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著三個以禮相待的女人和一個不會讓任何人在口風上占便宜的律師,又吃飽喝足,幾個男人情緒自然平靜了下來,大家盡量克制地進入正題。
他們吵嚷半天,賣慘也好,威脅也罷,正題無非就是錢。我只聽,不解釋不回應。等他們拿出來合同,趙新遠仔細核對后對我點點頭,我開口:“我父親欠你們的錢,我認,他現(xiàn)在還在拘留所,所有的事情都還沒定局,如果他能出來,欠你們的這些錢也不算什么,但現(xiàn)在他還在里面,我也見不到他,我知道快過年了,大家都不容易,需要錢過年,只是,我家的情況你們應該早就了解過了,自從我爸和我媽離婚后,我和我爸幾乎沒什么來往,這么多年,他的錢我也從未收過一分,如果你們今天非要讓我父債女還,我也只能給你們這么多。”我伸出一根手指。
“多少?一萬?打發(fā)要飯呢?”其中一人拍了桌子。
“十萬?!蔽移届o地看著他,輕輕地吐出一句。我深諳談判技巧,我就是要要讓對方誤解,降低他們的心理預期。
“不行,太少了,還不夠我付利息?!?p> “我現(xiàn)在只有這么多,即使我爸破產(chǎn),要我替他還錢,也要寬限我些時日,容我賣房賣車才行吧,不然,我一分錢也不會給,欠錢的是我父親,又不是我,如果你們今天不讓我走,我可以告你們非法拘禁……”
幾個人用目光交流了幾秒,領頭姓李的男人說:“好,就十萬,現(xiàn)在給?!?p> 我搖頭:“現(xiàn)在不行,我沒有手機銀行,要回家用電腦給你打款,賬號給我,大概半個小時,錢就會到賬?!?p> 我無意過多糾纏,站起來示意吳雅妍母女:“我們走?!?p> “等等,”張姓男一把扯住吳雅妍她媽的包,“這個包留下?!?p> “你……”我變臉。內(nèi)心的屈辱和難堪已經(jīng)忍到極限,我正欲發(fā)作,吳雅妍她媽伸手按住我,拉開她的皮包拉鏈,把里面的東西掏出來塞到衣服兜里,把包遞過去,轉(zhuǎn)頭對趙新遠說,“趙律師,這個包買時十幾萬,既然他們想要,那就抵十萬塊錢的賬好了,你要把金額改一改,改成二十萬?!币皇掷鴧茄佩?,一手拉我,起身就走。
一出飯店的門,我的眼淚就止不住地流了下來。但我迅速擦掉眼淚,回頭對吳雅妍的媽媽說:“阿姨,不好意思,您的包……容我?guī)滋欤以儋I給您?!?p> “呀,姐姐,我媽這樣的包不知道有多少個,這個最丑,我早就想給它扔掉了,其實在美國,那些老外根本不愛這些奢侈品,也就咱們國內(nèi)人把這些名牌包當寶,今天正好讓它體現(xiàn)一下價值,你不用太在意,君子使物不為物使,是吧,媽,我的古文學得還不錯吧?”
吳雅妍的媽媽笑著點頭:“唔,還行,能活學活用了,你爸聽了一定喜歡。”
“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姐姐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一個包包算什么……”
“什么?救命恩人?小雅,出了什么事……”
吳雅妍猛然覺得自己說漏了嘴,連忙左顧而言它:“哎呀,我跟你說過的,她幫我解圍,就是我們第一次見面認識,媽,你看,玉蘭開了,真好看……”
“別打岔,跟我說清楚,怎么回事?”
“也沒事啦,我現(xiàn)在不是好好的嘛,我跟你說,文姐姐是我見過最熱心腸的人了,這次她受傷也是替醫(yī)生擋的刀,都上新聞了,聽說政府還要給她頒個什么見義勇為獎……前兩天我跟文姐姐的同學吃飯,那人還跟我嘮叨,說文姐姐小時候就特仗義,曾領著全班同學舉著掃把幫他打跑了欺負他的壞蛋……”
看她們母女親密地挽著胳膊親熱地交談,我有些黯然。在我的記憶中我都不知道媽媽的懷抱是什么感覺,沖她撒嬌是什么滋味。
“阿姨,今天的事情,真的謝謝你們……”
吳雅妍揮手調(diào)皮一笑:“文姐姐,不用害怕,我媽的名言:只要是用錢能解決的,就不是什么大事!這種事情我和我媽經(jīng)歷得多了,我小的時候,最怕過年,你知道為什么嗎?因為當年,每年過年,我們家門口都會象今天這樣,圍一群要賬的人,我媽最會應付這種人了?!?p> 我的眼眶又熱了:“謝謝阿姨?!?p> 吳雅妍媽媽走到她的車前,拉開門,回頭說:“小文,如果有困難,跟阿姨說,阿姨幫你,阿姨也是個熱心腸。你看,春天來了,花都開了?!闭f著,坐進車里,發(fā)動車子,按下車窗,沖我和吳雅妍點點頭,把車開走了。
我上樓,打開電腦,轉(zhuǎn)款,給趙新遠打電話。我知道這件事情不會完,應付了一個債主,還會有更多的債主聞風而至。我要盡快把父親從看守所里弄出來,或者,見他一面也行,我不能象現(xiàn)在這樣,像個瞎子,什么也不知道,只能被動挨打。
掛了趙新遠的電話,我又打給如切。電話不通,一直都不通。我只得打給如磨。
如磨一問三不知,我恨不得把他這個二世祖從電話線里揪過來,痛打一頓。
我打給叔叔,叔叔一聽是我,就在電話里哭:“如琢,你去跟警察說說,讓我替你爸進去行不行?咱家就出了這么一個有本事的人,一大家人就靠你爸了,他要是完了,咱家也完了,我恨不得替他去坐牢,聽如磨說,你現(xiàn)在也混得好,你救救你爸,他以前對你媽你倆不好,是他的錯,但他好賴都是你爸呀……”
我聽得出來,叔叔是真心為他哥的事情著急。當年父親在城里占穩(wěn)了腳跟,抓住了公改私的機會自己開始開公司后,馬上就把叔叔一家也張羅進了城。叔叔讀書少,嬸子更是個半文盲,他先是把兩人安排進工廠,后又讓叔叔給他管倉庫,進而又把物流那一塊交給叔叔打理,又把如切帶在身邊,手把手教他做生意。叔叔對對他大哥一直都是言聽計從奉若神明的。
“如切去哪兒了?”
“我也不知道,你爸出事后,我就找不到他……”
“我爸生意上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嗐,如琢,你又不是不知道,生意上的事我哪懂,我都是聽你爸的,他說讓我干啥我就干啥,他和如切搞的那個融資公司,我都不知道是干嘛的,我就看如切三天兩頭換車,天天吸中華喝茅臺,心里不安穩(wěn),多念叨幾句,如切就兇我,讓我別管,現(xiàn)在公司關門了,東西也都被要賬的人拉完了,我去攔,差點被打,我咋辦呢,如琢……”
“公司的賬目和資料都在哪兒?”
“有一部分被檢查院的人拉走了,還有一部分在我這,我給藏床底下了?!?p> “我現(xiàn)在去找你?!?p> 我掛了電話,回家把富貴牽回來的吳雅妍已經(jīng)在手里拋著車鑰匙說:“走吧?!彼钦娴挠醒凵?。
到了叔叔家,叔叔和嬸子把那幾麻袋的賬目當寶貝一樣交給我,又眼淚汪汪地懇求我,一定要救人呀。
我剛剛傷愈,不能使勁,吳雅妍不讓我動手,一個人把幾麻袋紙質(zhì)品拖下樓,拖上車,再從車上拖下來,再拖上樓,累得她跟富貴一樣伸舌頭。她身上倒是沒有一絲富家女的驕矜。
把麻袋拖進書房,我支使吳雅妍去泡茶,我打開袋子,拿起一本,翻開一看,里面密密麻麻的都是數(shù)字,頭立刻大了。吳雅妍端了一杯茶進來,問我:“需要我?guī)兔???p> 我隨口問她:“你在美國學的什么專業(yè)?”
“經(jīng)濟管理。”
我把手里的賬本一扔,哈哈大笑:“天不滅我!”從她手指接過茶,一指袋子,“現(xiàn)在是你發(fā)揮所學的時候了,這一袋子,都交給你!”
吳雅妍想退:“我不行,我最恨我學的專業(yè)了,我在美國都是混日子……”
我擋在門口,心安理得地喝一口茶:“我不管,給你幾天時間,把這些資料理清楚,交一份報告給我?!?p> “馬上過年了,人家放假,我上班呀?!焙孟衤牭枚嗽挼母毁F,把我扔掉那那本賬本叨給吳雅妍,搖著尾巴用它的大蹄子扒她,一副她不接它就不罷休的架勢。吳雅妍無奈接過賬本,氣恨地拍了富貴的頭,只得垮著臉扎進那堆資料里。
“放假?”我靈機一動,拿手機打電話。
接通電話,我連問候都沒有,直接問:“放假沒?”
“放了?!?p> “回來沒?”
“回來了,剛進門?!?p> “我出事了,大事,急事,我需要你幫忙,你現(xiàn)在馬上打車過來,我等你?!?p> “好。”
文如琢好奇地問:“誰?”
我故作神秘地笑:“救星,你的救星。”
半個小時后進門的大白,一進一片狼籍的書房,馬上明白過來,扭頭作勢就要走:“又拉我來當苦力,不干!”
富貴搖著尾巴擋在門口,沖她:“汪?!?p> “你們家的狗和人一樣討厭!”大白踢了富貴一腳,還是接過了吳雅妍一臉壞笑迫不及待遞過的資料。
我一拍手:“我去做飯,給你們烙蔥油餅。”
一個小時候后,大白和吳雅妍一手拿蔥油餅吃,一手翻資料做記錄。我拿著蔥油餅和富貴坐在書房門口,我吃一口,喂它一口。吃飯不耽誤工作,我為自己的小計謀得意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