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李慎忠提醒,柳湘蓮不再追究柳家叔侄誣告之罪。
只說道,能想出謊稱祖宗托夢來控告子孫不孝的,顯然是心術不正、不孝無義之輩,此舉危害著實不小,建議整治提出這等餿主意的不良訟棍金某。
李慎忠爽快答應,轄區(qū)內少個搬弄是非的訟棍,于他而言也省卻許多煩人官司。
施禮告辭,柳湘蓮從察院大堂走出,迎面便看到街面上人山人海。
群情激動,高喊“柳二郎”,喧囂沖天,有地動山搖之勢。
柳湘蓮也被唬了一跳,不意自己竟有這等“頂流”號召力。
柳三和柳落一直在外等候,見他出來,疾步迎上。
彼此笑了笑,無需多講,里面發(fā)生的事全部被現(xiàn)場直播了。
柳湘蓮抬腳離開,眾人紛紛避讓,閃開道路,仿佛迎接戰(zhàn)場凱旋而歸的大將。
于他們而言,柳二郎就是對抗宗族強權壓迫的代表。
或多或少,誰還沒受過宗族給予的委屈呢?
薛蟠緊隨其后,深覺光榮,喜笑顏開,左顧右盼,手舞足蹈,好似眾人在歡迎他。
艱難走出擁擠人群,又碰上馮紫英帶人相迎。
他臉上帶著豪爽笑容,闊步走來,執(zhí)手大笑:“早就料到二郎定會安然無恙,為兄已在醉仙樓備下宴席,與二郎慶賀此勝!”
與他同來的少年也都起哄高呼:“同去!同去!”
盛情難卻,這次能過關也多得彼等相助,雖有些疲累,柳湘蓮也不得不應允。
便讓柳三先回家告知消息,以免女眷擔心憂慮,他則帶著柳落赴宴,薛凡自回賈家報訊。
醉仙樓。
眾人落座,珍饈佳釀流水般擺上席。
數位歌姬,或清麗,或嬌嬈,款按琵琶,輕彈瑤琴,唱起婉轉溫柔的新鮮小曲兒。
眾少年推杯把盞,嬉笑怒罵,嘲笑柳家人卑鄙無恥、癡心妄想。
一圈酒令行完,馮紫英趁機湊近,問道:“前番二郎所說的新項目何時啟動?”
眾人聽了,不約而同收聲,停下杯筷,向柳湘蓮看來,顯然俱關心進展。
“哈哈!你們等不及了?難道缺錢花用?”
環(huán)視周遭,一眾青春少年,衣著無不華美,平日只知斗雞走馬,此時難得面容莊嚴,對他殷殷相視。
柳湘蓮心下感嘆“財帛動人心”,也覺好玩,笑著打趣。
眾人相顧啞然,自嘲而笑。
臉皮兒薄的覺得丟了顏面,忙扭了頭避開其目光。
馮紫英豪爽大氣,不以為意,拍案笑道:“二郎!你是‘飽漢不知餓漢饑’呀!
咱們這些人里頭,數你過的最自在!今兒撕破了臉,往后他們更休想管你!
只是呢,你也得幫幫兄弟們,如今廣和樓名震京師,誰不知這生意日進斗金?
家父先喜后怒,嫌我投錢少,痛罵我一通,說‘瞎子見錢也眼開’,我連瞎子都不如,地上有金子都不知撿!之所以沒揍我,還是看了二郎的面子!”
聽他堂而皇之當眾拍馬屁,柳湘蓮也愕然。
其為人的確如此,秦可卿病了,他便向賈珍推薦大夫。賈家女眷去清虛觀打平安醮,實則只是游玩而已,他第一個預備了豬羊香燭茶銀之類的東西送禮。在經營關系上,馮紫英從不弱于人。
柳湘蓮拍腿而笑:“紫英兄,你就別寒磣小弟了!伯父會為這點兒事罵你?我是不信的。怕是你又招惹了哪家姑娘,人家父親打上門了罷?”
眾人起哄,馮紫英卻搖了搖頭,嘆道:“你‘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哪知勛貴日子有多難呀!”
其他人與有同感,紛紛點頭,表示此言不虛。
柳湘蓮面帶驚色,一副“我懷疑你忽悠我”的樣子:“若說你們自己沒多少錢,我倒是信。若說家里沒錢,那決不能的。對你們這些人家而言,‘家貲萬貫’四字都是侮辱人!”
眾人苦笑不已,馮紫英拍手嘆道:“著??!就是這話!怎么可能沒錢?單論進項,誰家不是少則數千、多則數萬?可架不住花銷大呀!便說最近賈家老太君辦壽,那銀錢花的……”
忽想起柳二郎是賈家外孫,不宜拿賈家舉例,他忙住了嘴,改口道:“賈家咱們比不了,只說自家。這一旦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進項再多也是無用!再者,許多人家當年被賞了遼東的莊子,如今那邊損失慘重,也指望不上了。關內更是天災不斷,收成越來越差……”
聽他哭窮道慘,眾人神色戚然,不時插嘴補充一兩句。
柳湘蓮聽得好笑,這些蜜罐里長大的少年哪知世事艱難?不外乎是想入股而已。
如今打退了柳家圖謀,戲園子名聲大噪,生意只會更好。
將來真賺了錢也是進他們自己腰包,所以才能舍下臉來。
他心里早有打算,抬手打住馮紫英話頭,笑說道:“哪里就用愁成這個樣子?不妨直說了罷,小弟這里有兩個主意,一個是三和商號增資擴股……”
“二郎哥哥!我買100股!一萬兩!說定了呀!誰也別占我的先!”
未等他說完,就有人便叫嚷起來。
眾人看去,說話的是齊國公曾孫、世襲三品威鎮(zhèn)將軍陳瑞文次子陳逸峰。
這小子才十五歲,眉眼靈動,性格活潑,腦子轉的也快,這時滿臉喜色。
柳湘蓮呵呵笑道:“逸峰兄弟,你可真是個小機靈鬼!想什么好事兒呢?100兩是原始股的價格,那時戲園子能不能成誰也不知,風險最大?,F(xiàn)今還能一樣嗎?”
一聽這話,陳逸峰頓時眉眼耷拉,沮喪嘆氣:“果然如此!小弟當時便說要多投點兒錢,老頭子還罵我!說什么‘戲子無情’!二郎是戲子嗎!最后只我媽給了點兒私房錢。如今老頭子反倒派我的不是!”
他爹陳瑞文年紀也不大,卻被他當眾叫作老頭子,眾人哄笑。
馮紫英跑前跑后,是這幫人的代表,忙問道:“新股是什么價?”
“這事兒還要和幾位大股東商量,價格難免會高些,畢竟眼紅的人不少?!绷嫔徴f道。
眾人聽了后悔,也無可奈何,誰讓自己先前沒錢可投呢。
之后談及不日將舉行的武舉鄉(xiāng)試,多是奉承說柳湘蓮做武狀元肯定沒問題,他也謙虛一番。
這些人或有祖上傳下的爵位可繼承,或是家里準備為其捐官,不屑于去辛苦考什么武舉。
至于科舉,更與他們八竿子打不著。
柳湘蓮不與他們多說,吃喝便是。
不多時酒足飯飽,借口家中女眷掛念,柳湘蓮提前退場,很是受了一番懼內的嘲笑。
剛過正午,烈日當頭,晴空萬里,又干又燥。
騎馬頂著日頭往回走,很快大汗淋漓,衣衫濕透。
柳落突然開口問道:“二郎,我記得你說是兩個主意,怎么只說了一個?”
柳湘蓮也恍然想起,剛剛人太多,七嘴八舌把他鬧暈了。
“戲園子終究有限,我準備辦個商號。今日看了看,也不必急著與人合作,我們自家先做起來。”
柳落大為興奮:“早該如此!便如這戲園子,通通是二郎出主意,結果自家沒得到多少好處。若是老爺尚在,又有薛家、賈家什么事兒!”
柳湘蓮開解道:“時移世易,咱們弱勢,又有什么辦法?好在戲園子也就這么點兒,等吃過地價升值的紅利,想賺大錢就難了,最多也就收個租金吧。戲票雖貴,能有多少錢?”
“那二郎的意思是?”
“現(xiàn)在不消細說,你多看看有什么人才,及時收攬了,將來這一攤子事都得交給你打理?!?p> “二郎放心!等你有了官面身份,咱們南邊的買賣就能擺到明面上,無需掛靠別家,白白的奉上許多干股。”
兩人一路聊著,很快到了柳宅前。
遙遙望見香菱撐著把花紙傘,傻乎乎的站在門口張望。
尤氏姐妹自從搬進碧竹居,未來有了依靠,不似原來那般患得患失,開始自重身份。
更受了尤老娘攛掇,越發(fā)足不出戶,不再拋頭露面,頗有做深閨淑女的架勢。
柳湘蓮翻身下馬,小廝牽了馬去,柳落識趣的先行離開。
香菱俏臉帶笑,步伐輕快。
夏日炎熱,她穿著淡粉色紗衫,褶裙亦是紗布材質,隱隱約約竟似透明一般,虧得里里外外不知穿了幾層,方遮住一片春色。
疾步走來時,輕薄紗裙凌風飄動,宛如云霞飄逸,襯得佳人也仙氣飄飄。
香風撲面,柳湘蓮心曠神怡。
見她白皙似雪的額上滲出細微汗珠,順手掏了手帕幫她拭汗,惹得嬌娃飛紅了臉。
忍著羞意,香菱纖手高舉花傘,罩在二郎頭上,撒嬌似的埋怨:“怎的這晚才回?尤三姐姐和尤二姐姐做了好多菜,都等你呢!”
“等我?哼!三叔肯定先偷吃了!”柳湘蓮不以為然道。
想起三叔自定規(guī)矩不入內院,又忍不住饞蟲前來討菜的模樣,香菱也掩嘴嘻嘻而笑,嬌軀輕顫,憨態(tài)可人。
柳湘蓮伸手搶過傘,移到香菱身上,遮掩了烈日,兩人依偎著往里走。
他數落道:“外面日頭這么毒,你出來做什么?小心曬成了黑妞,爺就不要你了!”
香菱不服:“我才不黑呢!”
“不黑?那怎么關了燈,我就看不到你了?”
“為什么你總說‘關’燈呢?又不是門窗!”
柳湘蓮止步,無語的看她:“這是重點嗎?”
香菱癡癡道:“關了燈當然看不到人啦,難道你就能看到尤家姐姐?”
柳湘蓮托著下巴凝思,自言自語:“這倒是,那今晚就叫她們過來試試?!?p> 香菱恍然,啐道:“呸!二郎越來越不正經!我告訴她們別答應!”
兩人說笑玩鬧,一路走進垂花門。
尤氏姐妹早在抄手游廊下等候,聽到動靜忙出來迎接。
香菱口口聲聲“都在等”,其實也只尤氏姐妹而已。
自從上次鬧過一場難堪,尤老娘心創(chuàng)難愈,見了柳湘蓮心里就打突突。
見他笑時,總覺得非常危險。是以很少在他眼前露面,一心過自己的安逸日子。
香菱母親則因住在未來女婿家,名不正言不順,心里有疙瘩。除了幫香菱做些女紅,近乎從不出門。
憐她孤寂,敬她品格,柳湘蓮隔三差五的去請安問好,禮數周到。
尤老娘見了這等天差地別的區(qū)別待遇,不禁好奇甄母到底使了什么驚人手段,竟能收服冷心狠婿,近來常往甄母那里跑,拐彎抹角的求取真經。
柳湘蓮與尤氏姐妹打過招呼,兩位佳人毫不客氣,搶上前來,一人挽住一支胳膊,倒把香菱給擠開了,小嘴撅著,委屈巴巴跟在身后。
三女擁簇著他進了花廳,桌上擺滿親自做的菜品。
剛剛吃過,天氣又炎熱,就是再美味,哪里還吃得下?
他勉強挑揀著吃了幾筷子,緩緩喝著冰鎮(zhèn)的爽口酸梅湯,欣賞佳人用餐,出言談笑,亦是賞心樂事。
飯后稍作休息,又去沐浴,尤二姐當仁不讓,力壓小妹與香菱。
一番鴛鴦戲水,不提也罷。
只苦了收拾房間的小丫鬟,衣衫亂飛,滿地水漬橫灑,不知發(fā)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