要去追究做什么？如果你不想離婚的話?！?p> “實際情況是，我丈夫剛剛結束了一段婚姻，而我剛剛跟他結婚，他和那個女人的事情是在前一段婚姻里保持的，在我之前?！?p> 他歪頭想了一下：“你的意思就是，你丈夫在第一段婚姻里出軌，而他離婚后，和他結婚的不是他的出軌對象，是你?！?p> “對，沒錯，是這樣?！?p> “男人離了婚，再婚都是慎之又慎的，他選擇了你，而不是她，說明你在他心里的份量很重，他們兩人的關系因為你，肯定會徹底崩盤。一個女人在見不得光的婚外情關系里忍辱負重地等她情人離婚等了多年，好嘛，她的情人終于離婚了，結婚了，但新娘不是她！她如果還會跟你丈夫保持聯(lián)系，那她圖什么，圖錢？”
“是，我丈夫很有錢?！?p> “那我可以認為，你也是為了錢跟你丈夫結婚的嗎？”
“是，沒錯?！?p> “如果你只是為了錢，你調(diào)查你丈夫的情人就更沒必要了，大家各安其位，各取所需，你現(xiàn)在是勝利者，坐享其成就好。”
“我沒有認為我是勝利者。”
“我有些不明白......“他放下筷子。
“你不認為，每個人都要為他所做的那些錯事付出代價嗎？”
他嘆息一聲：“我能認為，你是為了你母親，你是為了當年的母親所受的痛苦，在行俠仗義替天行道，要將所有破壞別人家庭的女人都趕盡殺絕？問題是，她們也罪不至死呀?！?p> “有時，活著比死了更難受?！?p> “天理昭昭，為了這樣的人，臟了自己的手，值得嗎？”
“天理昭昭，交給老天？不，哪有親手來做這些事來得痛快？再說，我只是讓你調(diào)查她們，我也沒怎么樣呀，”我冷笑一聲，又忍不住揶揄他，“如果沒有像我這樣的人，你掙誰的錢？”
“這真是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我就是被你們這樣有錢沒地花沒事找事的人驅使，沒有安生日子過的?！?p> 我既好氣又好笑：“你這是既想當什么，又想立什么吧?！?p> 他也笑了：“你還真說對了，我就是活得這么糾結，沒辦法，我也是個俗人，既愛財，又想有點姿態(tài)，忒虛偽?！?p> “我就喜歡你這點虛偽勁兒?！?p> “我也喜歡你的......勇敢?！?p> 他和我認識的男人都不同。他和這個世界好象是疏離的，既不想征服世界，又不甘于隨波逐流，有些偏執(zhí)，又有些看穿世事的洞明。我覺得對面的這個男人挺有趣。
他看著我把面前一盤鴨架啃完，招手喊服務員：“結賬?！?p> 我連忙拿紙巾擦手：“我來，我來結，這頓飯應該我請。”
他按住我，用手機掃碼付款，等服務員走了，才說：“以后咱們一起吃飯，你要記得一點，不要搶著跟我結賬?！?p> “為什么？是你的大男子主義作祟嗎？”
“隨便你怎么想，我喜歡買單，怎么，不行嗎？”
“那我下次要吃大龍蝦，喝茅臺?！?p> “你是驢嗎？”
“驢？”
“順坡就下呀?！彼f著，呵呵笑得象個占了便宜的頑皮孩子。
我忍氣吞聲地跟了出了飯店，門外的停車場只剩了我和他的車并排停在一起。他的是一輛越野，方頭方腦平平無奇，可我被愛車一族趙二科普過，曹和德的這輛車價格在百萬以上。我的車跟他的一比，小得像火柴盒，灰頭土臉臊眉耷眼，簡直弱爆了?？粗狭怂拇笤揭耙涣餆煹刈吡?，我才缷下全身的力氣，掙扎著坐進車里，正猶豫是回公司上班，還是回家睡覺，手機又響了。是董秘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