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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鼎革

第215章 柳氏三絕

紅樓鼎革 無衣佩瑜 5383 2023-02-05 11:29:41

  王夫人驟然發(fā)難,不留情面的當眾斥責柳湘蓮,說完后大覺暢快。

  柳二郎幾次三番“折辱”寶玉,早令她深恨不已,久蓄積怨。昨日寶玉又發(fā)狂癥,柳二郎實為罪魁禍首!——若非他請那幾個丫頭出來玩,寶玉好端端的怎會有此災厄!

  作為內(nèi)宅婦人,平時沒有機會報復只得苦苦忍耐。今日北靜郡王和王府太妃當面,若能給柳二郎定下“放誕無禮”“目無尊長”等罪過,即使不能令其丟官罷職,也定然好受不了!

  她倒是舒爽,然則廳內(nèi)眾人無不愕然,太妃和水溶更是一頭霧水,一時俱都無語。

  作為當事人柳湘蓮此時卻沒有任何補救動作,恍若未聞一般。

  他知王夫人不爽他,只是未料到已達此地步,分明欲置他于死地——這年頭“無禮”的殺傷力很大,禮法、禮法,禮在法之先,禮在法之上!某人若被公認為“無禮”,這輩子基本就算廢了。

  寶玉再叛逆再混賬,何曾敢有一絲一毫失禮之舉?騎馬經(jīng)過他爹書房,哪怕賈政不在其中,也會主動下馬行禮。不管多厭惡賈雨村,聽到召喚也得過去應酬。因他深知,若敢無禮將失去一切!

  換作旁人現(xiàn)在該做的便是立刻以國禮規(guī)規(guī)矩矩參拜并請罪,這叫作“聞過即改”,尚可挽救一二。可柳湘蓮并不想叩頭,尤其是被人“逼著”叩頭,哪怕明知這是對方在行“借刀殺人”之計。

  既然北靜王水溶自己都說不必多禮,他有何錯?裝傻充愣么,手到擒來。

  眼見兒媳忽然昏了頭,竟當著外人的面同柳二郎“自相殘殺”,這不是叫人看賈家的笑話嗎?賈母心里大急,她雖也常被逆孫氣的吃不下飯,卻也不想毀了他。

  不動聲色的瞪了王夫人一眼,賈母滿面哀容、聲調(diào)凄婉的嘆說道:“唉!不瞞太妃和殿下,我這外孫幼失怙恃,孤苦伶仃,受盡欺凌,為掙口吃的竟要同戲子伶人登臺唱戲!書里說‘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衣食足而知榮辱’,一飯一衣尚且難顧,何談禮節(jié)教養(yǎng)?是故舉止散漫,行事無禮,往日我也多次教導他,只是一時難改,倒是讓兩位見笑了,還望恕罪?!?p>  賈母深知柳二郎脾氣執(zhí)拗,不服人管,估計寧愿同北靜王府生嫌隙也絕不會服軟,故而不得不說些慘淡凄涼之事,解釋他何故“失禮”,以期獲得諒解。

  王夫人對賈母此舉自是不甘,還欲加油添火再說,但賈母已然不滿,作為媳婦不得不收斂些,只是冷笑不已,其看他今日如何收場!

  陪坐在一旁的薛姨媽早看呆了,膽戰(zhàn)心驚,冷汗直冒。

  不同于王夫人目中無人,從沒將柳湘蓮當回事兒,她家和柳湘蓮打交道不少,深知其“心機深沉”“狡詐詭譎”“心狠手辣”“不擇手段”“睚眥必報”……這些論斷部分是薛姨媽自己的深切感悟,部分是女兒寶釵的精妙總結,部分是兒子薛蟠說的,可謂集薛家母子三人智慧之大成,是對柳二郎“最正確”的認知!

  在她看來,柳二郎雖不怎么關心愛護寶玉,其實也沒有故意針對,行事言談皆有理。姐姐今日如此做大大的不智,豈不是叫柳二郎以后發(fā)狠對付寶玉么?

  這可怎么辦?自己可是早就看中了“寶玉”這位貴婿啊!為此進京之前便已百般籌謀,設下“金玉良緣”之局——準備了一個金鎖,在項圈上鏨了“不離不棄,芳齡永繼”,正好和寶玉之玉上的篆文“莫失莫忘,仙壽恒昌”湊成一對兒,且讓寶釵也天天貼身帶著。

  借住榮府后,主仆齊齊發(fā)動,一方面薛姨媽堂而皇之告訴王夫人等人,說“金鎖是個和尚給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結為婚姻”,另一面又將“金玉良緣”告知家中下人,以期廣而告之,在榮府宣傳造勢。真真是費盡心機!

  可萬一寶玉遭了柳二郎記恨,將來的前景可不妙啊!自家先前的投入豈不白費?薛姨媽不禁擔心起來。

  賈璉夫妻二人也心思各異。

  鳳姐暗自埋怨,柳二郎也是的,跪一跪怎么了?府里大老爺二老爺見了不也得跪么!不過,瞧他云淡風輕的,似乎完全不當回事兒,必有倚恃,更顯氣概,勝過璉二何止一籌!便覺得自己把身子給了這般人物,倒也不算吃虧。又想起當日種種親密,不禁臉紅耳熱,鳳姐急忙轉移念頭。

  賈璉站在柳湘蓮旁邊,面無表情,心里暗爽——柳二郎總是順風順水,這下可算嘗到自己這位向有“寬仁慈厚”之名的嬸嬸的厲害了,不知他們二人以后會怎樣相斗相殺呢?又會是誰輸誰贏?這可真叫人滿懷期待呀!

  寶玉坐在賈母腿邊兒的腳踏上,聽了柳二郎“悲慘”過往,倒有幾分同情,不過這會兒沒人關注他。

  賈母說完,太妃也回過神兒來,明白二人必是存了舊怨,王夫人之舉并非仗義執(zhí)言、維護王府體面,不過借刀之計罷了。

  她完全不提柳二郎是否失禮,笑說道:“老太君多心了。二郎如今官居三品,已是苦盡甘來。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定會越來越好的?!?p>  北靜王水溶也豪爽笑道:“老太君不必介懷,小王與人相交,每每覺得規(guī)矩束縛太多太煩。二郎性情灑脫,正合小王心意。”

  “這……”賈母一時愣住了,太妃、北靜王如此好說話?竟半點兒不見惱的?

  王夫人、薛姨媽、賈璉、鳳姐等無不訝然不解——怎么不但不惱,反倒替柳二郎說起好話來了?

  她們卻不知,太妃對柳湘蓮之事早有耳聞,去年理國公府伯侄對簿公堂的新聞轟動西城,勛貴之家誰不知道?甚至拿柳二郎作為教訓子侄的反面教材。在太妃看來,此子必是因幼時受盡人情冷暖變得偏激孤僻,以致行事不合禮數(shù)。既非有意冒犯王府,她也就不放在心上,更不會被“別有用心”之人所利用。

  至于北靜王水溶,他本就不在意這等禮節(jié)上的“小事”,何況,柳湘蓮是誰?是今上正重用的臣子!除非哪天失了圣寵,否則旁人只有巴結的份兒。再過幾年他便會到五軍都督府任職,倘若那時柳湘蓮圣眷如故,則此時交好等于先得一大臂助,何樂而不為!今日賈政之妻不知何故發(fā)難,卻正好給了自己賣好的機會。年輕未必在意威逼利誘,但以情義感之,未為不可!

  盡管王妃和北靜王都表示不在意,但融洽氛圍既被破壞,哪里容易修復?榮府女眷一時都不知說什么好。

  北靜王便命人在廳中擺了兩把椅子,面朝太妃、賈母,請柳湘蓮和賈璉落座。而后對太妃并賈母笑說道:“小王素聞柳二郎有三絕,尚不敢全信,今日一見,方知竟無一字虛言!”

  知他是要說笑,太妃很配合的笑問:“不知是哪三絕?”

  眾人多茫然不解,顯然未曾聽聞。

  水溶笑吟吟環(huán)視眾人,語調(diào)悠揚,嗓音清雅:

  “一絕者,柳氏之新戲,觀者如癡如醉?!?p>  “二絕者,柳家之貨品,精巧冠絕天下?!?p>  然后他便不言語了,端茶自飲。

  眾人都等著下文呢,太妃催促道:“這才二絕,第三絕呢?”

  “三絕者,柳郎之面皮也!”水溶笑容淡淡,口齒清晰,又只說了半截兒話。

  太妃不禁皺眉:“面皮又如何?怎么賣起關子來了!”

  水溶忙陪笑道:“母妃勿急,這‘第三絕’是說柳二郎豐神俊秀,見者無不自慚?!?p>  在座的都是聰明人,除了寶玉懵懂,都猜到所謂的“第三絕”必不是好話兒,此謂之“欲抑先揚”,卻被北靜王臨時改了。

  賈璉裝作傾聽的樣子,心里暗笑不已。這“三絕”他曾聽過,原話是“柳二郎的臉比城墻拐子都厚!三刀不見血!”

  這是因為柳湘蓮行事大違當今風氣,比如問戲子伶人征稅,當時就驚掉一地眼珠,認為他為了斂財半分臉面都不要了,而此后行事越發(fā)沒有下限,無不招惹非議。

  市井小民喜聞樂見,拿來當作笑談,官場士林多視之為“朝廷之恥”,甚至有官員上奏請求改任他為武將,免得玷辱了文官官職。

  柳湘蓮聽完面無異色,拱手笑道:“殿下如皓日朗月,光輝皎皎,才真令人自慚形穢!”

  水溶相貌極佳,自幼聽慣了此類言語,只笑了笑。神情忽然一變,正色道:“前日‘英雄大會’,四方云動,堪稱神京盛事。二郎何吝一帖?竟令小王無緣得晤天下英雄!惜哉!痛哉!”

  見他搖頭嘆息,似乎頗為惋惜憾恨,柳湘蓮哈哈大笑幾聲,說道:“名為‘英雄大會’,其實難副,不過是期望彼輩早立志向,為朝廷竭心效力罷了。若僅以當下而論,誰又可稱‘英雄’?寧不愧乎!倘或得天之幸,將來有一二人功在社稷,再稱‘英雄’不遲。屆時,湘蓮必做東道,請殿下與之一會!”

  “好!二郎此言,小王記下了?!鳖D了頓,水溶發(fā)出邀請:“閑暇之余,二郎不妨往寒第一會。小王雖不才,卻多蒙海內(nèi)名士垂青,長居府中教誨。二郎若來相聚會談,或有所得亦未可知?!?p>  “多謝殿下盛情!湘蓮定當擇日拜訪。”柳湘蓮拱手應下。

  水溶滿意的點點頭,忽又悵然一嘆:“三部‘柳戲’小王已觀過數(shù)次,大為嘆服,唯獨一事,心中郁郁?!?p>  “不知是何事?湘蓮可否效力一二?”柳湘蓮接口相問。

  也不是好奇,不得不配合罷了。

  其他人看了過來,都覺驚訝——北靜王以郡王之尊,除非皇帝厭棄,世上還有何事可令他郁郁不解?

  水溶面色一喜:“說來此事也唯獨二郎可作幫襯!聽聞二郎當初以十部新戲作價入股廣和樓,約定一年一部。每每想到此處,小王便覺度日如年,恨不能一日盡觀!”

  說了半天,還以為何事呢,原來是催更!

  柳湘蓮訝然失笑,卻不肯應承,呵呵笑道:“殿下說笑了,游戲之作,愉情而已,不足掛懷?!?p>  水溶一怔,原以為他都這么說了,柳二郎多少要做些表示,將已經(jīng)寫成的戲本拿來一觀,不意竟然婉拒!略沉吟,退而求其次道:“其他姑且不論,不知今年出何戲?到現(xiàn)在都沒一點兒消息,讓人等的心焦?!?p>  這下倒把柳湘蓮問住了。做官后公務繁忙,又兼已將股份賣了,漸漸不再關心廣和樓,哪兒還記得寫戲本兒!

  此事不可推脫,否則會影響信譽,想了一想,道:“承蒙殿下垂詢,湘蓮不敢不告?目下正擬寫一本《將相和》的新戲?!?p>  “將相和?”水溶秀氣的眉頭輕輕挑起,“可是廉頗、藺相如故事?”

  “正是?!?p>  “此戲,甚好,甚好。”水溶微微頷首,聯(lián)想到此時朝局,心中泛起許多思量,一時不語。

  話說柳湘蓮進來之前,寶玉被當作寶兒,又是被太妃拉去摩挲,又是被北靜王夸贊。賈母、王夫人自是欣喜,寶玉自己也有幾分自得,畢竟北靜王長得好看,正好相交。

  他眼中向來是“男女平等”——只要那人好看到一定程度。

  可柳湘蓮進來后,太妃和北靜王都只顧同柳二郎說話,他就成了小透明,更因眾姐妹不在身邊,如失魂魄,連在外人面前裝樣子都懶怠了,坐在腳踏上,歪著身子靠著賈母大腿昏昏欲睡。

  這時一聽有新戲,似冷水澆頭,頓時精神抖擻,寶玉起身追問:“二郎!新戲何時演呢?”

  柳湘蓮無語,不都說了還沒寫么!面上微笑:“首演時定請寶兄弟前去一觀?!?p>  喜的寶玉連連點頭,手舞足蹈,而王夫人則心下大急,到時候一定要多派人手保護好寶玉!

  見水溶不再問話,凝眉飲茶,不知在想什么,太妃笑道:“看來這柳氏新戲果是一絕,老幼皆宜。二郎可要記得到時派人給府里送個信兒,俗語講‘近水樓臺先得月’,咱們可要先睹為快?!?p>  “謹遵太妃之命!”柳湘蓮起身,拱手應下。

  太妃上下打量他,笑嘆:“真真好模樣,怪不得能娶個小仙女兒,聽說還是太上皇賜婚?”

  此前女眷拜見時,她一眼便注意到了人群中的秦可卿。賈家眾姐妹目下年幼,發(fā)育未成,便如綠葉,襯的秦可卿愈發(fā)姿容絕世,又兼氣度不俗,風采皎然,王妃大感興趣。

  詢問后方知是賈家外孫柳湘蓮之妻,也即那位近來給京都添了無數(shù)談資笑料的柳二郎,這才讓人請他同賈璉進來拜見。

  驟然聽到“太上皇”,柳湘蓮心頭一震,思索太妃究竟何意,回復稍有遲鈍。

  賈母頷首笑答:“是有此事。真不知他上輩子行了多大功德,竟修來如此福氣!”

  太妃點頭笑道:“說起來還是太上皇會看人,一瞧一個準兒,只一面就知二郎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破格恩寵?!?p>  柳湘蓮始終并不接口有關太上皇的話題,倒是賈母陪著感恩不已。

  太妃見狀便也揭過,因想起一事,感慨道:“適才溶兒說了三絕,且其他兩絕且罷了,唯獨這第二絕是難事?!?p>  近來多經(jīng)歷此等事,賈母聞言知意,笑問:“可是京中難買他家的貨?”

  太妃無奈道:“可不是?‘柳貨’精巧雅致遠勝同儕,自從江南故舊捎了些過來,家中媳婦姑娘們便愛上了。只是每每要派人遠赴揚州采購,甚為不便,總不如自己看過后再選中意的。”

  賈母以往不敢應承請托,今日柳湘蓮就在當面,且北靜王府非別家可比,笑道:“這有何難?此事既是二郎惹的,自然落在他身上解決。家里姐妹用的小玩意兒都是他月月供給,倒也沒出過差錯,就讓他給貴府也送上一份,想來不難?!?p>  說完,問柳湘蓮道:“二郎,可行否?”

  柳湘蓮能說什么?總不好說隨著工坊擴增產(chǎn)能,京都不久便會鋪貨,你家不用再去揚州了。

  他爽快應下:“小事罷了。今兒回去我便派人將貨品目錄送至王府,待府上點選之后,再精挑細選,優(yōu)中選優(yōu),盡快送達?!?p>  “何必如此麻煩?不必,不必。”

  太妃口中婉辭,心下滿意,知他既出此言,定會履行。

  貴為王府太妃,她倒不是為了貪便宜,打定主意并不白要,甚至加價付錢。

  朱門高第最講究攀比,別人家有的我要有,別人家沒得我也要有。如今勛貴之家的內(nèi)宅婦人,誰不知榮府姑娘日常所用都是京都難得一見的“柳貨”,且是最新最精之品?儼然榮府特供。誰不歆羨?而近日柳芳、柳湘蓮化解前嫌,“兄友弟恭”,柳家大房也有幸得此待遇。婦人相聚時,柳芳之妻都有些抖了起來,簡直比柳芳升官還給她長臉。

  太妃身份尊貴,自不在意這些,可府中、族中一眾姑娘、媳婦乃至“長輩”動心的不少,又知王府素和賈家交好,所以時不時就來說嘴,吵得她不得安生,故而只得拉下臉面“一求”。

  賈母在一旁看柳湘蓮談笑應對,揮灑自如,心中五味雜陳。

  寶玉雖也得了不少夸贊,但多為應酬客套之言,較之柳湘蓮,也唯獨勝在“知禮”——禮數(shù)周到,俱合規(guī)矩,無絲毫逾越。

  而柳湘蓮呢?人物俊雅不提,談吐不俗,面對郡王亦不卑不亢,侃侃而談?;氖锜o禮換來的卻是北靜王“惺惺相惜”!

  寶玉不及柳二郎尚可以年幼為托詞,賈璉倒是年長,容貌也俊,卻只能傻坐著微笑聆聽,全程插不上一句話,成了背景屏風一般。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賈母心中且嘆且惑——何以賈家孫兒就不如外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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