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你至于嗎
一個人,尤其女人,手里有些錢,到底更有底氣和安全感。
赫老太太的錢,多半都是兒孫孝敬的。
各個版本的幣種都有,包括一沓航空紀念幣,還有美元、英鎊和盧布,一個鐵皮盒子里,裝了許多一元硬幣,夾雜著銅錢和袁大頭,甚至有幾個游戲廳的游戲幣。
這些年,赫老太太除了過年給子孫發(fā)紅包,也沒什么花錢的地方,所以大家給她的錢,都攢了下來,她也不存銀行,只把錢放到一個木匣子里,據(jù)說時不時也要拿出來數(shù)一數(shù)。
金子卻是她自己當年的陪嫁,首飾的樣式雖然老,但成色不錯。
漫長歲月,經(jīng)歷艱難時期,又分給兒女大部分,依然保留下這么多,可以想見當年赫老太太的陪嫁之規(guī)模了。
她手上戴著的戒指鐲子,及煙笸籮和煙袋鍋,則隨骨灰一同下葬了。
赫長海摩挲著幾塊金條說:“我小前兒見過額娘的嫁妝,多得我數(shù)不清,后來讓我阿瑪給捐了大半,又換吃的,越來越少,到八十年代,我阿瑪去世,額娘從園子里挖出金子,給咱們分完,也就剩這幾樣了。當年我沒啥見識,孩子多用錢的地方也多,早早把金子兌換了,不像老二老三,要么買房子,要么開公司,都用到正地方了?!?p> 謝小琴說:“大哥大嫂不也買了樓,買了車,兒女讀書上班都有出息,還孝順,等老了我們?nèi)艺l也比不了你們家?!?p> “那倒是,我家仨孩子都孝順!”赫長海又伸手把金條和首飾均分成四堆,又在每一堆兒上放了兩摞現(xiàn)金,“額娘留的東西,每樣不是四個就是八個,都是給咱們分好了的,現(xiàn)金每家兩萬,余下這些零錢,將來燒周年的時候用,勝子媳婦立個賬,??顚S冒?。”
宋秋波連忙應(yīng)是,將或整或零的三萬多元錢,裝到一個印著儲蓄所名稱的無紡布提袋里。
赫春梅忽然說:“我不要,我那份兒給大哥吧,這些年一直是你照顧媽,你和大嫂辛苦了。”
張麗群呵了一聲,笑著對赫長海說:“長海,我進老赫家門四十多年,還頭回聽我小姑子說這樣的話呢。”
“你給我閉嘴吧!”赫長海瞪了老妻一眼,他敏銳地發(fā)覺,老母親剛?cè)ナ溃∶迷谧约杭依镅垡娋蜎]了底氣,而老妻的氣焰明顯就高漲起來了。
氣焰高漲的張麗群被丈夫在人前,尤其是在兒媳婦面前掃了面子,十分惱火,半真半假地在赫長海后背狠捶了兩拳,“煩人!煩人!你這死老頭子,聽不懂好賴話啊!”
赫長海也不躲,梗著脖子擎受了兩拳,將金子和錢幣朝張麗群跟前一推,“你收著吧。”
又指指赫春梅,“讓你拿你就拿,又不是舊社會,兒女一樣繼承遺產(chǎn)?!?p> “金子我拿著,現(xiàn)金給你吧!”赫春梅把錢放到張麗群手里。
張麗群燙手一樣扔回去,“你嘎哈啊,大家一樣分,讓你拿你就拿著唄!”
赫長江在旁邊說:“這首飾可以做個紀念,這錢我也沒臉拿,不如我和小妹的現(xiàn)金,都給大哥和小弟吧,這些年你們出力最多,尤其四個侄子侄女,都很孝順。要不給他們平分了吧?!?p> 赫長海一抬手,“廢話少說,讓你們拿著就都拿著!這些年我奉養(yǎng)額娘,額娘也給我看大了三個孩子呢,我不虧!”
張麗群嘴巴微撇,被赫長??吹?,又補充了一句,“不過,這四十多年,你們大嫂對額娘真是沒的說,百依百順,一句都沒忤逆過,尤其這十多年,每天調(diào)著花樣做飯,就說豆沙包吧,這些年蒸了多少個!”
眾人點頭說是是是,紛紛夸贊張麗群是家族的功臣,是大家的榜樣,直說得剛才還有些不忿的張麗群滿臉通紅。
赫長??戳诉吚^勇一眼,繼續(xù)說:“前兩年,赫敏家出了點事兒,多虧她這些叔叔姑姑兄弟姐妹的幫襯,讓他們度過了難關(guān)。她婆家使不上勁兒,咱也不能有啥怨言,家里就那條件??晌揖吞孛纯床坏梦议|女受罪,我立馬把轎車換成了三輪子,房子也抵押出去了,誰讓我是她爹呢!往后啊,你們盡管放心,有我看著,他們肯定連本帶息都歸還你們,她兩口子還不上,我砸鍋賣鐵也替她堵上這個窟窿!她兩個哥哥也都替她兜著!”
眾人又連說不急不急。
低頭站在門口的赫敏,一滴眼淚啪嗒掉到地板上,她身后的邊繼勇則一臉木然,仿佛沒有聽到岳父的話,又仿佛那錢真的只是赫敏欠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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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濱城沒幾天,就開學了。
張麗群卻沒有來濱城,電話里說是腰間盤脫出了,“你敏姐他們說啥也不讓我去濱城,說我抱不了孩子,倒給你們添亂了?!?p> “怎么突然就腰脫了呢,是帶秋寶累的,還是姥姥去世忙的???”
“不是不是!”張麗群連連否認,“就是那啥,就是一個寸勁兒......”
邱鹿鳴不再多說,張麗群畢竟是六十多歲的人了,況且已經(jīng)幫了自己很大的忙。只得勸她好好休養(yǎng),這邊不用她操心,放下電話,又給大舅家郵寄了一大箱海鮮。
可一時哪里去找放心的人帶孩子呢,無奈邱鹿鳴只得將秋寶帶到了學校。
同事們都來看他,這個拉拉手,那個抱一抱,還有偷著親一口的。
喂奶的時候,鎖上辦公室的門,偷偷摸摸匆匆忙忙的,活像做賊,看著秋寶吃飽了睡著了,邱鹿鳴忽然想哭,說不清為什么,就是想哭。
等晚上回家,發(fā)現(xiàn)秋寶流了清鼻涕,還有些低燒,邱鹿鳴慌了神,這是秋寶出生后第一次出現(xiàn)狀況,她懊惱地捶著自己的頭,不能原諒自己。不用說,肯定是今天接觸了太多的人,或者學生中有生病的,傳染給了秋寶。
劉姐來做飯,知道秋寶病了,勸她,“趕緊上醫(yī)院啊,打打吊瓶好得快?!?p> 邱鹿鳴搖頭,她自己住院時,就厭惡那針管子扎到血管里,她認為藥物就應(yīng)該是口服或外用,通過胃腸或皮膚吸收,而血液是脊髓生成,血管子里怎么能直接打了水呢!
秋寶打個預(yù)防針她都心疼得不行,現(xiàn)在剛剛流點鼻涕就去打針?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其實秋寶的癥狀并不嚴重,只是第一次生病,有些打蔫。邱鹿鳴給秋寶喂了溫水,又對癥做了些推拿,夜里醒來無數(shù)次,給秋寶測溫。蘇毅鴻也睡不踏實,跟著起來查看,邱鹿鳴連忙讓他趕緊去睡,別耽誤了明天的工作。
第二天一早,秋寶早早醒來,精神很好,邱鹿鳴一顆心才算放下來。
秋寶睡足了,她卻疲憊極了,跟學校請了假,在家陪秋寶。
娘倆坐在窗邊,秋寶慢慢翻看著動物圖卡,時不時舉起來,笑著跟媽媽哦哦幾聲。這孩子,除了喊媽媽,就是哦哦哦的。
邱鹿鳴想起赫老太太看著窗外的天空想念女兒的情景,她心中細數(shù),孩子到了三歲就要上幼兒園,七歲上學,等高中大學都要住校,此后工作結(jié)婚,若是也到了外地,那每年見面的次數(shù)都是屈指可數(shù)了。
真正能好好陪伴孩子的時光,也就是三歲之前,她忽然很有代入感的難過,一把抱過秋寶,摟著他的小身子做了個決定。
三天后,邱鹿鳴的電話響了,是東行云,聲音老大,“邱鹿鳴!你瘋了嗎?人家生雙胞胎的,也好好地上班,你咋就非得辭職呢?你至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