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平五年,冬。
在大燕的皇城洛陽的頂空,氣氛有些怪異,幾處悲涼,幾處喜樂。
但身在底層的人往往感受不到這種沖撞,他們有自己的喜怒哀樂,但這些又往往和衣食住行息息相關(guān)。至于其它的貴族大老爺們的心思,只要不妨礙他們的生存,他們是不關(guān)心的。
但有些心思還是會從上邊傳遞到底層,以一種黔首能感受到的形式影響他們的生活。
例如,洛陽城門來往檢查的加強。
這已是黃昏了,但在南邊的開陽門處看城門的士兵卻異常精神,仔細認真地檢查著來往的行人,往日吃拿卡要的作風也好像煙消云散。
不遠處,城門校尉諂媚地對著一位黑服男子說著什么。
道路上不時揚起的飛灰訴說著北風的呼嘯,“噠,噠,噠……”的馬蹄聲更平添幾分蕭瑟。
“吁!”駕車的男子將馬車停下,隨著人流慢慢前進,但周圍、前方的百姓見狀卻紛紛繞開,他們自然不知道馬車的身份,卻大致懂得要盡可能避開什么,畢竟馬車的精致豪華都能看得到。
由于行人的躲避,馬車前行的比較快,很快就到了城門口。
守城門的士兵迎來迎往,眼力勁自然是需要的,而其中最重要的無非便是“辨別上下”四字。
幾個士兵,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推了一個高個子士兵前去問詢。
高個子士兵心里微微發(fā)苦,本來遇到這種貴人,應(yīng)該是輪流上的??山裉煨N緸榱藨?yīng)對上面的人,專門挑的機靈的人來值守,卻把輪到的那個人給錯過了,他這次算是頂缸了。
他盡量把自己的聲調(diào)放平放緩,語氣和善:“官人,需要檢查一下路引?!?p> 駕車的是名中年男子,從身形、姿態(tài)來看,應(yīng)該也是一名軍伍之人,他倒也是爽快,直接從懷中掏出了兩份文書,遞給了士兵,還指了指路引上的名字:“我叫黃堅,另一個寫莫循的是我家公子,他在馬車里?!?p> 士兵快速的過了一遍路引,正準備回話,卻瞥見后面又來了一輛馬車:百色馬,都錦綢,黃梨車架,紫檀裝飾,規(guī)格比前面這輛更強,嘴角抽搐了一下。
雖然萬分不情愿,他還是強自鎮(zhèn)定地問道:“能否請公子露下臉,這幾日上邊查得緊,還請官人諒解。”一邊說著,一邊心里暗罵:這狗屁校尉禿嚕賊,自己討了上邊人歡心,給我們下面人罪受!
名叫黃堅的男子皺了皺眉頭,倒不是因為士兵,而是城門查的嚴,這意味著他離開京城的這一個多月里,京城出了些事。
車子里出現(xiàn)了動靜,那名叫莫循的人顯然聽見了外面的聲音,他掀開了門簾,卻是一身著道袍、頭披逍遙巾的豐神如玉的美男子。士兵剛想說些什么,只見莫循“砰”一聲竟然直接從車架上跳了下來。
沒有顧及士兵那驚詫的眼神,莫循先是望了望城墻,才對士兵點了點頭:“我就是莫循?!?p> 士兵慌忙地回了一禮:“小人只是奉命行事,還請公子見諒?!敝劣诘琅蹌t被他無視,畢竟自從夏失其鹿,這天下的狂人多了去,穿道袍的公子哥還少見嗎?
莫循此時的眼睛正對著后面的馬車看,聞聲轉(zhuǎn)了下頭,淡淡地回了句:“職責所在罷了?!闭f完便上了車。
黃堅駕著馬車繼續(xù)前行,而目睹了這一切的黑服男子則瞇了瞇眼,旁邊的校尉一臉茫然。
雖然是黃昏了,但路上的行人仍不少,馬車也走的比較慢。
走了一會兒,莫循突然出聲:“黃叔,走小巷里?!?p> 黃堅的眼里出現(xiàn)一抹異色,但也沒有多言,直接在前面的一個拐口進了小巷。
“咕嚕、咕?!钡鸟R車聲在小巷格外響亮,莫循的聲音再次響起:“黃叔,這條巷叫什么名字?。俊?p> “世子,是勒馬巷,”黃堅的肌肉已經(jīng)開始緊繃,時刻預防著,嘴里也沒有停歇:“就是前朝伊光迎立宣皇帝的地方,伊光的馬在巷口不動彈,伊光才在巷口下馬去迎接宣皇帝?!?p> “這是個好名字!”莫循饒有興致地點評著,“不過一定是伊光死后才起的,而宣皇帝的心胸也不大嘛!都說‘中興無過宣皇帝’,看來人無完人?。 ?p> 黃堅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最后還是沒好意思告訴自家世子,勒馬巷是宣帝的兒子起的。
“噗,噗……”馬兒突然打了幾聲響鼻,腳步的節(jié)奏也亂了起來。
黃堅連忙揮了幾下鞭子才讓它恢復鎮(zhèn)定。莫循則晃著腦袋,輕笑了聲:“這馬還需要調(diào)教啊,還沒泰山崩呢,就開始慌亂了……”
莫循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好地葬人,朋友,不如出來與我一起挑塊好地方作為安身之所吧?!?p> 北風依舊在呼嘯,落葉也被吹得沙沙作響。良久,無人回話。
黃堅憋著笑繼續(xù)駕車,莫循則黑著臉干脆地斜靠在馬車上。
馬車又走了一會兒,前面不遠就要出巷口。
“嗖!”,一支箭突然刺破黑暗,從前方射向馬車。黃堅翻了個白眼,手輕抬了一下,鞭子直接將箭抽開。
“這種刺殺太低級了?!蹦捳Z中透著鄙視,身子卻興奮地挺直了腰。但話音剛落,一柄匕首已經(jīng)刺破馬車,向莫循扎去。
莫循身子一閃,左手似鷹爪般扣住刺客的手腕,用力一握,匕首掉落,右手一接,將匕首一擲,匕首直中刺客咽喉。
“嗤”,鮮血濺落在馬車上。莫循看著窗簾上的血跡,撇了下嘴,手一松,尸體便墜落在地上。
勒馬巷又恢復了平靜。
出了勒馬巷,天也很快黑了下來,行人逐漸減少,馬車走的便快了些。
離里仁巷還有一段距離,莫循便開始將身上的道袍與逍遙巾取下,換上了王世子的衣服。
在山修仙,下山修人。莫循既然回來做他的河間郡王世子,那就必須在行動與態(tài)度上對武當派做一個徹底的交割。
換好了衣服后,莫循摸了摸下巴,突然將那沾染血跡的窗簾撕下,纏在自己的右肩上。
隨即,莫循靠近門簾,對黃堅說道:“黃叔,表現(xiàn)得焦急一些,假裝我被刺客弄傷了?!?p> 想象之內(nèi)的回應(yīng)并沒有到來,黃堅表情顯得凝重焦慮,鞭子揮舞得慌忙,語氣卻帶些調(diào)侃:“世子,你反應(yīng)太慢了,我早就如此了?!?p> 莫循尷尬的摸了摸嘴角的小胡須,翻了個白眼,也不再多說,只是斜靠在座上休息。
河間郡王府很快就到了,它并不奢華,看上去只是普通富貴人家罷了。黃堅將車停好,便攙扶著莫循下車。
莫循下了車,并未立即回去,只是凝視著這王府。他掃掃圍墻,掃掃門匾,掃掃那被撤掉的兩只石獅子所在的空地,突然嗤笑了兩聲:“老頭子的口味倒幾百年如一日的獨特?!?p> “嘿,黃叔,那兩只石獅子,我走后王爺沒再鬧著加上去嗎?”莫循歪了歪腦袋,向黃堅問道。
那兩只石獅子是莫循少時在上面玩耍時,不小心跌落。王后左湘知道后直接讓人將石獅子撤走了,而王爺莫業(yè)則不停的埋怨母親寵他過甚,壞了風水,還時不時的嚇唬他要將石獅子弄回來。
“沒有,河間與這都沒變。王爺有時去王后的簡閣那呆一會兒,有時去世子你的斗閣那呆一會兒。兩邊王府都按王后生前的布置保持原樣?!秉S堅幽幽的回了一句,直接將莫循的情緒打入低谷。
莫循的眼瞼低垂,默不作聲,只是站在那兒。黃堅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嘴欠,但也只能在旁陪著。好一會兒,莫循突然朝大門喊道:“河間郡王府里的人呢?沒人照看外邊嗎?沒看到你家世子受傷了嗎?”
“誰?。扛以诤娱g郡王府門前撒野?”一道粗壯有力的聲音從門內(nèi)傳出。
莫循狠狠剜了旁邊的黃堅一眼:“你怎么不說現(xiàn)在是秦叔看門?。俊秉S堅則一臉無辜的盯著圍墻,小聲回答:“這幾天都是你秦方叔看門,就是為了接你,我剛才忘了說了?!?p> 莫循緩了下氣,才沖里邊喊道:“秦叔,是我,青稚。我回來了。”
朱門迅即被打開,一頭彪形大漢從里邊沖出:“欸!世子回來啦!”
這大漢沖得極快,眼看要給莫循一個狠狠地擁抱,但見到了莫循右肩上地血跡又急忙剎車,將黃堅撥拉到一旁,扶著莫循小心地問道:“世子,咋了,肩膀咋受傷了?是有人打你了嗎?”
莫循瞟了一眼旁邊一聲不吭的黃堅,語氣很是低落:“嗯,路上遇到刺殺了。人太多,黃叔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我就一點小傷,秦叔,沒事?!?p> 這秦叔直接大怒,向目瞪口呆的黃堅噴道:“黃堅,你就是這樣保護世子的?老子教你的本事都喂到你娘的肚子里了,今晚給老子看大門去?!?p> “不是呀,不是我,我沒有?!秉S堅愣了一下才趕緊回道,但秦叔已經(jīng)攙著莫循向門內(nèi)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