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前。
鳳姐在和柳湘蓮見過之后，丟下璉二，徑自帶著平兒進(jìn)內(nèi)宅找秦可卿。
在她看來，柳二郎最是精明奸滑。姐姐我算計不了你，還不能算計你老婆？
這位秦妹妹出身寒門小戶，見識必然有限，何能與她比手段！
換言之，鳳姐如今想走夫人路線。
彼時秦可卿已得了賈璉夫妻來訪的消息，梳妝打扮，費(fèi)了些時間。剛走出垂花門，便瞧見鳳姐款款走來，于是滿面含笑迎了上去，一邊作勢屈膝行禮，一邊說道：“小妹正欲相迎，不想姐姐先至，望恕倉促失禮之罪?！?p> 不料，未待秦可卿行禮，眼疾手快且早準(zhǔn)備的鳳姐便已疾步搶上前阻止，挽著她的手臂笑說道：“妹妹何出此言！快快請起！莫非只當(dāng)姐姐是外人？”
“多謝姐姐！”秦可卿也樂得免禮，笑問道：“璉二爺可是留在外院？”
“妹妹喚他聲‘璉二哥’便給他長臉了，他算哪門子的爺！”
鳳姐灑然笑道，開口便先排揎了璉二一句，接著又道：“他們兄弟在前頭說話，咱們姐妹在后頭聊天，何必與他們攪在一起？”
“姐姐說的是呢！”秦可卿亦笑道。
說話間，鳳姐細(xì)細(xì)打量秦可卿，只見她穿著件素雅的月白色長裙，俏臉上妝容清淡，宛若清水芙蓉，顯然是家居中比較隨意，不像自己，今日特意盛裝打扮而來。
數(shù)月不見，此女越發(fā)顯得豐腴瑩潤了。鳳姐記憶中的秦可卿，依舊是閨中少女模樣，成婚之后也仍保留著少女羞澀內(nèi)斂之態(tài)，而今日卻決然不同。
鳳姐心道，看來秦妹妹這段時間沒少被柳二郎調(diào)教?；囊爸兀苍摳?、灌溉成熟地了。
想起柳二郎的俊朗模樣，倒也配得上眼前仙姿不凡的秦氏女。
而鳳姐落在秦可卿眼中，便覺得她光艷奪目，貴氣逼人。一半原因是其性子潑辣，舉手投足，頗有氣勢。另一半原因是今日盛裝，穿著大紅色長裙，頭上戴了不少精致裝飾，珠光寶色，炫然耀目。
一眼便可發(fā)現(xiàn)，柳眉新描，胭脂剛?cè)荆@然極為重視這次柳宅之行。
“見過鳳奶奶！”香菱、瑞珠、寶珠等向鳳姐行禮問安。
“見過秦奶奶！”平兒、豐兒等亦向秦可卿行禮問安。
然后丫鬟們又各自問好。
鳳姐眼界兒甚高，本不會將丫鬟放在眼中，但瞧見香菱嬌憨之態(tài)，便覺此女可親。
親熱的挽住她的手臂，拿蔥指輕刮她小巧挺拔的瓊鼻，笑說道：“喲喲喲！也不知二郎幾世修來的好福氣，這活脫脫又是個秦妹妹！難為他能尋得來！”
柳宅的日子豐衣足食，心情舒暢，又被柳湘蓮調(diào)教著換著花樣兒鍛煉身體，香菱已經(jīng)完全長開可。年紀(jì)不大，嬌軀裊裊，婀娜多姿，如婚前的秦可卿一般。
鳳姐也知香菱的來路，不禁暗嘆，柳二郎真是好手段，這樣的美人胚子，世間罕見，薛呆子都能為她打死人的，竟然也被他攏到手了。到底是怎么辦到的？
香菱哪兒知鳳姐此時的心思，聽她說自己像秦可卿，頓時羞澀起來，又生怕這話兒令秦可卿不喜，忙辯說道：“鳳奶奶莫要取笑，香菱哪里配和我家奶奶比？”
秦可卿對尤氏姐妹多少有些嫌惡之意，時至今日也不能盡除，但對香菱卻甚是憐愛，便是因她心思純凈，且知進(jìn)退。
見她得了鳳姐夸贊，只因涉及自己，不但不以為喜，反而大為不安，便笑說道：“鳳姐姐的話并不是取笑，不過卻說反了?！?p> 后半句卻是對鳳姐說的。
鳳姐何等精明，竟被人說自己說話不對，自然不服，柳眉一揚(yáng)，奇道：“怎么就說反了？”
眾人也好奇不已。
秦可卿笑如春風(fēng)，解釋道：“家中幾位姐妹，原是香菱最先進(jìn)門，比小妹我還要早幾個月。按照夫君的說法，不是香菱沾了我的光，反倒是我沾了香菱的光！”
“你這么一說，我倒想起來了，若只論先后，的確如此。”
鳳姐想起柳湘蓮從薛蟠手中橫刀奪愛，好像是去年五月份的事兒，可不是比娶秦可卿還早么！
“奶奶！二郎就愛胡說，不能當(dāng)真的，你也拿來取笑我！”香菱急的都出汗了，跺腳嗔道。
“好好好！我不說還不行么？看把你急的，值當(dāng)?shù)拿矗 鼻乜汕湫Φ?，拿手帕子替她擦汗?p> 見她們親如姐妹，鳳姐倒有幾分羨慕，含笑看著。
不對，鳳姐柳眉一蹙，回過味兒來，剛剛秦可卿說什么“幾位姐妹”“最先進(jìn)門”，分明是說柳湘蓮已經(jīng)納了香菱，可是自己怎么沒有聽說呢？
鳳姐心里其實一直是將香菱當(dāng)作柳家大丫鬟的，便如平兒一般。
剛才不過是開玩笑而已，不想此女早被柳二郎收用了。
這也不怪鳳姐孤陋寡聞，雖然和香菱的親事已經(jīng)議定，甚至丈母娘都接到家中居住，但柳湘蓮也沒必要到處去與人說我又納妾了。
畢竟不久前尤氏姐妹進(jìn)門已經(jīng)鬧出笑話，滿西城的人都知他和寧府賈珍在街頭爭風(fēng)吃醋，大打出手。
此前秦可卿剛成婚，仍是少女心態(tài)，多聽少說，幾次會面時，鳳姐也沒能從她嘴里聽到什么消息。如今婚后經(jīng)年，舉止灑落起來，隨口玩笑，這才透露隱秘。
鳳姐心里一下子不平靜了，驚訝問道：“香菱已經(jīng)進(jìn)門了？”
非獨(dú)她，身后的平兒也驚詫莫名。
雖說衣著首飾都是富家小姐的標(biāo)準(zhǔn)，但香菱向來把自己的位置擺放的很低。
不知內(nèi)情的人，都只當(dāng)她是個大丫頭呢。不想她竟然一年前就進(jìn)了柳家的門兒？
只是，若已被收用，她怎么還梳著少女的發(fā)式呢？
鳳姐忽然想到，一年前香菱才多大？她還記第一次在梨香院見到她時瘦小的模樣。
柳二郎可真夠禽獸的！鳳姐不禁恨恨的暗罵。
要知道，便是薛呆子那樣的混賬行子，搶了香菱后也沒碰她，柳二郎怎么就下得了手！
這時節(jié)，女子只能待在家中，是以能想的事兒無非那幾樣。
見她一副見了鬼的古怪表情，忍不住上下打量香菱，眾人便知她在想什么。
香菱不好自己解釋，著急的望向可卿，求救般喊了聲“奶奶！”
秦可卿便笑道：“姐姐，你可別誤會。小妹剛說的進(jìn)門兒，是說她搬到家里住。至于真正進(jìn)門兒，怎么也要再等個一二年呢。”
原來如此，鳳姐這才稍稍松了口氣，不然柳二郎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為了掩飾剛才的尷尬，鳳姐姐故意笑道：“這倒是罕見，一個人，進(jìn)一家兒，還能進(jìn)兩回門兒！哈哈哈！”
秦可卿也很配合的笑道：“還不是怪夫君，總愛說香菱最先進(jìn)門兒，鬧得我也說順嘴了?！?p> 聽她們盡拿自己說笑，香菱羞怯起來，便往房間里跑去躲著了，眾人笑得更加歡暢。
“姐姐請隨小妹來?！?p> 秦可卿在前為鳳姐引路，去的卻非平時待客的內(nèi)花廳，而是自己的正房臥室，這可是足夠親近之人才有的禮遇。
今兒怎么要請我進(jìn)臥室了？倒是難得。鳳姐心下有些疑惑。
上了臺磯，剛走到門外，便有裊裊甜香隱隱襲來，令人心脾舒暢，如在云端，竟不能辨是何種異香。
鳳姐記在心里，卻并不開口詢問，免得顯得自己無知。
香氣且罷了，待秦可卿打開房門，竟有一股子清涼氣息撲面而來，頓叫人身心俱爽，如沐春風(fēng)。
此時雖已入八月，但秋老虎仍厲害的緊，中午更是炎熱。
她們這些豪門貴女，穿的自然最頂級的薄紗衣衫，透氣清涼，可是仍覺得熱。
剛剛只在外說笑幾句，便出了一身薄汗，黏糊糊的讓人不爽。
可一走進(jìn)可卿房間內(nèi)，一門之隔，宛然換了季節(jié)。
鳳姐四下打量，奇道：“你這屋兒里倒是涼快的緊，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
“也沒什么好法子，不過擺了些冰塊兒罷了?！?p> 秦可卿隨意說道，似乎不值一提，抬手指了指。
鳳姐看到角落里果然擺著幾盆子冰塊，白瑩瑩的，冒著森森冷氣，心下不禁大為詫異。
賈家一門兩公，算是熙朝頂級豪門了，除了皇親國戚、異姓郡王，沒誰比得上他家的。
但夏日用冰數(shù)量也有限度，每日不過領(lǐng)個百來斤，還不夠老太太院兒里用的，其他人能得賞一塊兒也值得拿來說道。更要緊的是，現(xiàn)在這時節(jié)，無論是府窖還是私窖，去冬存儲的冰塊早消耗完了。
想到自家拿冰做冷飲都覺奢侈，柳家竟然毫不吝惜的拿來降溫，豈不是和皇帝老兒一般的待遇？
這到底是什么緣故，莫非柳二郎在冰行里有關(guān)系？
鳳姐頗感興趣的問道：“秦妹妹，你家的冰塊兒是哪兒得來的？據(jù)我所知，這時候想得塊兒冰可不容易，怕是得去紫禁城的內(nèi)窖尋。莫非是陛下特意賞賜二郎的？”
見她竟被幾盆子冰塊鎮(zhèn)住，秦可卿心下好笑之余，也不流露出來，笑說道：“倒不是陛下賞賜，他哪兒有那么大的臉面？何況現(xiàn)在也非朝廷賜冰的時節(jié)。”
“那到底是哪兒來的？”鳳姐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不可。
秦可卿笑道：“還能從哪兒來？現(xiàn)在買都買不到的。是夫君胡亂指揮小廝所制，據(jù)說用的還是宋朝時候的老法子?！?p> “二郎竟懂制冰之法？”
鳳姐對此初次聽聞，頓時興奮起來，抓住可卿的手說道：“二郎好生小氣！有這妙法卻舍不得告訴自家親戚！”
心里卻想，這么大熱的天兒，若是辦一家冰行，豈不是大賺特賺？
秦可卿再是聰慧過人，也斷然想不到，短短幾息之間，鳳姐便想到制冰賺錢上去了。
她渾不在意的笑道：“這有什么？姐姐想要，隨便派個丫鬟去問他便是，他還能不給不成？”
那可說不定，你家男人小氣極了，還不如薛蟠爽利大方呢。
鳳姐如此想著，笑得越發(fā)明媚，親切說道：“還是妹妹幫姐姐去問你家夫君，丫鬟們糊涂，怕是弄不清，可別傳錯了話兒，反倒麻煩?！?p> 秦可卿不知她臉上含笑卻正腹誹自家夫君，隨口應(yīng)了下來，也不當(dāng)回事。
她早前便聽柳湘蓮提起過，此法雖可造冰，成本卻高，自家用用無妨，做生意卻劃不來。還不如多建幾個冰窖，冬日多存點(diǎn)兒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