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響馬九斤

第74章?lián)平鸸?/h1>
響馬九斤 谷天一 3238 2022-07-25 06:56:07

  錦衣衛(wèi)營地向東,大約二十幾里蘆葦蕩深處,一堆厚厚的蘆葦如墳塋般孤立于此。

  當天際線微明時,這堆蘆葦悉悉索索響動,露出個口子,從里面拱出個矮壯如樹墩的漢子。

  這人禿腦殼滿是灰塵,大圓臉小眼睛厚嘴唇,大冷的天身上胡亂套著兩層羊皮坎肩,兩條粗壯如鐵門閂的手臂露在寒風中,肌肉疙里疙瘩充滿力量。

  這漢子在寒風中佇立片刻,側耳聽了會兒沒見異常,走到一旁‘嘩啦啦’撒了泡尿,冒起一股白氣。

  尿完抖了抖打了個激靈,又往四下觀望一圈,這才鉆回蘆葦堆里。

  蘆葦堆中是個小窩棚,備受朝野‘牽掛’的老狗(大太監(jiān))正盤膝坐在里面。

  凌亂的灰白頭發(fā)散落,將整個枯瘦的大長臉全都遮擋起來。

  身上的灰布棉袍破了幾十個窟窿,棉絮從破洞冒出來,如長滿疥瘡的腐肉。

  干樹皮般的右手里,緊攥著一個乳白色的小瓶子,左手抓著一串十九珠的手串。

  他就這樣一動不動枯坐了整夜,連這個壯漢鉆進來都沒看一眼。

  這漢子拿起旁邊用獸皮包裹的水囊,晃了晃還有一多半。

  這是他鑿冰洞灌的水,水質甘醇如山泉,就是太咂牙,喝一口就冷的打哆嗦。

  可又不能點火,萬一被圍住就跑不了了。

  這漢子把水囊抱在懷里暖了會,對老狗說“主子,喝點水吃些東西吧,天亮了,沒啥動靜?!?p>  等了會見老狗沒動,又叫道:“主子~,主子~?!?p>  見還沒動靜,這漢子趕緊放下水囊,右手食指微曲緩緩湊到灰白散落的毛發(fā)前。

  剛到老狗鼻子前,就聽著老狗如同從深邃山洞里發(fā)出的聲音:“巴彥,爺沒死,你吃吧。”

  給巴彥嚇了一跳,聽到說話就放下心,答應著重新把水囊用獸皮包裹起來,放在老狗膝蓋處,方便老狗拿用。

  從另一個包袱里拿出包干肉,抽出一條咬了一大口,‘咯吱咯吱’的大嚼起來。

  咀嚼聲讓老狗無法入靜,心中暗自嘆口氣。

  七天前,快走到埠城時,京里傳來消息,毛娃子皇帝派人拿自己回京,生死不論。

  自己終究是大意了,被毛娃子擺了一道,以為他好歹能有所顧忌,留下自己這條惡犬,震懾那些無君無父,貪婪無度的臣子。

  想不到,想不到啊,這個愣頭青坐穩(wěn)了,第一刀就砍向自家的狗,唉~,命啊,這都是命啊。

  可笑自己還將二十萬金銀送進宮,實指望能留在宮中看宅護院,卻沒想被奪了所有職司閉門思過。

  狗被拔了牙,就成了破鼓萬人捶,去鳳陽守陵也只是個噱頭。

  小皇帝,你看輕魏某啦,磨沒拉完就殺驢,那些朝官做夢都能笑醒了。

  自己不能伸脖子等死,打發(fā)拉著裝滿石頭瓦片箱子的大車繼續(xù)南行,五名死侍護送自己向東而來。

  為什么向東,因為有多處消息匯總,六爺很有可能流落道門。

  南下太和山,走不遠就會被追上,向西正有賊兵作亂,除了向東別無他途。

  即便如此,還是被嗅覺靈敏的探查司咬住,一路廝殺一路亡命,五個死侍僅存一個。

  慌不擇路跑進這蘆葦蕩,若不是那神秘人暗中施以援手,自己三天前就挺尸了。

  這幾天一直在想,那個神箭手來自何方?想破腦袋也不記得有如此人物,射出的箭能拐彎,力道一箭能穿倆。

  可既然救下老狗,為何不予相見?自己認識的人里面,也沒有這一號。

  三天前想踩著冰去東岸,這神箭手遠遠的只說了個等字,等誰?等的絕不是朝廷的人,也不是仇家的人,等誰呢?看來有人不想讓自己死。

  這種高來高去的人物,很早聽說過宮里有一位,傳聞萬歷爺身邊,有個叫不死的供奉,能夠輕松飛躍大殿,自己在宮中幾十年,卻從未見過。

  也有人說這不死供奉,遵從遺詔護衛(wèi)鄭氏,可自己對鄭氏嚴加看管,始終未見有人出入。

  這次有如此神箭手搭救,不能不信這世上,依然有能人異士,可笑自己掌管廠衛(wèi)六年,還以為掌控天下,原來連個屁都算不上。

  老狗還在胡思亂想,巴彥卻停下咀嚼,豎著兩個耳朵仔細傾聽。

  草堆外,傳來極其細小的腳踩干葉子聲,雖然小,依然被巴彥聽到。

  從小在漠北苦寒之地長大,記不清多少次從狼群圍攻下逃生,直到被一個姓王的將軍拿住,獻給了朝廷,自己才過上人類的日子。

  后來被這老太監(jiān)領回府中,從此衣食無憂,現(xiàn)在又開始了亡命的日子,可這再兇險,也比塞外好多了,不就是殺人嘛,簡單。

  巴彥伸手,慢慢攥住了刀把,這把砍刀重十七斤,是老太監(jiān)專門為自己打造的,削鐵如泥,是巴彥唯一心愛之物。

  緊張的氣氛使得老狗睜開眼睛,外面那腳步聲來到草堆二十步外停住,沙啞的聲音傳過來:“準備好,今天該走了,”說完,腳步聲漸漸遠去。

  聽到說話聲音,二人都松了口氣,這是幾天來,聽見那蒙面神箭手說的最長一句話。

  巴彥放下刀,也沒什么可收拾,兩個水囊,一袋子干肉,老狗的一個小包袱。

  巴彥看看老狗說:“主子,好歹吃點東西,總能有些力氣,以后,最好能找座山,這里太空曠,容易被圍住。”

  老狗聽完,放著手串,伸出手掌,右手依然緊攥著那個小瓷瓶。

  巴彥趕緊抽出根干肉,撕成小條放在老狗手里,老狗將肉絲放進嘴里,狠狠地咀嚼著,如同回到幼年咀嚼樹皮時一樣。

  蘆葦蕩西首,兩百多錦衣衛(wèi)每人相隔三十步,用繡春刀探路,開始向蘆葦當中進發(fā)。

  一百多番子,手握弩箭,背上捆著一丈高的紅色小三角旗子,跟在錦衣衛(wèi)后面,豎著耳朵瞪著眼,不敢有絲毫大意。

  干枯的蘆葦近一丈高,人走進去很快就沒了蹤影,只能背著小旗子,方便站在后方瞭望臺上的耿千戶,隨時調動人手增援。

  眾人沿著這兩天清理出的小徑向蘆葦蕩深處進發(fā),盾牌過于沉重,手也會被凍僵,所以沒人拿那個東西。

  死就死了吧,死了好歹有二十兩銀子撫恤,家人能吃一年飽飯。

  運河西岸,一匹烏騅寶馬馱著位豐神俊雅的公子,來到浮橋碼頭。

  運河水靠近岸邊的地方已經結了厚冰,只有河中間最深處,還有兩丈寬尚未凍瓷實,冰面僅有兩三指厚。

  一人一馬三個大錢,不算便宜,也不算太黑。

  畢竟大戶們搭建浮橋只是為自家商隊準備的,花費不菲,府縣還得孝敬,收點過橋費理所應當。

  來的正是九斤,不到三百里,踏雪小跑著用了三個時辰。

  守橋的鄉(xiāng)勇小隊長有眼力勁,看見來了一人一馬,錦緞秀袍腰挎寶劍,不是一般人。

  連忙露出謙卑笑容:“承您惠,兩個大錢?!?p>  九斤彎腰從馬鞍掛著的褡褳里,摸出塊碎銀子,估摸著三兩重,扔到這小頭目手里問:“河那邊最近的縣城叫什么名?”

  “回公子話,宿遷老城,您要去哪里?”

  九斤知道他不是亂打聽,而是想告訴自己走哪條路近。

  看了眼河對岸說:“到曲阜祭拜圣人,再去京師趕考。”

  “失敬失敬,您過了運河向北,再過徐州府就是山東地界,沒繞路,對著吶?!?p>  九斤點點頭,驅馬上橋。

  守橋的十幾個漢子看著大黑馬沒有籠頭韁繩,指指點點小聲嘀咕,這種圍觀討論的‘傳統(tǒng)’也是自古有之。

  那小隊長手里攥著銀子,快過年了家里正用錢的時候,遇到這么好的公子,不由的心存感激。

  沖著九斤背影喊道:“公子,上岸向北,切勿東去,那邊有番子?!?p>  九斤揮揮手,沒回頭,心說沒番子還不來呢。

  老百姓半夜睡覺,做夢都不敢叫番子,想必這鄉(xiāng)勇也是有故事的人,不過現(xiàn)在沒功夫搭理他。

  上了岸,府衙皂隸上百頂帳篷扎在馳道上,不遠處湖水冰面中,古城的殘垣斷壁近在咫尺。

  再向東看,徹地連天的蘆葦蕩一眼望不到邊,錦衣衛(wèi)特有的蟒龍旗正高高飄揚。

  九斤知道來對地方,下馬拍拍踏雪的肩說:“跟在我后面,準備沖鋒?!?p>  說著大搖大擺的向衙役營帳走去,一個穿捕頭衣服的漢子走過來問:“你是哪來的?前面正緝拿要犯,不得靠近?!?p>  “錦衣衛(wèi)探查司,正為此而來?!?p>  “可有信物?”

  “有,不給你看。”

  這捕頭強忍怒氣,想了想側身道:“請。”

  九斤看了他一眼,繼續(xù)向廢棄的老城走去,過了老城,錦衣衛(wèi)的營地出現(xiàn)在眼前。

  上百頂帳篷中間,幾十具遺體并排放在地上,全都蒙著灰麻布,無聲敘述著緝捕要犯的兇險。

  東側有一丈高,用圓木搭建的瞭望臺,幾個身穿公門武服的漢子,正看著蘆葦蕩商談著什么。

  九斤來到那旗桿處,見是手腕粗細的臘木桿,長不到兩丈。

  便將這旗桿拔出來扯掉旗子,在手掌中旋轉了幾圈,心里甚是滿意。

  不遠處有個漢子呵斥道:“放肆,哪來的憨子,敢拔錦衣衛(wèi)大旗,活膩味了?!?p>  “嚷嚷什么,小爺拿這桿子有用?!?p>  “我草,你們都來看看,這鴨子拔軍旗說有用,草他姥姥的,今天大爺算他媽開眼了?!?p>  他這一嗓子,呼啦啦從各個帳篷里拱出三十多人,應該是值夜人員在補覺。

  瞭望臺上的耿新也回過頭,遠遠的見是個書生,便喊道:“問問是不是落第的士子?受了刺激腦袋不靈光才來拔軍旗?!?p>  九斤對他揮手致意,高聲喊道:“拔旗桿,撈金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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