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以痛吻我,要我報之以歌。
——《飛鳥集》
晴朗的午后。
天氣越來越冷了,學(xué)校外面商業(yè)街上的店鋪大多已然換上了厚厚的棉布簾子。
“蘭州拉面”和“牛記大骨面”門對門,門口大鍋里蒸騰的熱氣被風(fēng)吹到街心,又淡淡地散去。
“老東北菜館”門口那條黃狗許是吃飽了,懶洋洋地趴著享受著冬日午后的陽光,看都沒看從旁邊經(jīng)過的魏藍。
魏藍上午上完課后,簡單吃了點,到圖書館占了個座位。
坐下來,卻總是心神不寧,把書和書包留下,出去在學(xué)校里找了一圈,沒有找到樊梨花,沒有人知道她又去了哪里。
學(xué)校很大,轉(zhuǎn)了很久。走出商業(yè)街,累了,在一家店門口的臺階上坐下來。如果不停下來,不知道還會機械地走多久。
旁邊輕輕坐下一個人,厚厚的黑色毛衣,厚厚的黑色毛裙。
魏藍看看她,看看她手中的兩杯咖啡,轉(zhuǎn)頭看看身后的店面。
咖啡店老板娘遞給魏藍一杯咖啡,杯中熱氣裊娜,沖他笑笑,“進去坐坐?這杯我請你?!?p> “謝謝,不進去了,”魏藍遲疑了一下,接過咖啡,抿了一口,“不好意思,坐到你家店門口了?!?p> 兩個人靜靜地品咖啡,隔了幾家店鋪,隱隱約約傳來一首斷斷續(xù)續(xù)的歌:“……我也輕聲的問自己,不是在此時,不知在何時,我想大約會是在冬季……輕輕的我將離開你,請將眼角的淚拭去……”
側(cè)耳聆聽,歌聲漸漸杳去,幾不可聞。
魏藍將杯中已冷的咖啡一飲而盡,遞還給老板娘,“謝謝,為什么?”
“為什么……什么為什么?”老板娘起身把兩只空杯子換到左手,右手拍拍裙擺,往回走,走到門口,轉(zhuǎn)身微笑,“我姓顏,顏色的顏,顏如玉,我是小凡的表姐……”
……
魏藍一肚子疑問,也不好跟在人家后面追問。
回轉(zhuǎn)學(xué)校,與風(fēng)暫別,匆匆走進圖書館。在二樓轉(zhuǎn)角的位置,滿腹心事的魏藍撞倒了個人,范小青。
“沒事兒啊,師姐?”魏藍趕緊賠不是,“不好意思,師姐,走得匆忙,沒注意?!?p> “還愣著?拉我一把……”范小青伸手讓魏藍拉起來,“沒事兒。小伙子叫姐說你啥好,毛躁。你撞了我這是事故,撞了云朵那可就是故事了?!?p> “師姐,瞧你這玩笑開的……你真沒事兒?要不,去校醫(yī)看看?”
“不用不用。說真的,魏藍,云朵的意思……你滴明白滴干活?”范小青故意壓低聲音,“好姑娘啊,換我是一男的,嘿嘿嘿嘿!綁了,壓寨夫人,哈哈哈哈!”小手張牙舞爪,樂得前仰后合,“你也是個好小伙兒,姐看好你們喲,加油!”
“師姐,你……你咋跟個……女流氓似的……”魏藍目瞪口呆,完全想象不到嬌小玲瓏號稱才女的范小青居然有如此放飛自我的一面。
“年輕人啊年輕人,哎……”范小青搖搖頭,一副無奈的樣子,“對了,有你的信,半路上碰到郵遞員小丁,順手我就拿回來了,”從書包里翻了一會兒,拿出兩封信。
厚厚的一個大信封,編輯部寄來的;另外一個小信封,小讀者“糖葫蘆”寄來的。
先拆開大信封,一本最新一期的文摘雜志,挺括的紙張翻在手上,手感好極了。里面發(fā)表了魏藍上次寫的那篇散文。
司馬編輯對魏藍改變文風(fēng),感到好奇,同時鼓勵他多做嘗試。順便詢問了魏藍的近況。
糖葫蘆則在信中抱怨了學(xué)習(xí)的辛苦,“地獄般的高三生活”讓她痛不欲生,這封信還是千辛萬苦、歷盡波折才寄出去的。
她了解到魏藍所在的大學(xué),告訴魏蘭,明年她希望自己也能考到魏藍所在的學(xué)校,成為魏藍的小師妹。
這孩子的信,依然折成了一個方勝。
回到宿舍,蔡蔡子與羅老二陪金歡喜和楊姐收拾金老六的遺物。
羅老二悶頭整理、捆扎。
菜菜子嘴上叼著一根煙,沒點著,干叼著,靠在床頭指揮羅老二。
金歡喜告訴魏藍,金歡喜已經(jīng)與老家聯(lián)系了,鑒于金二姐的情況,家人一致決定讓金二姐留在江城進行手術(shù)。
魏藍出了個主意,讓她們跟老家的醫(yī)院商量,以進修的名義留在江城大學(xué)附屬醫(yī)院工作一段時間,這樣一來,金歡喜既能在這邊照顧到金二姐,也能進一步提高個人工作技能。
當然最終這需要老家的縣醫(yī)院同意之后,再由其跟江大附院聯(lián)系。
楊婕一想,這的確是個好辦法,如果可行,她也考慮在江大附院進修學(xué)習(xí)一段時間,還能幫助到金歡喜,畢竟大老遠人金歡喜一小姑娘帶著個病人,人生地不熟的。
聊著聊著,魏藍他們才了解到楊婕本身并不是護士,而是醫(yī)生。
根據(jù)計劃,金老六會在當?shù)鼗鸹?。她們打算先回一趟東北吧,金老六的遺物和骨灰?guī)Щ厝?,金二姐只得暫時留在招待所。
楊婕估計,大約一周最長十天后,她們無論如何都會趕回來。如果一切順利,到時候要請魏藍他們幫忙在附院附近找一套房子租下來。
魏藍明白,他們這次回去的主要目的,安置金老六的身后事是一方面,更重要的還是為了籌措金二姐的手術(shù)費用,畢竟不是個小數(shù)目。
金歡喜出門的時候,魏藍無意中看到金歡喜手里提著的金老六的那雙鞋,眼前一亮,驀地想起了一個曾經(jīng)反復(fù)徘徊在腦海的主意。
……
等金歡喜和楊婕走后,魏藍跟菜菜子說:“老大,兄弟我有個不成熟的想法,不知當講不當講,你幫我把把脈?!?p> “啥想法?哥給你把關(guān)。講來……”菜菜子點燃嘴上叼了半天未點燃的煙,深吸一口,閉上眼睛,表情極其享受。
“剛才你注意到了沒……老六的那雙鞋……阿迪達的,據(jù)說是在市里面的小商品批發(fā)市場買的,便宜,幾十塊錢,50?還是60?據(jù)金老六當時說,這雙鞋在全國聞名那個小商品批發(fā)市場,更便宜,只有十幾塊錢就能買到……”
“怎么的,老五。你的意思是咱到那個全國聞名的批發(fā)市場走一遭?”菜菜子這個人學(xué)習(xí)不怎么樣,人情練達、特別通透,一點就通,“行啊,老五,有哥哥我一半的生意頭腦……”
“關(guān)鍵還是老大你平常指點到位,”魏藍點點頭。
“五啊,你這覺悟也上來了,老七跟你白話的?”
“你剛不也知道了嗎?金二姐的手術(shù)費用還有挺大一缺口……”魏藍再接再厲,“再說了,你不一直念叨著宿舍里一到了大夏天就熱得受不了嘛?咱們宿舍可以自己裝個空調(diào)、安個電表?!?p> 菜菜子用力一拍床幫,恨恨地說:“管理96的那幫孫子第一個吃了螃蟹,咱不能落后,落后就得忍熱受凍?!?p> “誰說不是呢,平常大家手頭也緊,你看老大你老人家抽的煙都降低到這個檔次了。那絕對不行啊。”魏藍從羅老二擱在桌上的煙盒里抽出一根煙,給菜菜子遞過去。
羅老二坐過來,點上煙,原本深沉的臉上略顯激動,“老蔡,這事能行?”
菜菜子當頭一盆冷水,“兄弟們,有想法,有干勁,干事業(yè)的熱情高漲,很好,哥表揚你們。但是!關(guān)鍵的問題,問題的關(guān)鍵,咱們有啟動資金嘛嗎?就是錢,money,美刀,軟妹幣……沒有啟動資金,想再多,想再多都沒用,想也白想?!?p> “行動計劃有沒有?進貨渠道有沒有?銷售渠道有沒有?”菜菜子續(xù)上煙,潑了一盆又一盆冷水,“看你倆這懵逼樣,罷了,還得哥哥我指點迷津啊……做生意我不在行,但錢多多行啊,他打小耳濡目染,天生的奸商,等他晚上回來問問他的意思?!?p> ……
晚上錢多多回來,蔡老大問了問他的意思。
錢多多聽了眼前一亮,說:“這個行,太行了,perfect idea,現(xiàn)在整個江城踢足球的人,就說幾個大學(xué),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嘿,不說每人買一雙吧,一半人買的話也有四五千。你要算上大專中專的……”興奮地給了魏藍一拳,“行啊老五,你這小腦瓜子,嘖嘖,至少有你三哥我七分真?zhèn)鳌?p> 菜菜子伸腿給了錢多多一腳,“別特馬的瞎扯淡……關(guān)鍵這個啟動資金不好搞……三兒啊,記住,老五那是得了我的真?zhèn)鳌?p> 錢多多閃到一邊,離菜菜子遠了些,“啟動資金沒你們想的那么多,不需要那么多。我們?nèi)ツ沁吙纯簇浤脗€幾十雙樣品回來,只要帶買樣品的錢和來回路費、住宿費?;貋硇麄餍麄鳎邮茴A(yù)訂。
要是買的人、定的人多,我們聯(lián)系讓那邊發(fā)貨,貨到付款。
我們安排一撥人在本地負責(zé)登記、收錢。貨到了,我們再把收到的錢給對方打過去。
不然帶那么多錢在身上,來來回回的也不安全……
所以,三到四個人,帶一兩千出發(fā)……”
魏藍和菜菜子交換了意見,形成了決議:“那行,我和老大老二利用周末過去一趟,火車也方便。老三,這兒你主持,發(fā)動群眾……老四、老七……老八呢?又出去打游戲去了……在這邊廣為宣傳……接受預(yù)訂,老三,你酌情收一些訂金,賬目要清楚。
不過話要說在前面,將來這里面的部分利潤啊,必須先給金二姐看病。剩下的大家分,論功行賞?!?p> “急啥,現(xiàn)在還沒見著錢呢?!庇腥瞬辶艘痪洌罕娂?,老四。
還有人插了一句,群眾乙,老七,“不,怎么花錢,怎么分錢,都得事先定下來。思路決定出路,同志哥啊,臨時決定,不妥當?!?p> 菜菜子說:“有道理。資金來源,出去怎么花錢,出行攻略,具體怎么分錢,這兩天,老七,別特馬的看《厚黑》了,今兒星期幾來著……我們坐下來商量一個詳細的計劃,有備無患?!?p> 正商量的熱火朝天的時候,電話進來了。
羅老二接的,“……你找?哦……找魏藍?五,找你的。是個男的……”
魏藍拿起床頭的電話,:“你好!我是魏藍,您哪位?哪位找我?!?p> 對方很客氣,“小魏同學(xué),你好。我是樊市長的秘書,我姓馬”。
“馬主任,您好,您說的是哪個樊市長?”
“……呃,江城只有一個樊市長?!?p> “哦,小凡的……小凡的爸爸?”
對方?jīng)]有正面回答。
“馬主任專程打電話過來,找我有啥事兒?。俊蔽核{又問,“小凡這幾天不在學(xué)校。馬主任,您知道她去哪里了嗎?”
“啊,這個……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卑衙貢蛄藗€哈哈,“這段時間,樊市長專門了解了你和小凡的事情,他覺得你們倆不是很合適。市長托我轉(zhuǎn)告,希望你們能和平分手?!彪娫捑€那頭居高臨下地要求,“當然啦,如果小魏同學(xué)有什么要求,只要合理,在我能力范圍之內(nèi),沒二話,我都替你辦了?!?p> “這好像是我跟小凡兩個人之間的事情吧,馬秘書!”
對面語氣也強硬起來,“不不不,魏同學(xué)你似乎搞錯了。這不僅僅是你們倆人之間的事情,也是關(guān)乎到兩個家庭之間的事情,更是關(guān)乎到樊市長本人的事情,不能,絕不能由你們兩個人簡單地作出決定?!?p> 魏藍不語。
對方緩和了語氣,“小魏啊,恕我冒昧,托大自稱一聲哥哥,哥哥我癡長你幾歲,我也理解你的想法和處境。但是,你不能那么自私,你如果真的為小凡幸福著想的話,你就應(yīng)該放手!”
魏藍沉思。
“要不你考慮考慮?”
“小凡不放棄,我就不會放棄!”
馬秘書與魏藍不咸不淡地又說了幾句,聽魏藍的意思很堅決,雙方都心情郁悶地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