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沒有一個軍嫂是容易的
四月，濱城以最高規(guī)格迎接醫(yī)護人員平安返回。
警車開道，百姓夾道歡迎。
趙春子在電話里跟邱鹿鳴感慨，“艾邁可算回來了，咱濱城三批去了五百多人，我們科還去了倆小護士，現(xiàn)在都安全回來了，住著星級酒店，頓頓鮑魚海參，隔離這么兩周，非得胖個一大圈！”
“吃什么都不為過，那是應(yīng)該的！”
“哎對了，鹿鳴你得注意點兒啊，有很多人從武城返回濱城了?！?p> “??？”邱鹿鳴忽然覺得緊張，“怎么回來了？”
“你這不廢話嗎？解封了當(dāng)然就可以回來了！”
月底劉姐給她打來電話，她還下意識覺得電話那邊的聲音都是危險的。
可憐劉姐歡天喜地去投奔兒子，剛剛花錢置辦了擺攤的設(shè)備，就趕上封城，她并沒有被感染，只是困在家中不能下樓，與兒媳相處不睦。
現(xiàn)在她說什么也不想在武城住了，“那個，邱老師，秋寶一歲半了吧......”
邱鹿鳴知她絕不是無事閑聊，笑著問候她這幾個月過得可好，聽她說已經(jīng)回了東北，也說好好好，“終歸故土難離，你還年輕，晚上十年再投奔兒子也可以?！?p> “邱老師！”劉姐像是突然鼓足勇氣，孤注一擲地喊了一聲，“我想問問你我能不能回去，繼續(xù)給你家做飯?。 ?p> “啊，這，劉姐，不好意思，這都半年過去了，我早就請了新的家政，實在不好意思啊?！鼻衤锅Q心中同情劉姐，也認(rèn)同劉姐的工作能力，但她就是做不到心無芥蒂，更不敢讓她接觸自己的兒子。
晚上，邱鹿鳴對已經(jīng)可以正常上下班的蘇毅鴻說了此事，臉上愧疚難當(dāng)，“我這一天心里都特別不舒服，覺得對不起劉姐?！?p> “不必這樣?！碧K毅鴻拍拍她的背，“咱家又不是客棧，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也沒有義務(wù)收容她。你放心，她手藝好，肯定會找到新的工作?！?p> “未必，她肯定會受到歧視?！鼻衤锅Q嘆息，“那些得過病的，恐怕更難?！?p> “你實在可憐她，就給她一些錢，卻絕對不能帶她回家！”蘇毅鴻語氣堅定。
晚上赫春梅下班回來，照例在家門外噗呲噗呲一通消毒，然后進洗手間洗澡，開洗衣機，最后換了一身衣服才出來吃飯，“秋寶！想姥姥沒？現(xiàn)在姥姥是干凈的了！”
秋寶露出小牙對她笑，赫春梅喜歡得一塌糊涂，就要上去親一口。
邱鹿鳴伸手捂住赫春梅的嘴，“親了會流哈喇子?！?p> “也沒見你少親一口！”赫春梅不滿極了。
邱鹿鳴皺眉說：“我都愁死了，今天劉姐給我打電話了?！?p> 赫春梅立刻被轉(zhuǎn)移注意力，嗤笑一下，“美得她！她臨到要走，才提出辭職，又是年根兒上，哪有那么坑主家的？現(xiàn)在走投無路了，又腆著臉說要回來，不行！你答應(yīng)我都不答應(yīng)！”
赫春梅又從鼻子里笑了一聲，“你陳叔叔當(dāng)初不肯回來，現(xiàn)在，回不來了！”
陳默的女兒已經(jīng)工作，但她不攢錢，賺了家花，陳默在美國沒有收入，帶去的錢都花得七七八八，即便有航班他也買不起機票。
赫春梅不愧是冷情之人，自從陳默撇下她，不肯回國開始，她就下了決心，要將這人從自己生活中擇出去了。
她左右歪著腦袋逗秋寶，邱鹿鳴連忙說：“吃飯不能笑！”
她哦了一聲說：“姥姥又忘了，姥姥不是故意的！”
秋寶不緊不慢地吃著飯，赫春梅感慨，“小家伙，你是真穩(wěn)當(dāng)啊！”
說完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菜，嚼了兩下，又說：“秋寶啊，你要睜大眼睛看人，你懂嗎？”
秋寶看著她，點了一下頭。
赫春梅被逗笑了，“還點頭，你懂個屁呀。”
秋寶咽下食物，跟著說：“屁！”
邱鹿鳴惱恨地打赫春梅的胳膊，“你看你你看你！”
赫春梅哭笑不得，“我錯了我錯了！秋寶，姥姥那么多優(yōu)點你都不學(xué)，就這一句臟話你倒學(xué)得快！”
邱鹿鳴對著兒子，“秋寶不學(xué)臟話，快忘了，快忘了??！”
蘇毅鴻看著這三代人鬧鬧哄哄，搖頭失笑，繼續(xù)吃飯。
飯后赫春梅從背包里拿出兩袋醫(yī)用口罩來，用酒精在外包裝袋上仔細(xì)噴了一遍，“鹿鳴啊，媽媽單位發(fā)的口罩，這些給你用?！?p> 口罩早已不似二月份那么緊張，生產(chǎn)速度飛速提高，藥店網(wǎng)上都可以買到?！獓司褪怯羞@個能耐，下狠心做什么事，就沒有不成的！
邱鹿鳴的儲藏間貨架上就有三盒口罩，一盒醫(yī)用，一盒N95，一盒兒童專用口罩。
“你自己用吧，我又不出門?！?p> “給你用，你就用，媽媽又不用去坐班，要不是今天有個重要會議，我都不出去！”
邱鹿鳴接過赫春梅的口罩，笑著說：“那我可收著了，謝謝媽媽，這可解決我的大問題了！”
赫春梅果然十分有成就感，又說：“小蘇，我們生科學(xué)院研究了一種檢測試劑，都已經(jīng)報上去了！”
“是，我也從新聞上看到了，沒想到你們學(xué)校有這么多能人！”蘇毅鴻語氣和表情也很到位。
“那是當(dāng)然！”赫春梅眉飛色舞，與有榮焉。
又聊了一會兒，她就回自己家了。
——自從蘇毅鴻不必常駐單位，她就回家住了，但飯還是要在女兒家里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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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鹿鳴一個月也就做一套衣服，她沒什么整塊時間，這個工作量，正好是她能接受的，偶爾零零碎碎上些香膏香包，收入雖不可觀，但她還挺滿足的。
穆謙和赫喬煜儼然一對好兄弟了，形勢剛有緩和，兩人就各自帶了一個團隊成員從滬市出發(fā)，直奔聶拉木，說要來一場沿318國道的自駕游。
其余兩人，一個是會修車的，駕車技術(shù)更是一流，另外一個是很厲害的經(jīng)紀(jì)人，極善溝通，還很會做飯，四個人就這樣奇異地組合了。因此，赫喬煜和穆謙的粉絲還互相融合了不少。
他們一邊自駕，一邊拍些路上見聞，制作成長視頻，還走走停停做些好人好事，并見縫插針沿途帶貨直播。
邱鹿鳴不由自主就成為忠實粉絲，早起都會看一看他們昨晚發(fā)的視頻，點個贊。
四人這會兒正走到黃山，準(zhǔn)備逗留幾日，他們白天游山玩水，晚上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恣意大笑，簡直快意人生。
邱鹿鳴心生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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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毅鴻再次住到單位坐鎮(zhèn)。邱鹿鳴親手給他準(zhǔn)備行李，扣上箱子，將頭抵在他的胸口，“秋寶那么小，家里也需要你坐鎮(zhèn)??！”
蘇毅鴻雖然看出妻子是在撒嬌，但也確實聽出那語氣里的彷徨，他嘆口氣，摟住妻子，“對不起鹿鳴，我知道委屈你和孩子了，將來我會好好地補償你?！?p> 邱鹿鳴本來不想哭，被這幾句話一說，倒覺出十二分的委屈來，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沒有一個軍嫂是容易的?！碧K毅鴻用力摟了摟邱鹿鳴，又輕輕抹去她的眼淚，感嘆著。
說歸說，他還是很快拖著行李箱離開了。
邱鹿鳴掐著腰忿忿不已：這才幾年，就這么粗心大意、不管不顧我的感受了！
十分鐘后，邱鹿鳴再度振作，洗干凈臉，坐下來列了一張單子，寫明近期待辦和注意事項，又給赫春梅打電話，“媽媽，你快來幫我吧！”
——給足了赫教授面子。
對于邱鹿鳴來說，除了蘇毅鴻常常不在家，生活的影響并不算大，她本來也不想?yún)⑴c各種聚會，不想去看邱老太太。但對于秋寶來說，就不一樣了，他不能理解媽媽為什么不帶他出去玩，性格那么好的孩子，都急得嗷嗷叫了。
邱鹿鳴想了個辦法，將遛彎時間改到一大早，趁著保安在睡覺，娘倆到小區(qū)游樂場打打滑梯，翻翻沙子。
值得一提的是赫春梅，她徹底顛覆了從前優(yōu)雅知性與霸道跋扈兼容的性格，在和外孫做游戲的時候，完全解放天性，趴在地上學(xué)狗爬，講故事時學(xué)豬叫驢叫......無所不能，讓邱鹿鳴目瞪口呆、望塵莫及。
邱鹿鳴稱之為延遲覺醒的母愛，并悄悄錄像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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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一個早晨，邱鹿鳴正陪著秋寶挖沙子，忽然接到邱鳳鳴的電話，她心里莫名就有個預(yù)感。
果然，邱鳳鳴聲音哽咽地說，“鶴鳴昨晚沒了?！?p>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或早或晚而已。
小區(qū)保安又巡邏過來，遠(yuǎn)遠(yuǎn)敬個禮，喊：“差不多了，快回家吧！”
秋寶丟下鏟子，站起來，對著他也敬個軍禮，很標(biāo)準(zhǔn)，但他并不說話。
那保安被逗笑，沖他揮揮手，轉(zhuǎn)身走了。
“特殊時期，什么儀式都沒有了，他們住的那個小區(qū)有個冷庫職工，導(dǎo)致他們現(xiàn)在連樓都下不去，咱們也不能過去，三叔三嬸只能眼睜睜看著車?yán)吡塌Q鳴，三嬸都哭暈過去了?！鼻聒P鳴還在電話那頭唏噓。
“我回頭就給三叔打電話。奶奶怎么樣？”
“還沒告訴她，怕她受不了。另外咱們商量一下吧，挽金別差得太多?！?p> “好，我都聽姐的?！鼻衤锅Q明白，堂姐這是在示好，意在拉近與她的關(guān)系。
“毅鴻在單位，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說，我和你姐夫一定幫你?！?p> “我們小區(qū)還好，你不用記掛我，奶奶和大爺就夠你忙的，說起來慚愧，奶奶是我們四個的奶奶，卻只有你出力最多。”
“我最大，做這些都應(yīng)該的。秋寶小，二嬸也需要你照顧，奶奶這邊不用你操心，不過你能這么說，姐心里也暖烘烘的?！?p> 邱鹿鳴心下慚愧，她還真是就這么一說。她是實在害怕被邱老太太粘上，每天要來看秋寶。
回到家，赫春梅正在練瑜伽，牛面式盤坐，姿勢標(biāo)準(zhǔn)，邱鹿鳴恍然間似乎看到赫老太太的影子。
等她給秋寶拾掇干凈，換了衣服，開了洗衣機，赫春梅已經(jīng)收好了瑜伽墊。
她就說了邱鶴鳴的事情。
赫春梅聽了沒什么大的反應(yīng)，只淡淡說，“你結(jié)婚你三叔隨禮兩千，你爸爸去世他隨一千，這次我回他家四千，了結(jié)了?！?p> 不一會兒，就給邱鹿鳴轉(zhuǎn)了四千元，并發(fā)了三張圖片，“你幫我隨禮，再把圖片收藏了，第一張是你結(jié)婚時收禮明細(xì)，第二張是你爸爸去世收禮明細(xì)，第三張是我給各家的回禮明細(xì)。以后我要是死了，沒還完的人情，你得繼續(xù)還?！?p> “你說什么哪！”
“沒事兒，一時半會兒我還死不了。我要好好地活著！你爸爸沒了，我得站直了，替你擋在死神之前！”赫春梅攥緊拳頭，有些激動地看著邱鹿鳴說。
邱鹿鳴也被感動，輕輕趴在赫春梅肩頭。
赫春梅一把又一把地捋著邱鹿鳴的脊背，“不怕不怕哦！”
邱鹿鳴哭笑不得，心說你哪里看出我怕了，分明是你自己怕了。
上午，邱鹿鳴給邱繼才打了電話，她其實很打怵打這種電話，事先花了十分鐘組織語言，才撥通號碼。
那邊邱繼才接起電話，聽到邱鹿鳴喊三叔，他應(yīng)了一聲，就哽咽地說不出話了，邱鹿鳴輕聲安慰著他，邱繼才忽然崩潰，“你說老邱家這是這么了？?。肯仁悄惆职譀]了，然后你大爺又病成那樣，鶴鳴小小年紀(jì)也得絕癥遭了那么大的罪！老邱家到底是怎么了啊？嗚嗚嗚......”邱繼才哭了起來，伴隨著的還有劉美娜撕心裂肺的哭聲。
邱鹿鳴平時與邱繼才并不親近，這會兒有些不知說什么才好，好在他很快就稍稍穩(wěn)定了情緒，“鹿鳴，三叔對不住你，你爸爸去世，三叔也沒給你什么關(guān)心，我看著鶴鳴被拉走，忽然就想起你跪在重癥監(jiān)護室外面的情景了，是三叔對不起你，以后三叔一定把你當(dāng)親閨女看待?！?p> “哎喲，秋寶！不行三叔我得去看看這個淘氣包！你們要好好保重身體啊，那個，你們把挽金收一下，是我和毅鴻，以及媽媽的心意。”邱鹿鳴在客廳來回疾走，邊走邊說。
秋寶坐在地墊上，推著小汽車，不解地來回轉(zhuǎn)頭看著媽媽。
邱鹿鳴收了線，上去揉揉他的頭發(fā)，“乖兒子?！?p> 赫春梅拉開她臥室的門，對邱鹿鳴說：“真虛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