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老虎不發(fā)威你當朕是病貓？
周嘉謨的聲音充滿哭腔。
“老臣不像諸位大臣，長袖善舞，能積攢巨萬家資?！?p> “陛下，老臣向來愚鈍，除了朝廷俸祿之外，不懂任何生財之法?！?p> “老臣這身朝服，便是臣所擁有的最體面的衣服了?！?p> “老臣平時在府中，從來都是粗布爛衣，甚至不敢輕易出門，害怕丟失朝廷體面啊。”
“不瞞諸位大人，老臣府上已經(jīng)三月未曾吃肉，每日只能以霉米為食，勉強果腹而已?！?p> “陛下，恕臣....無能！”
周嘉謨聲淚俱下，甚是委屈。
這一下，天啟懵了。
周嘉謨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不像是裝出來的。
可是他真的有這么窮嗎？
堂堂吏部尚書，正二品的高官。
掌管著朝廷的人事任免權，影響著眾多官員的仕途，其重要性堪稱六部尚書之首。
諂媚巴結者不計其數(shù)。
怎會窮困到如此境地？
少年天子很是疑惑。
“咳咳！”
魏忠賢出聲提醒。
看到大伴臉上玩味的笑容，再看看群臣一個個的目瞪口呆的表情，少年天子這才恍然。
感情這周嘉謨是在演戲！
好家伙，差點被他騙過去了。
這老小子，不去當戲子實在是太可惜了。
“周愛卿，你身為正二品高官居然過得如此窮困，而朕卻一無所知，這實在是朕的過錯啊?！?p> 天啟一臉憐憫之色。
“陛下，您言重了?！敝芗沃兏屑ぬ榱悖澳艿玫奖菹碌睦斫?，老臣死而后已?！?p> “很好?！碧靻Ⅻc頭嘉許，“你既如此窮困，朕便賞你白銀五百兩....”
天啟話音未落，周嘉謨叩首道。
“老臣周嘉謨，謝陛下隆恩?！?p> “陛下仁德堪比堯舜，我大明江山在陛下的治理之下必將千秋萬代，永世昌盛！”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金鑾殿上眾臣都愣住了。
皇上就這么輕易地被周嘉謨這老家伙給糊弄過去了？
不僅不要他認捐，居然還賞賜了五百兩白銀。
簡直是豈有此理！
大家伙可都是出了錢，卻沒得到皇上半句夸獎。
這老家伙倒好，流了幾滴假眼淚，居然就得到了皇上的同情，還因此名利雙收。
眾臣忿忿不平。
此時，一名御史臺言官立刻如同打了雞血一般，跳出來。
“陛下，臣彈劾吏部尚書周嘉謨欺君罔上，請陛下誅殺此僚！”
御史臺的言官本職就是監(jiān)督百官，他們官階不高，但是權利很大。
有風聞彈劾之權。
簡單來說就是，不管你是幾品官，只要我覺得你有問題，就可以彈劾你。
而且往往都是語出驚人，動不動就要求革職抄家，殺頭滅族。
可謂大明王朝的職業(yè)噴子。
天啟自登基以來，一直沉迷木匠活，極少上朝，讓這群言官沒了發(fā)揮的余地。
今日，終于等到大朝會的機會。
周嘉謨這老匹夫居然敢當著皇帝和眾大臣的面撒謊，還給所有認捐之人都扣上了貪官的帽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必須彈劾這廝！
“陛下，臣附議?！绷硪幻怨倬o跟著跳出來，他們通常成群作戰(zhàn)，造成群情洶洶的氣勢。
“臣聽聞吏部尚書周嘉謨利用職務之便，收受賄賂，斂財巨萬，是我大明吏治腐敗的罪魁禍首。”
“臣請滅其九族，以儆效尤?！?p> 從誅殺到滅九族，這些言官果然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不過朝堂諸公都知道，這些人向來喜歡夸大其詞，也就見怪不怪。
此刻，又一名言官出列。
“陛下，吏部尚書周嘉謨年老昏聵，尸位素餐，臣請陛下革其職位?！?p> 這位言官的話，如同巨石入水，立刻在群臣中引起一陣轟動。
只因為，這名言官是東林門下。
他站出來攻擊東魁首周嘉謨，無異于內(nèi)亂。
自己人互相攻伐，這在向來團結的東林黨中是第一次見。
東林眾人立刻如臨大敵。
他們終于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周嘉謨一意孤行，已經(jīng)引起內(nèi)部成員不滿，讓東林黨陣營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
正當眾臣驚詫的當口，少年天子的聲音再次響起。
“諸位御史所言是否屬實？”
最先跳出來的言官沒有任何猶豫，立刻答道。
“臣所言句句屬實，請陛下將吏部尚書周嘉謨就地正法。”
“好。”
天啟點點頭，“如各位御史所言，那便革除周嘉謨吏部尚書的職位，至于抄家滅族....”
說著，少年天子眉頭微皺，似乎在猶豫。
金鑾殿上，眾臣全都怔住了。
這....陛下不敢套路出牌啊。
只要稍有經(jīng)驗的官員都知道，言官的話要是能信，母豬都能上樹了。
怎么能憑言官的一面之詞，就決定堂堂二品大員的去留呢。
大明王朝兩百余年，從來沒有一位帝王這樣做過。
眾臣看向少年天子。
見他把玩著手中的一個核雕茶壺，似乎更多的心思都在核雕上。
這才恍然，這位天子登基才一年多，整日沉迷木匠活。
也許他對朝堂之事不甚了解，因此才會做出如此荒唐的決定。
左光斗、楊漣等東林大佬正要出面求情。
卻聽少年天子接著說道。
“至于抄家滅族就算了，周愛卿為官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p> “既然二品大員的俸祿無法支撐你的家用，你便用這五百兩銀子去找些別的營生。”
“至于這吏部尚書的職位，便交給別人來坐好了。”
“眾愛卿，可有意見？”
天啟的目光掃過左光斗和楊漣，滯留片刻。
臉上頗有玩味之意。
二人躑躅不前，陷入兩難境地。
而此時，跪在地上的周嘉謨完全愣住了。
作為東林魁首，堂堂正二品的吏部尚書，手握大權的朝廷重臣，居然被自己手下的言官攻擊。
這讓他顏面何存，讓他今后如何在東林立足。
周嘉謨頓時懊悔不已。
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沒想到自己宦海沉浮了一輩子，如今居然被“不理政事”的少年天子逼到如此境地。
他猛然醒悟。
無論皇上多么年幼，無論他們東林黨人如何權傾朝野，
天子永遠是天子。
一言九鼎。
皇上若真想對付他，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何況此時他已經(jīng)惹了眾怒，連東林同僚都站出來職責他。
所謂失道者寡助。
今日之事，若是處理不好，很可能動搖自己在東林中的地位。
念及此處，他連忙磕頭。
“皇，皇上....老臣不是這個意思啊，皇上！”
周嘉謨以頭搶地，哀嚎聲響徹整個大殿。
演戲演全套，周嘉謨深諳其中精髓。
“皇上，老臣愿為我大明鞠躬精粹、肝腦涂地?。≌埢噬鲜栈爻擅?！”
砰！
砰砰！
砰砰砰！
周嘉謨磕頭如搗蒜，僅片刻功夫腦門上已是青紫一片。
看這架勢，要是少年天子不收回成命，他就一直磕下去，直到磕死在這金鑾殿上為止。
但他這副哭天搶地的模樣，并未博得任何同情。
朝堂眾臣俱是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沒有一人出面為其求情。
到最后，天啟皇帝實在看不下去了。
這老小子，混到如今這副萬人嫌棄的模樣，可謂是咎由自取。
不過他并不打算輕易放過周嘉謨。
“周愛卿，朕這也是為你好啊，你要體諒朕的良苦用心?！?p> 天啟皇帝一臉無奈之色。
“我大明吏部尚書的位置實在是太委屈你了，讓你家中一貧如洗，連認捐遼餉的錢都拿不出來?！?p> “朕心里很是慚愧??！”
“陛下，老臣知錯了！”
周嘉謨抬起頭，也顧不得被磕破額頭上留下的鮮血，痛心疾首道。
“這遼餉券，老臣愿意認捐，愿意認捐?。≌埍菹率栈爻擅?。”
“哦？”
少年天子玩味的笑道，“你家中不是沒有余錢了嗎？”
“陛下，臣就算砸鍋賣鐵也要湊足遼餉券的錢，為大明江山鞠躬精粹乃是我等臣子的責任，請陛下成全?！?p> 說著，他又“咚咚咚”的連磕幾個響頭。
“罷了?！?p> 天啟揮揮手：“你既然愿意認捐，那這吏部尚書的位置就暫且由你坐著。”
少年天子心里很清楚，東林勢大，要扳倒他們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今日能讓周嘉謨認捐，排除了推行私庫之策的障礙，也就夠了。
適可而止。
少年天子懂得這個道理。
周嘉謨見保住了自己的官位，這才山呼萬歲，顫巍巍的站起來。
同時心中一陣后怕。
要是真被皇上摘掉了烏紗帽，那些官員每年送上來的幾十萬兩的進項可就要全歸別人了。
那豈不是因小失大。
與周嘉謨劫后余生的慶幸不同，朝堂眾臣看向皇上的眼神此刻多了幾分敬畏。
平日里，大家都以為皇上整日沉迷木匠活中，是個不理政事昏庸之主。
但今日，天啟只是在談笑之間，輕而易舉就讓東林魁首低頭認輸。
這讓他們不得不重新審視這位少年天子。
他到底是昏庸還是深藏不露，群臣看不透。
越是看不透，越是覺得天啟皇帝高深莫測。
東林眾臣的目光中充滿了警惕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