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啊不,大爺,你在說什么?
說我杯子擦得很干凈?
那什么叫之前低估我了?之前他看我不爽,是覺得我們家店的杯子全部手刷,不是用商用洗碗機統(tǒng)一清洗來的干凈,所以嫌棄我們家店?
不懂,可能這就是代溝吧。
萬辛表示不理解。
“哦,好,先生您還需要什么嗎?”
只要不是更奇怪的要求就行,萬辛在內(nèi)心補充了一句。
“不用了?!甭瑰\看似淡定地將兩個杯子遞還給了萬辛,然后安靜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瓷先ヒ磺卸己椭皼]有變化,但至少,萬辛欣慰地發(fā)現(xiàn),這個大爺不再盯著自己擦杯子看了。
鹿錦一直低著頭,時不時揉一揉自己的眼睛。
一定是剛剛對著昏暗的燈光看,用眼疲憊了吧老大爺。
呼。
不得不說,萬辛是松了口氣的。
老是被人盯著也是挺苦惱的。
這時候休息室的鐵門打開了,李老板和鹿炳麒有說有笑地走了出來。
“嘿,小辛。再給我們調(diào)一杯酒吧,鹿老哥想要來點什么?”
鹿炳麒擺著手連連拒絕:“不能喝了不能喝了,喝一杯就是極限了。再來一杯,回去我就得被家里的醫(yī)生嘮叨一個禮拜?!?p> “當初最能喝的老鹿,真的老了成了‘老鹿’之后,反而成了最不能喝酒的人?!崩钍啦龁∪皇Γ罢f出去誰信啊?!?p> “是啊,說出去誰信啊。不過,該知道的人,現(xiàn)在也都沒機會知道了,唉。”鹿炳麒說道,言辭中止不住的滄桑。
李老板拍了拍他,沒說什么安慰的話。
萬辛知道,老板雖然平時話多還嘴毒,但是到需要安慰的場合,他反而是第一個不會說話了的人。
可能該說的,都用行動替代了吧。
鹿炳麒轉(zhuǎn)過頭來,看著萬辛,說道:“但是世昌,你確實算是做了件好事啊?!?p> 萬辛看著鹿炳麒,疑惑了。
你夸我們家老板,歸夸我們家老板。你看著我干什么?
李世昌也看向了萬辛:“是啊,小辛是個好苗子?!?p> “世昌你舍得?”
“試試吧,不舍得也沒辦法,該放手的時候就要學(xué)會放手?!?p> 萬辛聽著兩個人的對話逐漸詭異起來,心中覺得毛毛的,連忙喊道:“打住打住,你們倆干嘛,我事先說好啊老板,不管你這次叫我干什么,我都不會干的?!?p> 老張頭兒第一次來的時候也是這樣,和老板悄摸摸地聊了好一會兒,最后老板拍著胸脯保證了半天。萬辛還好奇老板在跟人保證啥呢,最后是萬辛去幫人修了一下午的房子。
這次不行,說什么也不行。
我還得出去給人調(diào)酒呢,剛接的私活,我總不能不干吧。
好處我都收了。
不去不合適的。
李世昌拍著萬辛的肩膀,說道:“小辛啊,什么事情都不要說的太滿,萬一這次是好事,你這么早拒絕,不就可惜了么?”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老板的pua套路,自己可太清楚了,先畫個大餅,把自己的興趣勾起來。但等自己上鉤了,真的去做了,就會發(fā)現(xiàn),老板只是給你指出未來的前景多好,卻沒告訴你走什么路可以走到未來。
萬辛一臉正氣凜然:“我從不后悔。”
李世昌為難了:“啊,這樣啊,老鹿,孩子不愿意,那我也沒辦法,我從來不勉強孩子的?!?p> 哼,忽悠。萬辛不屑地想著。
李世昌說道:“沒關(guān)系,下次你還來喝酒啊,就是這孩子要是找你哭,你可千萬別搭理?!?p> 接著忽悠。萬辛不屑地想著。
鹿炳麒也露出極為惋惜的樣子:“沒事沒事,老弟你誠意都拿出來了,但這事情還得看孩子自己?!?p> 組團忽悠我來了?萬辛不屑地想著。
鹿炳麒最后說了一句話,就要離開:“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接受超凡試煉的,成功的概率也不高,過程又太痛苦了?!?p> 嗯?
萬辛瞳孔放大,發(fā)現(xiàn)事情似乎有些不對。
李世昌老板也露出了一副極為惋惜的樣子,盡管在萬辛眼中,老板的表情,是故意裝出來的。
還用手擋著臉,擋什么啊,你那嘴角還在飄著呢!
“小辛啊。”李世昌用了極大的力氣,才忍著沒有笑出聲來,“這次我和你鹿二爺聊天,鹿二爺就說了,他家有個小輩,之前在南星學(xué)院當系主任,主持了一個聯(lián)邦級的超凡項目,針對的是開發(fā)人體潛能,激發(fā)超凡力量覺醒的?!?p> “本來都很順利,在實踐階段了。但是那個系主任,也就是你鹿二爺家那個小輩啊,因為要服兵役,去前線了?!?p> “本來缺了他一個人,還留著整個團隊呢,事情還能接著做。但學(xué)院那邊不放心啊,萬一搞砸了怎么辦?這也和之前,對報名實踐的志愿者學(xué)生宣傳的不一樣啊?!?p> “所以學(xué)院提了個要求,增加了一個社會招聘志愿者的過程,說明情況,然后讓更多的人可以報名參加,再對學(xué)院內(nèi)部開放。項目團隊當然不高興啊,這不是擺明了不信任嗎,但系主任走了,所以也只能吃了這個啞巴虧?!?p> “我當時就說啊,我們家小辛,打小就老實。雖然沒有自然覺醒超凡,但一定有這個潛力,就自作主張,跟你鹿二爺這報了個名。沒經(jīng)過你同意,真是我的錯,我的錯,好吧?!?p> 說到這里,李世昌幾乎快裝不下去了,一邊說著一邊彎著腰,憋笑憋的肚子疼。
因為他知道,萬辛一定、絕對、只能會自己打自己臉,收回之前的話,主動去報名申請這個項目名額的。
知子不一定莫如父,但一個和你朝夕相伴的長輩,一定是懂你的。
萬辛現(xiàn)在的表情就十分精彩。
鹿炳麒看過鹿青云的那枚紐扣盜攝的錄像,對于萬辛的天賦,鹿炳麒是十分認可的。但鹿炳麒也十分清楚,這個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成為超凡的。
首先不是每個人都有這個天賦。
其次,就算有,但成為超凡,也就意味著踩著鋼絲繩,隨時有“失控”的風險。鹿青云之所以來這個酒吧,直接讓鹿炳麒找到一個躲著他的老朋友,就是因為鹿青云在追逐一個曾經(jīng)超凡、最后失控的私家偵探葛明光。
在這個年代。
改造身體,讓機械成為身體的一部分或很大一部分,還算不算人類,受不受人類公約的保護,這是一件一直在討論的事情。
但是失控,那沒得說的,就是走向了全體人類的對立面。
是人類公約明確規(guī)定的,符合死刑情況的第一條。
所以萬辛這種生在和平年代普通人家的孩子,不愿意成為超凡,可太正常了。這次自己那個小二主持的項目,也確實有些艱苦,沒必要強行拉著人家去,何況小二自己都不在了……
但萬辛不巧,他從來就不在一個普通人家生活過。這一家子里,除了萬辛,全是超凡。李老板也十分清楚,怎么避免失控。他在大災(zāi)變前就出生了,能活到這么大年紀,就是最好的證明。
“鹿二爺,我想了想,還是決定走一條最艱難的路?!比f辛忽然跑出吧臺,走到鹿炳麒身前,鄭重地說道,“我決定把我的天賦,帶到它需要的地方上去。我老板說的項目是什么,我報名了。”
這個畫的大餅,我認了!
鹿炳麒看著眼前的少年,又驚又喜。
怎么就成了?
與此同時,他聽到那個老友熟悉的、李世昌獨有的爽朗壞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嘿,鹿炳麒懂了,自己可能又被這個老朋友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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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廊下家酒吧之后,鹿炳麒和鹿錦乘上一架低調(diào)的懸浮汽車,徑直往玄金區(qū)的雨林大廈趕去。
“怎么樣?發(fā)現(xiàn)什么了?”鹿炳麒看似隨意地問道。
鹿錦一低頭:“家主的眼光果然精準,我本來還覺得,那個酒保小子沒什么特殊的地方。但我現(xiàn)在卻非常好奇,那個酒保真的沒有覺醒超凡嗎?”
“哦?怎么說?”鹿炳麒來了興趣,問道。
鹿錦沒有直接解釋,坐在駕駛席位的他點了點操控臺,操控臺上打開了一道口子,一個圓形的裝置被推了出來。
接下來,鹿錦直接伸手,將自己的右眼摳了下來。
那竟然是一枚義眼,一枚幾可亂真的義眼。
鹿錦剩下的右眼框中,顯出一堆精密的接口和被扯斷的連線。
鹿炳麒說道:“你這義眼真麻煩,每次取下來,都要換一個新的上去。要不你換一個能反復(fù)取下來的得了,我剛剛那位老朋友,酒吧的老板李世昌,就是一個機械改裝的好手,我?guī)闳フ宜?,改改你的眼窩安裝環(huán)境?”
鹿錦搖了搖頭:“不用了家主,你知道,我更看重義眼的真實性,越像真的越好,不希望別人看出來。這樣,在有些場合,可以降低別人的防備心?!?p> 鹿炳麒又好氣又好笑:“現(xiàn)在你需要面對那種場合么?交給孩子們就是了。”
鹿錦只是搖頭。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堅持。
他將摘下的、甚至還滴著組織液的義眼放入了操控臺上的裝置里,裝置自動檢測義眼,關(guān)閉,收回了操控臺。
接著,這輛懸浮車的擋風玻璃一暗。
它們就成了環(huán)顧車廂的顯示屏,將中控臺從鹿錦的義眼中讀取的數(shù)據(jù)轉(zhuǎn)化出來,播放在顯示屏上。
反正懸浮車是自動駕駛,車窗的主要功能是欣賞駕駛過程中的景色。
“過,過,過……”
鹿錦淡然地跳過了大量無用的鏡頭,最后停在了萬辛洗碗的鏡頭之上。
“停,放大?!?p> 鏡頭對準在萬辛的雙手上。
老家主鹿炳麒悠閑地坐著,說道:“你想給我看什么,這孩子手很長,適合給我們公司的護手霜產(chǎn)品拍廣告、當手模?”
鹿錦說道:“不,家主,您看他擦杯子的動作?!?p> 鹿錦操作著中控臺,提取了三十幀萬辛擦不同杯子的畫面,然后環(huán)繞分布在一圈車窗上。
“家主您看,他擦相同的杯子的時候,動作幾乎是一樣的?!?p> 鹿炳麒的背逐漸挺直了起來:“很穩(wěn)定,接受過有關(guān)訓(xùn)練。李世昌的弟子嘛,不奇怪?!?p> 家主說家主的,鹿錦沒有停下過手中的操作。在車載智腦的幫助下,每一幀圖片上,萬辛的動作被不同顏色的線條勾勒出輪廓。
然后所有的輪廓被疊加在同一個畫面上。
鹿炳麒的瞳孔跟著放大。
不同顏色的輪廓恰好重疊在一起,幾乎嚴絲合縫。鹿錦按下播放鍵。不同顏色的線條動了起來,就像一個個只有輪廓的小人。不管怎么做,這些擦不同杯子的小人,輪廓依然貼合在一起。這意味著,萬辛擦每一個杯子的過程,都沒有多余的動作,簡直就像……
像一臺設(shè)定好程序的機器,多過于像一個活生生的人類。
“天啊,這種人,這,這還算人類公約所定義的人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