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一個人怪,那他就必定與眾不同。
這憑空出現(xiàn)的家伙,不但穿著厚厚蓬松的棉服,腦袋被一頂棉帽包得嚴嚴實實,一開始的那雙眼,還是因為掀開棉帽上的蓋布才露出來的。他下身裹著棉褲,腳上蹬著棉鞋,雙手還戴著棉手套,全身上下一整套都是菱形格紋,一水的土黃色,都不用正眼看,就已感受到一大股土到掉渣的潮牌范。
如果正值十二隆冬,全身裹得密密實實那很正常,頂多就這人比較怕冷,可現(xiàn)在夏意正濃,那可就看得大家比較精神錯亂。陸全見這人如此反常的裝束,心想不會跟那堪比完美的隱身有關吧。
在這個時代,大家所熟悉的光學迷彩可不是真能讓人隱身,而是通過歪曲光線使觀察者無法清晰分辨,從而達到干擾視覺的效果。要做到完全隱身,消失于空氣中,那可聞所未聞,多么黑科技。
能在部里混到特級指揮,那人可絕不簡單,不過這種大師級人物,部里總共也沒幾個,陸全卻從來沒聽過葉星島這名字,因此雷默亭的介紹讓他既費解又疑惑。
“您老怎么這一身行頭過來的?”雷默亭剛向大家介紹完葉星島,就轉(zhuǎn)過去問起他師傅。
“這不你發(fā)無線電代碼叫我過來的么。”棉帽后的聲音蒼老而沉悶,聽著似乎是個老人。畢竟罩著這么厚重的衣物,根本沒法從體型上判斷,大家只好順著聲音猜,不過既然雷默亭這五十將近的喊他叫師傅,估計年齡也八九不離十。
“嘿,那老道還真說到做到。”雷默亭笑嘻嘻地一抹嘴巴。
“啥老道?!?p> “沒啥,那事說來話長,以后再說。您這個樣子——”
“你叫我過來這,到了見這么倆大寶貝,也不知道是干嘛的,就等等看是啥情況唄。原來是你們在挨揍,難怪找我。你們今天走狗屎運,要不是我?guī)е鴩娮?,可全都得折這?!?p> 這棉襖老頭口氣大,但的的確確救了大伙的命,所有人一時無話可說,陸全順著他的左手看去,腋下夾著一把奇形怪狀的槍狀物體,但槍管方正肥粗,扳機前彈匣的位置插著個圓罐子,后面槍托部分隱約也插著個圓罐子,只是更長些。
剛才那些能穿透無人戰(zhàn)車的光束攻擊不會就是來自于這把怪槍吧。他正納悶,再仔細一看,那人的右邊袖子耷拉在一側(cè),空蕩蕩的,顯然并不存在。
“瞧您說的,”雷默亭倒是靦腆起來,“我說的是您咋穿這么一身棉服,不知道還以為您打西伯利亞來的。哪弄的光學迷彩,直接不可視化,這可比軍用的還牛?!彼灿X得這棉襖套裝不尋常,直接張口就問。
“這可是天紗織羽,光學迷彩有得比么?!?p> “啥?天殺的什么?”
“少廢話,遲些再科普,你小子趕緊過來,幫我把這身脫了?!比~星島倒是已經(jīng)開始鼓搗著脫棉襖,看來這衣服居然不透氣,在這么個盛夏季節(jié),確實難熬。
“是,是,是。”
雷默亭倒絲毫不敢抬杠,立馬屁顛屁顛地跑去幫忙。先是棉帽被除下,一張滿是皺紋的橢圓臉露出,看來至少六十好幾,花白短胡須拉碴滿臉,頭發(fā)濕漉漉的卷曲著,不斷滴著汗,眼睛窄小下斜但眼神十分犀利。
他在雷默亭的幫助下,蹭蹭甩掉棉褲棉衣,這才看得出身材并不健碩,而且確實沒有右手,從肩膀以下齊齊少去,不過卻完全沒殘疾人的樣子,反倒動作麻利靈活,更不老態(tài)龍鐘,還長長吐口氣,“哎呀呀,沒冷卻器真夠糟糕,差點沒把老子憋死。你們跟著,把這些衣服給我捧好嘍,老金貴叻?!?p> “您這手——”雷默亭拉了拉那條空空如也的衣袖。
“哦,不打緊,義肢造反,好不容易卸下來。你想想,我的手居然想控制我,多可笑。”
老人二話不說捧著槍就往樹林走,身手敏捷得好像一陣風那樣,搞得大家必須加快腳步才能緊緊跟上。
“師傅,那現(xiàn)在怎么辦?”雷默亭捧著棉衣邊走邊問,隨后發(fā)現(xiàn)古方妙雙手空空,就一把抓過來,把衣服扔給他拿著。
“哪那么多廢話,難不成你還想留坑里?我車停在林子外,隨我出去就是?!比~星島帶著他們,在昏暗中沒有使用任何照明設備,以免暴露,僅僅就著深坑的火光,避開大路,在樹林中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貌似翻過一座小山丘就能到達公路邊上。
“嘿嘿,您前陣子在哪享受退休生活呢?”雷默亭覺得無聊,又問起來。
“啐,你們都不知道養(yǎng)老基金在元核進攻那天跌了多少,本來就不多,還縮水一大截,幫你們這下,估計得全沒?!?p> “怎么還有那玩意,元核系統(tǒng)大侵攻的時候不全給卡了嗎?”
“你小子真無趣,我說笑的。網(wǎng)路鏈接早恢復了,但能做的很有限,估計怕那幫得網(wǎng)癮的人們暴動吧。還有,你在這凈瞎聊,那孫子你不管拉?”葉星島用下巴頦點點與他們相反的方向。
雷默亭一扭頭,身旁空空如也,哪還有什么古方妙,再朝遠處一望,一個黃黃的人影正樹叢間狂奔,竟是他穿著棉襖棉褲撒鴨子地跑,似乎離這越來越遠。
“我去他大爺?shù)模媸强瓷僖魂囎佣疾恍??!崩啄ご罅R不止,趕緊去追,可這人大腹便便,即使對方穿著笨重的衣服,也不一定追得上。
陸全正想加入追擊,畢竟古方妙現(xiàn)在跑也就跑了,但那套隱身服得留下來,可只聽到一旁葉星島說聲,“莫急?!?p> 然后這老人不慌不忙半蹲在地,用單邊膝蓋架好槍。別看他只有一只手,眼界卻極準,幾乎沒花時間瞄準,滋滋兩下,只見兩道橙紅色的光線飛出,把古方妙兩旁的樹木攔腰截斷,其中一棵還著起火來。
陸全這下算是看清楚了,那怪槍像是用極高壓發(fā)射出去一種液體,這液體的溫度極高,就像一股超強的金屬射流,能輕易溶蝕貫穿厚裝甲目標,無人戰(zhàn)車在它面前簡直紙糊一樣,難怪老頭形容這槍是噴子,根本就是把滋水的。
“再跑,下一槍就是你的腦袋?!比~星島喊到。
古方妙早已被嚇懵,一聽這還了得,趕緊雙手抱頭就地一跪,高喊:“饒命啊,饒命啊?!比缓蟊焕啄ひ荒_踹倒。
“這孫子,跑得跟個兔子似的?!睕]多會,雷默亭就揪著領子把他給拎回來,邊罵邊拍他腦袋瓜子。
“冤枉呀,我只是尿急想跑一邊解決,沒打算跑。”
“我去,撒泡尿還把隱身服給穿上,你會用么?”氣得雷默亭大嘴巴又扇過去。
“哎,哎呦,我這不覺得這大晚上的有點冷,先穿著嘛?!边@人一邊護著腦袋,居然還振振有詞地辯解著。
葉星島可不吃這套,走近前來,拍拍古方妙,“行啦,要不是怕打壞這身天紗織羽,我早在你身上開洞了,為免泄露行蹤,逃跑的必須殺掉?!?p> 古方妙一聽差點尿褲子,噌地一聲又跪下。
“我再也不敢了,師公饒命?!?p> “放你的狗屁,我啥時候做了你這孫子的師傅?!崩啄ひ宦犛至R起來。
葉星島笑笑,“你小子還是心軟,我以前怎教你的?要把問題消滅在萌芽之初。抓緊時間,火滅掉之前得離開這地區(qū)?!?p> 大伙又跟著他走了好一陣。樹林雖不太茂密,但漆黑一團,讓人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天際被深坑的火焰映得通紅,就連能指辨方向的星星也失去蹤跡,可這老頭兒卻走得毫不猶豫。
他們不斷翻越林坡,陸全和古方妙倒還好,可雷默亭和時明暉兩個胖人可就遭了罪,笨拙得手腳并用,還必須互相攙扶,真難以想象葉星島當初帶著反坦克導彈是怎么進去的。
直至大家用屁股坐地的方式下完最后一個陡坡,方才來到一段盤山公路,這時天已大亮,深坑的火仍沒有熄滅的跡象,更引燃些山火到處擴散。
“挺好,一時半會那些無人機看不清這片區(qū)域?!比~星島望望煙氣密布的天空,甚是滿意。
“您車呢?”望著恬靜的公路,雷默亭失望地問。這幾天走的路快比他一輩子走的還多,他可實在不想再步行。
“你小子啥眼神,一點觀察力都沒有。”葉星島走到路邊草叢里,掀開偽裝網(wǎng),里面露出一輛車,“隨便停路邊不得被發(fā)現(xiàn)?腦瓜子不太好使呀?”
大家一看,頓時傻眼,這是臺很小很小的雙座家用車,小得跟臺高爾夫球車似的。
“誒——這不老頭樂電池車嘛!”
“大驚小怪個啥?也就這能用?!比~星島拉開車門,把槍和棉襖一股腦兒塞進去。
“那怎么坐,我們五個人,這車倆座位?!?p> “擠擠嘛,總是有辦法的?!?p> “就算咱都進得去,這能開得動?”
“要不然勒,你打算跑步跟著?”
雷默亭一想,這可有點不妙,只好搖搖頭,苦著臉,拉開駕駛位置的車門,打算進去。
“你要干嘛?”葉星島也拉住車窗問。
“您手不是不方便么,當然是我?guī)湍_車?!?p> “去去去,你才不方便,這我車,當然是我開,也就這座位最舒坦。”他二話不說就坐了進去。
雷默亭愣了好一陣子,這才走到另一邊打算上車,突然又問起來,“您這車怎么屎藍屎藍的?”
陸全和時明暉也在研究這車的表面顏色,它好像貼著一層細細絨毛狀的藍色布料,再配合小巧的外形,整個一游樂場毛絨玩具似的。
“嘀!”葉星島按一下喇叭,“咋那么多廢話,不貼晶體絨,怎么避開監(jiān)控?”
“這就是傳說中的晶體絨?”時明暉已經(jīng)打算鉆進車里,馬上又爬出來,睜大眼睛仔細端詳那些毛絨表面,只見無數(shù)縮微珊瑚似的枝絨密密麻麻。據(jù)說這玩意簡直是對付電子設備的障眼法,連數(shù)碼鏡頭成像都不可能,唯一缺點就是沒法影響肉眼觀測,在陽光下特別明顯,而且造價極高,基本上是等量黃金的數(shù)倍,因此根本無法軍事化使用。
只見他吹吹摸摸,細細摩挲,給人一副大變態(tài)的感覺,可見心情何其激動,“這整個表面都鋪滿了,得多少呀!”
聽說這種絨質(zhì)特別珍貴,古方妙突然好像充滿電似的,立馬來勁,連忙跟著一起摸,邊摸邊問,“這玩意老值錢?就這么隨便貼車皮上?事后能不能分我一點,也不妄我這么辛苦跟隨一番。”
“你們逃難還是參觀?再不上來,我走啦?!?p> 葉星島不由分說地啟動了車子,大家這才爭先恐后地擠進去。別說人有多能擠,五個大老爺們還真都上了車,還能不碰著開車的葉星島,而且不但沒把懸掛壓壞,居然還晃晃悠悠地跑得并不慢,以至于陸全十分擔心這車在拐彎時會翻。
他們從葉星島口中得知,他也與總部失聯(lián),所在城鎮(zhèn)周邊的軍事基地雖然沒有遭受核打擊,但也早就歸于沉寂。正如老人嘆息,現(xiàn)在這時代的人們太依賴電子設備,一旦信息鏈接被控制,就什么也做不成,縱使有零星個別的抵抗,也很快就被撲滅。
車子在山路上歪歪扭扭地行駛,根本看不見別的車輛,既冷寂又清靜。路邊風景一切如故,仿佛從未被世間的翻騰所擾動,也許即使過去一萬年,人類存在過的痕跡消失掉,這些道路被掩沒掉,而山林繁茂仍在這,只是更加充滿自然的魅力。即使與古方妙一同被塞在狹窄的后廂,陸全仍不住望景生情,將思緒飄蕩在時空中,借以用更久遠的感觸去忘卻眼前的困境。
雷默亭上車后,也長長短短地把自己這邊的大致情形與葉星島說了一遍,聽得老頭子不住搖頭皺眉。
“姓童的那么重要,你們怎能讓他跑丟,要是我在,勸不回來就肯定得干掉,誰知道以后他會不會倒戈,到時你們想解決那勞什子系統(tǒng)也沒機會嘍?!?p> “怎么解決,我們只有進最里面那道門的鑰匙,可是怎么去,怎么進其他的門,進去后該怎么做到核電磁脈沖,一點辦法沒有。搞得現(xiàn)在被追殺,還不如沒鑰匙?!睍r明暉心情十分低落。
“誰說沒辦法?!?p> “誒,師傅,您的意思——是有法子?”雷默亭一聽,抖了個機靈。
“對,但得先去一個地方。”
“去哪呀?都擠好幾小時,還得多久呀?”古方妙在后面不耐煩地問到。
“閉嘴不行?難道我說了你就知道在哪?”
一行人避開主路,在鄉(xiāng)間小道繞彎繞了大半天,這才去到一處偏僻小鎮(zhèn),這是夾在丘陵之間突然有塊平地,好不容易伴著河流建起來的一個地方。山路上遠遠望去,鎮(zhèn)子邊緣有一尊古塔,幾座古樸建筑,但談不上古色古香。
這時已經(jīng)傍晚,葉星島見天色漸暗,說聲:“得抓緊時間,天黑那些無人機開熱成像就不好躲了?!?p> 小市鎮(zhèn)雖說不上人跡罕至,但年輕人大多去了附近的大城市打拼,只剩老人孩子或者落葉歸根的,本來就十分蕭條,于是用不著元核系統(tǒng)的大侵攻,街道上也根本人影都沒幾個。
可等車子走近,斜刺里卻出現(xiàn)比以往更多的路人,三三兩兩,拉著行李,推拉著各種助動車,有些還帶有孩子。他們大多數(shù)低頭走路,無精打采,落魄非常,與游客的樣子絲毫不沾邊。
“您不說這沒人嗎?”古方妙從尾廂的小窗往外四下張望,見路人用同樣古怪的眼神看著他們開過。
“嘖嘖嘖,這么多難民,昨天可沒那么多,別對眼!”葉星島砸砸舌頭,提醒著,“他們能看見我們,但監(jiān)控看不見,所以那些人頂多當我們是妥協(xié)者,能開車上路。如今人們都不敢在外面多說話,不要聲張,就能混過去?!?p> “妥協(xié)者是啥子東西?”
“你們這些天怎么過的?”葉星島嗤之以鼻,有的人確實已經(jīng)站到元核系統(tǒng)那邊。他們宣誓之后,就獲得某些權限,比如可以開車出行這種。
“那么離譜!這才多久,就出來那么多人奸。”雷默亭憤慨不已,畢竟之前在那三生觀就見識過。
葉星島倒是很平靜,“日子總是要過的嘛,我倒是并不怪他們,畢竟這人工智能不簡單,一出手就把人類弄回石器時代?!?p> “那這些難民會怎么樣?”陸全在后邊問到。
“倒不會怎么樣,這里太偏,要是大城那邊,機器人早把逃難的都轟回家去了。”
“就沒人去示威游行什么的,表達一下不滿?”雷默亭也問。
“誰敢哪,以前軍警都還是人,相互間還能有個小心默契,現(xiàn)在那票子機器人,眼睛干巴巴的放光?!?p> “這話聽得全身不舒服,呆家里總不是辦法吧。”
“妥協(xié)者要回去工作的話,它們會放行,不過會一直監(jiān)控著,如果想呆在家里,會有快遞機器人送些食物上門??梢窍敕纯沟脑?,它們就會瘋狂抓捕?!?p> “做人奸就有吃有喝不用工作?這不烏托邦嘛?!惫欧矫铙@訝不已。
雷默亭反手一巴掌扇過去,由于空間太局促差點扇到陸全,“看你這尿性,不事生產(chǎn)那吃啥喝啥?!彼罅R到。
葉星島反倒沉默地繼續(xù)開了一段路,然后笑著說,“話倒不能這么講,以前統(tǒng)治階層對末端需求信息,也就是人們實際生活需求的了解比較缺乏,因此規(guī)劃經(jīng)濟的實際效率都比較低。但隨著數(shù)據(jù)化社會的發(fā)展,人工智能甚至有可能精細了解到每一個人需求的改變,再配合自動化大生產(chǎn)體系,就是那些自動工廠,立馬把生產(chǎn)給補上,說不定還真能往烏托邦的方向走,說白了現(xiàn)在的生產(chǎn)力水平比古代高得多?!?p> “師傅,您這些話我聽詞兒還是能聽清楚,就是串一起不好懂啊?!?p> “嘖,所以說你有空得多讀書,充實自己?!比~星島不以為然,聲音卻高了兩調(diào),“這幾年我靜下心來,研讀了不少著作?!?p> “您的意思是覺得這人工智能的大侵攻會成功?”陸全也問到。
“嗯,照它那樣進行,弄不好真能搞成,再過個幾十上百年,大家都活舒適了,就回不了頭?!?p> “這不可能吧,誰愿意聽它的呀,何況還死了那么多人?!崩啄し薹薏黄?。
“只要給大多數(shù)人比原先大得多的利益,他們就會接受現(xiàn)狀。”
“我才不管這人工智障搞些啥懷柔政策,它手上難道不是鮮血淋漓?”
“怎么比我還容易激動呢,歷史是勝利者書寫的嘛。”
“依您這說法,咱們還抵抗啥呀,直接投降享受烏托邦不得咧?!?p> “前面有路障,你們趴低點?!比~星島突然皺起眉頭望著前方,不遠處似乎有個機器人設立的檢查站,聚集了不少難民圍得一層一層。
“您覺得這車里還有空間可以趴嗎?!惫欧矫畋г怪?p> 老頭子扭頭看看后廂,無奈之下只好車身一扭,鉆進旁邊一條小巷子里。這條巷子是典型的老街胡同,麻石鋪就,平日只能步行,但凡正常點的車子都進不去,這臺老頭樂卻剛好貼著兩邊墻暢通無阻。葉星島幾乎不怎么減速,卻居然一點刮擦都沒有,只是古舊的麻石路面凹凸不平,仿佛有過不完的坎,顛得后廂貓著腰的兩人不停地被車頂砸頭。
“就這破車顛死人啦!”古方妙再次抱怨。
“知足吧,難道你想下車,跟著車跑?”
“嘿嘿,我可以下車的?!?p> “行啊,為了防止你逃跑泄密,下了車可得用繩子拴著跑?!?p> “那您當我沒說?!?p> “切,”葉星島竊笑一聲,又提起剛才沒說完的事,“你們知道螞蟻箱嗎?”
大伙兒沉默不語,紛紛揣測他的意思。
“就是那種養(yǎng)螞蟻的透明盒子。里面有土,螞蟻就是寵物,有泥,有水,有食物,螞蟻在里面快活得很?!?p> “您的意思是,它要把人類當螞蟻那樣養(yǎng)?”一直沒怎么說話的時明暉開口了。
“你們說過,它沒把人類全滅,是因為它的程序里刻錄著支持人類發(fā)展的宗旨。但是一出手就把那些基地都給毀了,可決斷得很,說明少量個體的存活價值并不在它的考量中。”
這下就連時明暉也不知道說什么好。
“這不你們問我要不要抵抗嗎?你們想想,它殺人就像捏死螞蟻一樣,又不受任何約束。即使有個目標是維持人類社會,但萬一有天它覺得不夠好,要刪檔重來呢?先別說電腦也可能出錯,照它那弄法,即使成了,人類啊,從你們小孩這代開始,就成豬那樣被養(yǎng)著,你覺得對于人類來說,不再有多樣性的社會,真的是好事?所以總得有人出來阻止它一下吧,我至少也抵抗抵抗,說不定能給小孩們留下不同的未來,讓他們有機會創(chuàng)造屬于自己的世界,而不是那個人工智能的世界?!崩项^兒一邊開車,一邊不緊不慢地繼續(xù)說著。
“放心,我們這些小人物反抗一下,它也不會對全人類做些什么,還是有容錯率的嘛?!币娺€是沒人出聲,他又補充一句,像是想讓大家放輕松些。
古方妙可不管這套,無精打采地嘟嘟囔囔,“說得倒輕巧,失敗了咱可是要被殺頭的。”隨后立刻被雷默亭敲了腦袋,這次敲得蠻準。
車子在巷子里七扭八拐,直至陸全為老頭兒對道路的熟悉程度而折服時,終于來到一條僻靜小街的轉(zhuǎn)角,在一根連小廣告都沒什么人貼的電燈柱前停下,旁邊是間孤伶伶的便利店,四周沒什么人家,全是黑燈瞎火的舊廠房,長而破敗的磚墻向著三個不同的方向延伸。
這幾人被塞在狹小的車內(nèi)差不多一整天,現(xiàn)在趕緊下來,伸展幾乎練成頂級瑜伽的身子骨。
“這兒也太偏了吧,怎么會有人光顧啊,那監(jiān)控還是壞的。”古方妙伸伸腰,開始環(huán)顧左右,一眼就發(fā)現(xiàn)街道監(jiān)控猶如過期未摘的苦瓜,耷拉在路燈柱上,無精打采,只有一群被燈光吸引的蚊蟲飛擾作伴。
“那不挺好嘛?!?p> 老頭兒話不多講,徑直拉開便利店的玻璃門,進去里邊。
“老頭兒要買東西?”古方妙二話不說也跟著跑進去,打算先喂飽肚子。
可當大家都進去后,就發(fā)現(xiàn)這店鋪雖然貨品整齊,運作如常,卻沒有店員,按理說如果自助收銀不能用,來個人手動總是要的。
“這地怎么沒人呢?”雷默亭說。
“廢啥話呀,我不是人???別磨磨唧唧,跟我去后邊?!比~星島脫下風衣扔在一邊,走進柜臺里。這時陸全才發(fā)現(xiàn),他里面居然還穿著便利店員的T恤。
“老頭子,您就在這兒退休呀?”雷默亭仿佛恍然大悟。
葉星島沒搭理他,帶著大伙走進里間的便利店倉庫。那里全是排排整齊的貨架,堆滿各種零食和日用品,惹得古方妙連連喝彩,四處搜羅,可陸全卻發(fā)現(xiàn)一絲絲古怪。
單單那個木質(zhì)房門,雖然看起來樣式極為普通,可聽開合的聲音和拉門時的重量,壓根是裝甲防爆門的手感。而看起來平平無奇,灰暗陰沉的庫房里,四角居然都裝著動態(tài)感應器。就連他輕敲兩下墻壁,都能發(fā)現(xiàn)看似隨意刷著白漆的墻體里,內(nèi)嵌著鋼板。
這鄉(xiāng)下便利店里的倉庫,怎么還有防入侵裝置?
他正納悶,這時葉星島從角落里的儲物架箱子上找出一大排巧克力,在上面鼓搗一陣。只見隨著“呲”的一下氣閘聲,原本一面嚴絲合縫的墻上居然出現(xiàn)扇大門,里面燈火通明,有段寬敞的階梯型通道端直延伸至一處地下平臺,平臺上空蕩蕩,僅有兩臺貨物電梯的門。
老頭兒率先走下樓梯,邊走邊說。
“那件事后,總部就把我貶這守大門,不過也好,我一直覺得必須未雨綢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