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表哥的親事
在這個年代,鄉(xiāng)下親戚來縣城,家里要是招待不開,一般都會按著互相的親近程度來選擇吃飯的場合。
這是讓鄉(xiāng)下的親戚回去能有面。
爺爺膝下就大姑張翠云和張爸兩個,加上爺爺奶奶走的早,所以兩家人相當(dāng)?shù)挠H。
按照張爸的說法,當(dāng)年要不是為了支撐張爸上高中,大姑不會主動嫁到鄉(xiāng)下去。
所以吃飯的地方,硬被張爸安排在了縣營飯店。
從張楚小時候記事開始,就知道在縣營飯店吃飯是一件非常有面子的事情。
當(dāng)然到了這個年代,縣里最好的吃飯場合,已經(jīng)從縣營飯店變成了新開的各個“大酒店”。而在樸素的鄉(xiāng)人眼中,都比不上縣營飯店的金子招牌有份量。
略顯老舊的禮堂式建筑,斑駁的大門,滿是油膩的地面,極具九十年代的時代特色。
陳興表哥認(rèn)為在這里吃飯?zhí)^破費,最后他是被張爸硬拽著進(jìn)的飯店大門,要是換個場合,旁人看了還以為這兩個正在打架。
這也是妥妥的年代風(fēng)俗,讓跟在后面的張楚看得津津有味。
三人占了一張半舊的八仙桌,張爸拿起菜單就往陳興手里塞。
“想吃什么就點什么,小興你千萬別跟舅舅客氣!”
那張油膩的菜單在陳興手里如同一盤炭火,仿佛怕被燒到手一樣,他飛快的把菜單塞給了張楚。
“小楚,你點!看有啥愛吃的?”
陳興又怕張楚不知事亂點貴的,讓張爸太過破費,他馬上又壓低了聲音。
“放了暑假,我接你去鄉(xiāng)里,想吃啥哥都給你做。”
張楚也回憶了起來,陳興表哥當(dāng)年是炊事兵轉(zhuǎn)業(yè),雖然種了幾年地,但是手藝比他姑媽還要好。
張爸還想從張楚手里拿回菜單再遞給陳興。
張楚拍了拍自己隨身的書包:“老爸,我還要去晚自習(xí),可沒時間在點菜上耽擱。我來點這幾樣吧。”
張爸聽到張楚一口氣點了四菜一湯,四道菜剛好三葷一素,還有兩個是硬菜,這才點點頭。
“那就先上這些,不夠再點?!?p> 旁邊的陳興滿臉都是肉疼的表情,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一頓是他在請。
“舅舅,我媽知道了,非罵死我不可!”
“服務(wù)員!”
張爸接連招呼了四五聲,一張桌子邊正在嗑瓜子聊天的中年女人,這才不耐煩的、慢慢吞吞的站了起來。
小木板夾著的開票單子被隨意的扔在了張爸的面前。
“叫那么急干什么?也沒人跟你搶!”
“吃什么,你自己寫?!?p> 兩個小輩都在,張爸也不愿意跟這種人計較,畢竟現(xiàn)在這種人太多了,他拿起筆開始寫菜名。
女人接過單子一看,立即皺起了眉頭。
“肥腸太麻煩了,換一樣吧。我們七點半下班都不見得能好?!?p> 張楚注意到女服務(wù)員的目光有些游離,總是忍不住向左上角偏去。
“那就換成紅燒肉吧。”
女服務(wù)員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猶豫,她轉(zhuǎn)頭就向廚房里叫一聲。
“李師傅,紅燒肉還賣不賣?”
廚房里傳來了一個罵罵咧咧的聲音。
“賣個P,告訴外面的,燉菜不賣只賣炒菜,也不嫌累人!”
女服務(wù)員不爽的把單子扔在了桌子上,板起了臉。
“都聽到了吧,換炒菜吧!”
張爸忍了怒氣,又換成一道炒豬肝。
“等著吧?!?p> 女服務(wù)員提前收了錢,懶洋洋的走了。
張楚也有點來氣,但是他也清楚現(xiàn)在的服務(wù)員基本上都是一個德性,只是沒有當(dāng)場發(fā)作,而把這件事記在了心里。
一個夾著公文包禿頭男子急匆匆的走進(jìn)了飯店的大門。
剛才還渾身上下透著懶洋洋,萬事都不想動彈的女服務(wù)員,刷的一下就站了起來。
她三步并成兩步,滿臉是笑的迎上了禿頭男子。
“馬經(jīng)理,你回來了?!?p> 被稱為馬經(jīng)理的禿頭男子,裝模作樣的嚴(yán)肅點點頭,“嗯”了一聲。
禿頭馬經(jīng)理在往里走的時候,剛好路過張楚這一桌。
他皺著眉頭停下了腳步,伸出腳把陳興帶的化肥編織袋往桌下踢了幾腳。
“以后帶著這樣?xùn)|西的人,先跟他們說好,把東西都放在外面,咱們這里是吃飯的地方!”
那個馬經(jīng)理不輕不重訓(xùn)了女服務(wù)員一句,看也不看張爸三個,筆直往大廳后面去了。
張爸被氣紅了臉,似乎要說些什么。
“舅舅,忍忍,忍忍!人家是經(jīng)理?!标惻d表哥急忙拉住了自己舅舅的手,低聲提醒。
這個年頭,能當(dāng)經(jīng)理的都是有一定分量的人物,可不如后世那樣,滿大街的都是各種“經(jīng)理”。
張楚暗自哂笑了一聲,在他的記憶里,這個縣營飯店最多還能撐半年左右就會被裁撤,而且是全體直接買斷走人。面對一幫子從上到下馬上就要“失業(yè)”的人,他不是脾氣好,而是懶得與他們計較。
又一陣高聲談話聲傳來,三個男人走進(jìn)了縣營飯店,瞬間打斷了現(xiàn)場較為尷尬的氣氛。
中年女服務(wù)員正準(zhǔn)備看張爸的笑話,聽見這聲音就一轉(zhuǎn)頭,笑容再次在她臉上出現(xiàn)。
“喲,這不是許總么?可有日子沒來了?!彼脑捓飵е祜鸵唤z不易察覺的調(diào)侃。
女服務(wù)員用眼睛飛快的掃了一眼跟在那個“許總”身后的兩個人,聽口音似乎是省城來的人。
這位“許總”大約四十出頭,大熱天還穿著長袖白色襯衫,領(lǐng)帶如同韁繩一般把他的脖子勒得很緊,那滿頭發(fā)光的發(fā)蠟起碼用了小半斤,就算是蒼蠅落下也得摔個三迷五道。
“這不是又來了么?!?p> 這位“許總”笑著招呼了一聲,又轉(zhuǎn)了一圈,挑了個最干凈的大圓桌帶著兩位客人坐下。
女服務(wù)員看了一眼“許總”夾著的一個黑色的大本子,明顯有些眼熱。
“許總,還是老樣子上菜?”
“許總”點頭:“老樣子吧,今天我請兩位省城的朋友吃飯,只管把好菜上上來。先說好,兩位可不能跟我搶單?”
兩位客人互相看一眼,都忙說還是自己一方來買單。
“許總”把黑皮本子小心的放到桌上,然后把眼一瞪,高聲叫了起來。
“兩位既然來桃城找我作這個買賣,那就是許某的朋友。不要跟我搶買單,否則咱們這個生意就不好做了。”
這話聽著豪氣,但是一旁的張楚卻聽出了不一樣的味道。
上輩子摸爬滾打幾十年,他什么樣的人沒見過?這位“許總”的音調(diào)雖然高昂,卻隱隱透露出一個“虛”字在里面。
“小興,你這次來縣里,是不是因為你的好事將近了?所以來請舅舅下鄉(xiāng)一趟,去趟女方家談一談日子???”張爸調(diào)整了一下情緒,開始打趣外甥。
陳興的臉當(dāng)時就紅了,張爸一開始還以為是陳興有些害羞,可看著看著發(fā)現(xiàn)陳興眼睛里有淚花在泛,他才把臉拉了下來。
外甥的婚事出問題了!
張楚早就知道表哥是為什么來的縣里。
前世她表嫂人不錯,就是表嫂家里的父母實在是太過奇葩。
陳興與劉雪娟打高中起就開始談朋友,后來表哥參軍后又轉(zhuǎn)了幾年志愿兵,劉雪娟一口氣足足等了他七年,算得上是情深義重。
在表哥參軍的第三年上,陳家是準(zhǔn)備提親的,可劉家認(rèn)為當(dāng)軍嫂太吃虧,說要等到表哥復(fù)原才能應(yīng)允這門婚事。
但到了第四年,劉家父母就反悔看上了村里的萬元戶,非逼著劉雪娟嫁人。
表嫂一口氣跑到表哥駐地周邊躲了半年才打消了劉家父母的念頭。
陳興參軍七年,最終磨不住劉家的威脅,只能轉(zhuǎn)業(yè)回鄉(xiāng)。而且他轉(zhuǎn)業(yè)進(jìn)工廠的名額也給了劉家的小兒子。
表哥回來后,只要陳家提及婚事,劉家父母就裝聾作啞。先是讓表哥把工作找好,后來又嫌棄表哥種地喂豬沒出息,這婚事就又拖了一年多。
如果張楚沒有記錯的話,這一回是劉家父母徹底攤了牌。
他們要八千塊彩禮,一分都不能少,表嫂的嫁妝就只有表嫂自己攢的那千多塊私房錢。
“我爹和我娘,這些天整天在算計家里的那點東西,房子值多少錢,家里的老牛值多少錢,想把家都蕩干凈了給我去提這個親!”
陳興眼圈紅著,咬著牙滿臉的不舍。
“可家里父母以后的日子怎么辦?還有小佳和三兒還在讀書,我總不能讓家里徹底完了吧?!?p> “我.....昨天找到雪鵑,我說我們掰了算了?!?p> “她在我家門口哭了半夜,求我?guī)摺!?p> “我就躲到縣里來了.......,過些日子,也許她就想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