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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鼎革

紅樓鼎革

無衣佩瑜 著

  • 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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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2-06-08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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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柳二郎

紅樓鼎革 無衣佩瑜 3350 2022-06-08 16:01:17

  【1.1深入虎穴】

  神京,西城。

  暮色向晚,星月在天,繁華的芙蓉街上行人漸少。

  街角一座不甚起眼的茶樓,高高的掛著“萃華樓”的招子,迎風(fēng)招展。

  茶客已散,茶樓中卻有些喧嘩吵鬧。

  老板正帶著一眾小弟,將一個俊俏少年圍攏。

  少年藝名“琪官”,是枕云班的小旦,面如傅粉,唇若涂朱,柔媚之態(tài)竟似女子。

  他神色驚惶,壯著膽子喝問:“胡大海!你想做什么呢?瓊官呢?”

  “還想瓊官呢?”胡大海呵呵一笑,丑陋的五官愈發(fā)顯得惡形惡狀。

  奸計得逞,心中得意,他也不介意告訴對方實情,眉飛色舞道:

  “不妨告訴你!瓊官已經(jīng)進了忠順王府,說不得這會兒子正被王爺寵愛快活吶!”

  “啊!你說什么?!”琪官如遭雷擊,呆立當(dāng)場。

  他和瓊官都是伶人,幼年同班學(xué)藝,交情匪淺。

  故而在聽說瓊官突患急病,且有不治之兆的消息后,立馬趕來相見。

  在這行里混的,誰不知忠順王荒淫無恥,尤好男風(fēng)?

  而且性情殘虐,死于其手的伶人舞姬不知凡幾!說不定瓊官此時已經(jīng)……

  琪官越想越怕,猶如置身數(shù)九寒冬,渾身亂戰(zhàn),不敢繼續(xù)想下去。

  他指著胡大海悲憤質(zhì)問:“瓊官這些年都在給你賣命,只為償還區(qū)區(qū)十兩的高利貸!你還有什么不滿足?為什么非要送他進火坑?”

  “你還為瓊官擔(dān)心?哈哈哈!當(dāng)真好笑!”

  胡大海彎腰大笑一陣后,皮笑肉不笑的說道:“王府張管家說了,一個人伺候還不夠周到,須得再尋一人,湊成一對兒姐妹才好。哥哥我想來想去,這條街面兒上也就你琪官兒能入得了王爺法眼,所以薦了你。是不是很歡喜?準(zhǔn)備怎么謝我?”

  邊說邊朝侯在一旁的打手們揮手示意。

  眾打手立刻行動,有人跑去將茶館房門關(guān)上,其余人沖上來七手八腳的將琪官死死按住,任其拼命掙扎也不能掙脫,又拿出一根又粗又長的草繩開始捆綁。

  琪官這時自然明白過來,自己上當(dāng)受騙,將步瓊官后塵被送入忠順王府。不禁面無血色,慘然煞白。

  他知道胡大海絕不是開玩笑,交好忠順王這樣的朝中權(quán)貴,正是這等灰色人物的生存之道!

  千鈞一發(fā)之際,“哐當(dāng)”一聲巨響,虛掩的房門被人一腳踹開。

  夜風(fēng)涌入,燭火搖曳,差點兒熄滅。

  一位白袍玉帶的少年挺劍走入,劍眉星眸,面容俊朗,英姿挺拔。

  舉目掃過,他迅速看清了屋內(nèi)情況——琪官尚在,這就好!事情尚可挽回!

  “柳二郎!你來做什么?這兒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看清來人面容,胡大海愕然失色,強作鎮(zhèn)定的大喝。

  柳二郎和琪官相交莫逆,所以探聽到今日兩人并未在一處,胡大海才果斷下手。

  可他怎會尾隨琪官而來呢?到底誰走漏了風(fēng)聲?

  柳二郎目下無人,懶得同這些痞子答話。

  他隨手掣去鑲金嵌玉的劍鞘,寶劍一分為二,雙手各持一柄,明如秋水,寒光耀目。

  此劍乃是柳家祖?zhèn)髦翆?,名為“鴛鴦劍”,雙劍合體。

  柳二郎劍指胡大海等人,聲音冷冽而高昂:“此劍久未飲血,正饑不可耐。你等可愿喂它一喂?”

  說話間步步逼近,步法沉穩(wěn),氣勢凌人,殺機畢現(xiàn)!

  胡大海冷汗直冒,忍不住吞咽口水。

  比這雙劍更令他害怕的,是持劍之人的真正身份——柳湘蓮,理國公劉彪之孫!

  此人近來風(fēng)頭頗盛,憑借一手出神入化的劍術(shù),不說打遍西城無敵手,至少沒人敢同他正面硬抗——

  身份比他尊貴的沒他這么好的身手,身份不及他的也不敢對國公之孫動粗。

  他不怕死,別人還怕給他賠命呢!

  胡大海有意暫時服軟,另尋良機。奈何已應(yīng)了王府管家,這幾日就要尋個頂級好貨送過去。

  除了琪官,他實在不知還有哪個能送了!

  “柳二郎!你冷靜些!我可是在給忠順王府辦差!識相的你就少管閑事!”

  胡大海狐假虎威,扯著王府的牌子威脅,同時揮手命眾小弟上前阻擋。

  柳二郎的“赫赫威名”胡大海知道,小弟們又何嘗不知?簡直如雷貫耳。

  何況他手持利刃,滿面殺氣,眸泛冷光,分明是誰擋砍誰的架勢,傻子才上!

  幾息之后,未受任何阻擋,柳湘蓮走到琪官身前。

  琪官已被五花大綁,兩個壯漢站在他身后,一邊一個將他死死扣住,不得動彈。

  迎著柳二郎殺氣凜然的目光,倆壯漢雙股亂戰(zhàn),怕的要命——

  這年頭命如草芥,國公子孫就算打死他們這些潑皮又能如何?他們可正在干綁架的勾當(dāng)!

  “不想死就滾!”柳湘蓮喝道,言簡意賅。

  倆人卻如聽綸音,也顧不得胡大海了,自家保命要緊,撒手就往街上跑。

  “混蛋!孬種!沒卵子的東西!”

  胡大海氣的破口大罵,但同樣不敢上前阻止。

  誰叫二人身份相差太大呢。

  “走!”柳湘蓮用劍挑開捆綁琪官的草繩,收起鴛鴦劍后出手攙扶住他,也沒細問有無受傷,便往外走。

  雙方身份天差地別,胡大海那幫人早失了斗志,誰敢阻攔?

  不料,就在此時,變故突生。

  一道黑影忽然從天而降,三尺腰刀臨空劈下,從背后直斬柳湘蓮!

  此人竟藏身房梁之上,誰也不知何時藏的,竟然誰也沒發(fā)現(xiàn)。

  察覺到背后異響,柳湘蓮驟然發(fā)力將琪官推向一旁,同時聽風(fēng)辨向,以極快速度拔劍向后砍去。

  “當(dāng)啷”一聲巨響,火花四濺。

  巨力襲來,柳湘蓮連退數(shù)步,差點兒跌倒,不得不以劍撐地,身子前傾,勉強穩(wěn)住身形。

  “這是高手!我現(xiàn)在還打不過!”柳湘蓮陡然生出技不如人的念頭。

  這時他已看了清偷襲者——不算高大,身著灰色緊身衣,臉上蒙著黑布,露出滿含煞氣的眼珠。

  蒙面人這會兒也愣住了,不敢置信的低頭盯著手中斷刀——

  適才刀劍相擊,鴛鴦劍鋒利非凡又質(zhì)地極硬,竟將他的腰刀斬斷!

  “好劍!當(dāng)真是好劍!”

  蒙面人目光熱辣辣的盯著柳湘蓮手中寶劍,迭聲驚贊,很想據(jù)為己有。

  他對著柳湘蓮鄙視道:“寶劍贈英雄,你真是玷辱了它!”

  說著,手提斷刀走來,分明要殺人奪劍。

  命懸一線,柳湘蓮暗自蓄力,緊握劍柄,準(zhǔn)備拼命再戰(zhàn)。

  忽然喉嚨里沖出一股甜腥之氣,隨即“噗”的吐出一大口瘀血來。

  剛才刀劍對擊竟震傷了他的肺腑!

  “好霸道的功力!”

  念頭剛起,柳湘蓮便眼前一黑,渾身無力,就此倒下……

  ……

  【1.2前塵往事】

  三日后。神京西城。

  興隆街北有座規(guī)模宏大的府邸,足足占了半條街。越過圍墻,依稀可見殿宇樓閣,崢嶸軒峻。

  然則細觀便會發(fā)現(xiàn),建筑上朱漆剝落,斷瓦殘存,后花園更是蕭疏冷落,完全是年久失修、衰敗至極的景象。

  時值四月之初,庭中石榴花含苞待放,點綴翠葉之間,如星星之火,耀眼奪目。

  樹下擺著一張陳舊不知年月的酸枝躺椅,曲線玲瓏,光滑舒適。

  陽光溫暖和煦,柳湘蓮躺在椅上,閉目似睡,鋒銳劍眉輕輕舒展,似乎頗為舒服暢意。

  他便是這座宅院的主人,只是由于三日前遭人襲殺,體內(nèi)換了來自后世的靈魂,而且同名同姓。

  前世喜讀紅樓,柳湘蓮當(dāng)然知道這位冷面郎君的事跡——

  “素性爽俠,不拘細事,酷好耍槍舞劍,賭博吃酒,以至眠花臥柳,吹笛彈箏,無所不為。

  因他年紀(jì)又輕,生得又美,不知他身分的人,卻誤認作優(yōu)伶一類?!?p>  往事歷歷,稍作回憶,他終于明白了柳二郎何故如此“浪蕩”!

  柳湘蓮之父柳棱是理國公柳彪幼子,娶榮國公賈代善庶女賈雯為妻,官至太子衛(wèi)隊指揮使,是故太子鐵桿心腹。【柳、賈姻親是本書增添的設(shè)定,否則柳湘蓮作為外男不便進入榮府內(nèi)宅。特此說明!】

  十四年前,女真叛亂,稱王自立。當(dāng)時在位的玄康帝聞訊大怒,集結(jié)京營,御駕親征。結(jié)果全軍覆沒,一敗涂地,就連他自己也被敵方生俘。

  消息傳回都中,舉國嘩然。風(fēng)雨飄搖之際,監(jiān)國太子竟忽然暴病薨逝,更讓局面雪上加霜。

  混亂局勢對某些人而言正是天賜良機,向來低調(diào)的忠正親王迅速掌控了留守京營和皇城禁衛(wèi)軍,踐祚登極,榮登大位。

  匆匆改元永隆之后,新帝一面集結(jié)勤王軍隊,北上抵御東虜,一面清除異己,鞏固皇位。

  柳棱作為故太子心腹,便是因此被罷黜官職,賦閑在家。

  由于始終對故太子之死耿耿于懷,認為是自己護衛(wèi)不周才令殿下遭了算計??伤譄o力復(fù)仇,憤懣成疾。不久,長子柳湘英竟被人當(dāng)街擄走,生死不知。迭遭打擊,柳棱抑郁而亡,其妻賈雯也悲傷過度而病故,家中獨剩年僅三歲的柳湘蓮。

  由于柳棱是劉柳彪暮年所得幼子,其人又俊美聰穎,深得老父鐘愛,故而分得大筆產(chǎn)業(yè)。柳家其他幾房早存覬覦之心,待到家中只剩幼童,遂生歹念,聯(lián)手強奪家業(yè)。幸虧家中老奴以死相拼,威脅舉火焚屋,同歸于盡,才勉強保住這座宅院。

  隨著柳湘蓮年齒漸長,家中又無長輩管束,漸漸被人勾引著嬉玩胡鬧,揮霍無度,將家中浮財靡耗一空。不得已,只好登臺串戲,賺些酬金糊口,也因此結(jié)識了“琪官”蔣玉菡。

  這些陳年往事讓柳湘蓮若有所悟,看來這回遇襲并不簡單——原身是收到蔣玉菡遇危的消息才趕過去的。明顯是有人故意設(shè)局,以蔣玉菡作餌,引他入彀!

  至于偷襲之人是何來歷,多半那幾房族人見他即將長大成人,擔(dān)心會奪回家產(chǎn)。

  俗話說“斬草除根”,他們倒下得去手!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的目的也算實現(xiàn)了——原來的柳湘蓮的確死了,不過新的柳湘蓮卻來了!

  那日他受傷暈倒,陷于任人宰割之境,家中老仆柳三及時出現(xiàn),不僅驅(qū)走了刺客,還痛揍了胡大海等人。

  這位名喚“柳三”的老仆當(dāng)然不是普通人,原是軍中悍將,武藝高強,奈何得罪了權(quán)貴,橫遭滅門慘禍,身陷囹圄。后得柳棱相救才得以大難不死,逃出生天。

  為報恩也為避禍,他遂投入柳家為奴,又因在家中排行老三,于是改名“柳三”。

  看著這座破舊府邸,柳湘蓮心生感慨。

  上輩子讀書小半輩子,又在部隊熬煉十來年,三十多歲轉(zhuǎn)業(yè)又創(chuàng)業(yè),辛辛苦苦的折騰,全部身家也換不來這樣一座帝京大宅!怪不得古人常念叨“祖宗遺澤”!

  不過他也有些憂心。

  大熙朝之前便是大明,根據(jù)甲子紀(jì)年推算,今年當(dāng)是西歷1625年,相當(dāng)于原時空天啟五年。

  倘若和原時空一致,意味著未來二十年天災(zāi)人禍不斷,是活生生的人間煉獄!

  這也有跡可循——“近年水旱不收,鼠盜蜂起,搶田奪地,鼠竊狗偷,民不安生。官兵剿捕,難以安身?!?p>  連甄士隱這樣的當(dāng)?shù)赝?、士紳之家都不得不逃難躲災(zāi),民間是何境況,不問可知。

  “二郎,該吃藥了?!?p>  柳湘蓮胡思亂想之際,蔣玉菡端著白瓷碗小心翼翼走了過來。

  唇紅齒白,眉清目秀,一副俏麗女相,天生就是吃小旦這碗飯的。

  藥味刺鼻,撲面而來,柳湘蓮對此很不習(xí)慣,但為了能早日康復(fù),只得捏著鼻子一口吞下。

  “謝謝?!睂⒋赏脒f還,柳湘蓮抬手擦了擦嘴角藥漬,下意識說道。

  蔣玉菡聞言微愣,掩口而笑,目光溫柔:“二郎這是怎么了?你我之間何須如此客氣?莫非真被敲壞了腦袋不成?”

  柳湘蓮爽朗一笑:“禮多人不怪嘛!”

  蔣玉菡輕輕將瓷碗放在方桌之上,又拎過一張矮凳放到柳湘蓮身側(cè),自己坐了,手扶著躺椅,目光殷切,語音輕柔:“二郎,今后你有何打算?”

  此番磨難給蔣玉菡留下深刻陰影,激發(fā)了他的危機意識——,這次自己能逃過一劫,而不是像瓊官那樣被送入忠順王府,全賴柳二郎舍命相護??上乱淮文??恐怕終究難逃權(quán)貴魔爪。

  想到將來會有人對自己行那齷齪茍且之事,他便不寒而栗,悚然驚懼。

  可自己又能怎么辦?柳二郎身出名門,即便唱戲也無人敢動他,自己卻出身貧賤,全無依恃。

  柳湘蓮以為他還在擔(dān)心之前的事,笑著開解:“胡大海被三叔打斷了腿,沒有三四個月根本下不了床。你不必擔(dān)心,安心住我家就好。”

  “二郎,我非為此心憂。琪官出身卑微,登臺唱戲?qū)崒贌o奈。你乃國公親孫,身份尊貴,何必操此賤業(yè)?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啊。”

  蔣玉菡誠心實意勸道。

  他隱約覺得,若二郎能飛黃騰達,或許便可助自己脫離苦海。

  “你說的不錯,我不準(zhǔn)備再登臺了?!?p>  柳湘蓮忽然說道,表情認真,不似玩笑。

  “那你準(zhǔn)備做什么?”蔣玉菡訝然追問,心下很是懷疑。

  西城里誰不知理國公府出了個嗜戲成癡的逆子,每日無戲不歡,何曾聽過人勸?

  “寫戲本兒?。 绷嫔徯呛谴鸬?。

  【1.3崽賣爺田】

  “?。 笔Y玉菡目瞪口呆,露出兩排雪白貝齒,隨后便垂頭不語。

  心道,我還以為你柳二郎要做什么正經(jīng)事,科舉、武舉,哪怕做生意也是好的,竟是寫戲本兒?這和登臺唱戲有何分別!

  “可是,你會寫戲本兒么?”蔣玉菡憂心忡忡。

  柳二郎文學(xué)素養(yǎng)如何,是否使得動筆桿子,他知之甚深——你根本就沒讀過幾本書好嘛!

  原主的確如此,奈何現(xiàn)在換了人?。?p>  他幼時受祖父熏陶,喜歡上了京劇,曾學(xué)過一段時間,算是業(yè)余演員,腦子里存著十幾個經(jīng)典戲本。

  他相信,憑借京劇這種超越時代的藝術(shù)形式,不難闖出名頭。

  當(dāng)然,他自己是不會再登臺了。優(yōu)伶位列下九流,地位最是低賤,與娼妓奴隸別無二致。別說做文官,就算是擔(dān)任武將,唱戲也絕對是黑歷史,影響風(fēng)評,不可不慮。

  至于說為何還要寫戲本兒,說來無奈,都是原主造的孽!

  雖然坐擁一座大宅,可手里沒錢??!無論以后做什么,缺了銀子怎么成?

  “你且看看看這是什么?!?p>  見蔣玉菡滿面狐疑,半點兒也不信,柳湘蓮干脆從衣袖里拿出一卷紙來,遞給他。

  上輩子一直在瞎忙活,驟然閑下來很不習(xí)慣,這兩天他便依著記憶寫京劇《霸王別姬》的戲本兒。這是梅大師享譽世界的作品,拿來作為開局之作,最合適不過。

  蔣玉菡心下疑惑,將信將疑,細細的翻看,臉上的表情從懷疑變?yōu)檎痼@。

  這戲講的是西楚霸王項羽遭漢王十面埋伏,四面楚歌軍心動蕩之際,王妃虞姬舞劍助酒,舞畢自刎相別的故事。迥然不同于時下流行的昆曲戲文,更非才子佳人的陳腔濫調(diào)。

  “二郎,此戲若能演出,便如平地一聲驚雷!”蔣玉菡閱罷驚嘆。

  柳湘蓮笑道:“那豈不是唬壞了人?”

  蔣玉菡大笑道:“正好叫萬眾矚目!”

  二人笑罷,蔣玉菡柳眉微皺,遲疑道:“其他倒也罷了,只是這劍舞,恕琪官不才,竟是琢磨不出。”

  “無妨,待我身體好了,自會教你?!绷嫔彏⑷恍Φ?。

  “嘿,瞧我這記性兒!差點兒忘了,怪不得虞姬要使雙劍,便是因你家的鴛鴦劍吧?”蔣玉菡打趣笑道。

  不待柳湘蓮回答,他便拿著戲本兒,歡歡喜喜回自己房間研讀了。

  蔣玉菡走后,柳湘蓮繼續(xù)想著將來的打算。

  寫戲本兒只是一時糊口的副業(yè),終究還是要有正經(jīng)事業(yè)。

  想要在亂世里立足,最重要的當(dāng)然是軍權(quán)。明末的文官被崇禎砍了一茬又一茬,割韭菜似的,可武官只要沒把手里的軍隊敗光,犯再大的錯也不會被殺頭,頂多來個戴罪效力。

  如何獲得軍權(quán)呢?他雖出身理國公府,但顯然不是助力,而是掣肘甚至仇敵……

  正漫無邊際想著,忽聽到沉重的腳步聲靠近。家中并無其他人,柳湘蓮知是柳三來了。

  扭頭瞧去,果見一個雄軀凜凜的高大漢子,年約半百,頭發(fā)白了大半,穿著打了補丁的粗布短衫,腰間系根灰色布條,腳踩一雙舊布鞋,一副落魄至極的家仆打扮。

  柳三徑自走到柳湘身前止步,雙目炯然,國字臉棱角分明,額頭皺紋如壑,左頰隱有傷疤,平添兇悍之氣。

  “三叔?!眰麆菸从?,柳湘蓮并未起身。

  以他的眼光來看,柳三此人不但殺過人,恐怕數(shù)量還不少!

  柳三低頭仔細打量幾眼,覺得二郎氣色不錯,略微放心。但眸中喜色一閃而逝,臉色轉(zhuǎn)為陰沉,像是債主登門,沉聲問道:“二郎,你今已十六,也算成人了。往日如何不必說,今后作何打算,可還要繼續(xù)串戲?”

  他將柳湘蓮撫養(yǎng)長大,情若父子,但畢竟主仆有別,近年愈發(fā)管束不住。

  這次的事給他提了個醒,不能繼續(xù)縱容下去了,否則必釀大禍。

  “昔日三叔多有良言相勸,奈何二郎混賬,竟未聽從,才有今日之禍。這戲我是再不會串的了?!?p>  柳湘蓮答應(yīng)的干脆利落,斬釘截鐵,這下反教柳三不敢相信他的誠意了,皺眉問道:“二郎莫不是欺我?你到底是何打算?”

  柳湘蓮自不會對他說寫戲本兒的事,不然就是泥巴掉褲襠,說不不清了。笑道:“去年我不是考上了京師武學(xué)?以后就安心求學(xué),先混個武舉出身,然后從軍博取功名!”

  柳湘蓮這些年浪蕩不羈,也非一事無成,至少武藝不錯。這得益于幼時柳三嚴酷操練,畢竟身處“險境”,不得不防,也得益于他自己有股子狠勁兒。

  作為京師武學(xué)的武生,將來可考武舉人、武進士,子承父業(yè)。他對此信心充足,畢竟武舉文化方面只考策論和武經(jīng)默寫,難度與文舉相比不啻天壤之別。

  至于比拼弓馬騎射等武藝,或是較量力氣,于他而言更是輕而易舉。近年參與街頭亂斗不知多少場,以一敵十也未嘗一敗,罕逢對手。做職業(yè)軍人又是他的老本行,駕輕就熟。

  若非這次襲殺過于出乎意料,以原主的身手也不至于受到重傷。

  柳三愣神幾息方才反應(yīng)過來,不由大喜——二郎終于開竅了!真是老天有眼,神佛保佑,老爺太太顯靈!

  他樂的點頭不迭,神色歡喜道:“功名倒是其次,二郎知道上進就好!”

  學(xué)武耗資不菲,不能全寄希望于寫戲本兒。柳湘蓮依稀記得家中原有些家資,不可能這么快就被敗得一干二凈。何況柳三并非簡單人物,怎么可能任由一個小紈绔恣意放蕩,一點兒不做管束?完全不合情理??!

  他試探問道:“三叔,俗話說‘窮學(xué)文,富學(xué)武’,學(xué)武耗資不菲,不知咱家可還有存銀?或是什么值錢的物件兒?”

  一聽他開口要銀子,柳三頓生狐疑,瞇著眼打量,懷疑起他向?qū)W的誠意來。

  暗自尋思,二郎不會是又想從我手里騙錢吧?

  柳三頓時愁眉苦臉,抬手一拍大腿,長嘆一聲,叫苦道:“二郎,你瞧瞧家里哪兒還有余財?不都被你敗光了?今后老奴我也只好去賣苦力,賺幾文錢供你學(xué)武!”

  柳湘蓮近年結(jié)交了不少浪蕩游俠,性情愈發(fā)頑劣。借著主仆名分,不服柳三管束,徑自將家中值錢之物典當(dāng)了花銷。如今浮財耗盡,落得家徒四壁,仆役丫鬟盡皆云散。

  柳三如臨大敵謹慎戒懼,柳湘蓮哭笑不得,問道:“一點兒都沒剩?不可能吧?咱家這么大的宅子,地窖就沒埋幾箱銀子?”

  這等豪華宅院,放在后世幾個小目標(biāo)都買不到,沒點兒壓箱底的財寶說不過去啊。

  “真沒了!誰說謊誰爛舌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柳三年過半百,竟學(xué)婦人一樣沒口子的連發(fā)惡誓,頭搖的似撥浪鼓,口中道:“僅剩的幾兩碎銀都拿去給你治傷了,一文錢也沒剩下!”

  柳湘蓮總覺得哪兒不對勁兒,可又說不上來。

  似乎怕二郎繼續(xù)打家里的主意,柳三反問:“二郎,你是家主,家中要是再沒個進項,咱爺倆就該喝西北風(fēng)了!你可得想想辦法!”

  柳湘蓮皺眉瞧著柳三,心下詫異——你說的好像很慘,可我怎么覺得你一點兒都不擔(dān)心呢?其中定有古怪!

  不過初來乍到,不好多問,言多必失,他便道:“三叔不必憂心,銀子很快就不是問題了?!?p>  “‘很快’是多久?眼下都快沒米下鍋了……”

  柳三可不好忽悠,死死盯著柳湘蓮追問。

  柳湘蓮心煩意亂,沒好氣道:“我就不信,家里就沒個能典當(dāng)?shù)奈锛??撐個半月就行,等我好了……”

  柳三面色愁苦,心里冷笑不止,剛才差點兒就被二郎騙了,果然本性難移!典當(dāng)、典當(dāng),老話兒講“崽賣爺田不心疼”,真是半點兒不錯!

  蔣玉菡本來回自己房間熟悉戲本了,因有疑惑,便來尋柳湘蓮。走過來時恰好聽到這主仆倆關(guān)于缺錢的談話,于是從袖中掏出一個精致的刺繡荷包,解開后取出一個小銀錠,朝柳三遞了過去,淺笑道:“三叔,借住貴府,我也該交些房租。這銀子你先拿去使吧。”

  柳湘蓮登臺串戲不過是玩票性質(zhì),興之所至罷了,收入自是比不得蔣玉菡這樣的專業(yè)伶人。

  柳三身材高大,居高臨下的瞥了眼娘娘腔的蔣玉菡,鼻腔里發(fā)出一聲不滿的冷哼。

  在他看來,若非這些不男不女的混賬玩意兒引誘,二郎也不至于墮落成今日這樣。

  這態(tài)度,頗有幾分“人莫知其子之惡”的意思。

  蔣玉菡似未察覺,笑容如故,遞過來的銀子也未收回。

  正當(dāng)柳湘蓮以為柳三會拒絕“嗟來之食”時,卻見他伸手麻利的接過銀子,轉(zhuǎn)身就走,連句感謝都沒有。

  柳湘蓮一時愣住了,等醒過神兒來,忙代柳三賠罪道:“三叔性子古怪,你莫介意?!?p>  蔣玉菡大度的擺擺手,笑道:“世家公子中,能和伶人稱兄喚弟、平等相待者,滿京都唯柳二郎一人罷了。此舉的確有失身份,難怪三叔生氣?!?p>  見柳湘蓮心懷歉意,還要分說,他便搶著道:“我?guī)滋幰苫?,想請教二郎?!?p>  柳湘蓮忙請他坐了,開始給他解疑答惑……

  ……

  數(shù)日后。

  “二郎,顧掌班答應(yīng)買下你的戲本兒了!”

  這天下午,柳湘蓮正在剛剛清理出來的書房讀書,蔣玉菡興沖沖跑來報告好消息。

  先前他已對蔣玉菡進行了指導(dǎo),蔣玉菡底子不錯,觸類旁通,很快領(lǐng)悟要領(lǐng),表演水平飆升。

  柳湘蓮便托他去和枕云班掌班顧如意談收購戲本。

  枕云班便是蔣玉菡現(xiàn)在掛名表演的戲班。

  “他肯出價多少?”柳湘蓮問。

  “買戲本兒他只肯出十兩,若二郎答應(yīng)做教習(xí),每月酬金十兩?!?p>  蔣玉菡臉上帶著歉意,覺得自己把事情辦砸了,顧如意出價太低。

  這也不能怪顧如意,沒有著作權(quán)法保護,旁人看過之后也可演出此戲。

  何況柳湘蓮向無名聲,缺乏號召力,戲本兒賣不上價。

  不過,作為行業(yè)翹楚,顧如意很清楚這戲的潛力。與當(dāng)下流行的昆曲相比,用語可謂大俗,但絕對可以大火!世上最多的不就是俗人嘛!

  而且伴奏、唱腔、表演等方面皆不同凡俗,令人耳目一新,很能迎合老饕們的挑剔口味。所以他才愿意出重金聘請柳湘蓮做教習(xí)。

  “辛苦琪官了,如此甚好?!?p>  柳湘蓮并沒有太過介意,畢竟是第一筆生意。

  “顧掌班說,可先將虞姬舞劍這段作為一出折子戲,排演出來試試效果!”蔣玉菡接著說道。

  “你配合他便是。”柳湘蓮不怎么在意。

  此后數(shù)日,柳湘蓮偶爾赴枕云班指導(dǎo)排戲。蔣玉菡扮虞姬,另有武生扮項羽,還有多位伶人配合。

  其它如配樂伴奏、準(zhǔn)備行頭等事,皆由顧如意負責(zé)安排,柳湘蓮只提了些建議。

  不久準(zhǔn)備妥當(dāng),進行首場試演。

  戲臺上,虞姬一亮相便吸引了全部目光——頭頂造型獨特的如意冠,身著緊身魚鱗甲,披著黃色大氅,再加上閉月羞花之容,光是這份扮相已足以令人心旌搖曳,怦然欲動。

  待到為霸王助酒之時,虞姬輕搖漫舞,身姿妖嬈,雙劍齊飛,恍若游龍。真是風(fēng)流絕世,媚意天成,似天仙下凡,若神妃臨塵。

  在座的老少爺們兒全都看的酥了麻了,如癡如醉,如夢如幻,拍手喝彩,簡直愛煞。

  虞姬舞畢,趁項羽不備拔劍自刎,戲已演完,伶人謝幕退場。觀眾仍沉醉戲中如夢未醒,數(shù)息后方才回過神兒來。

  熱烈掌聲和喝彩聲轟然響起,宛若雷鳴,經(jīng)久不絕。

  這些人回去后到處炫耀,高談闊論之際往往又夸張數(shù)倍,以博人眼球。以致柳氏新戲《霸王別姬》一炮而紅,口碑迅速發(fā)酵,邀約不斷。

  枕云班自是來者不拒,每場演出俱是觀者如云,場場爆滿,酬金一升再升。只過了不足半月,竟使得蔣玉菡名聲赫赫,儼然一代名伶。

  柳湘蓮也躋身著名戲劇作家之列,請他寫戲本的邀約紛沓而來。

  柳宅前的訪客漸漸多了,不復(fù)此前的蕭疏冷落、無人問津。絕大多數(shù)人是為蔣玉菡而來,請登臺的、求切磋的、想踢場子的、要“做好朋友”的……各色人等,絡(luò)繹不絕,煩不勝煩。

  此時不好讓蔣玉菡搬出去——柳湘蓮好歹和理國公府有點兒瓜葛,不知內(nèi)情的人不敢過分相欺。蔣玉菡若搬出去,以他如今的名氣,怕是很快就會被人吃掉,重復(fù)那一世的命運。

  除了指點排戲,柳湘蓮其余時間或是練武,或是讀書,頗有所得,日子過得十分充實。

  柳三原對二郎又去操持伶人賤業(yè)十分失望,恨鐵不成鋼。但沒想到二郎傷愈后性情大變,像是換了個人,自己不再登臺,只是隱身幕后做教習(xí)。更讓人驚掉眼珠的是,他竟然開始主動讀書了!這是撞客了嗎!

  柳三喜的無可無不可,恨不得手舞足蹈,以為二郎經(jīng)歷生死之劫,已勘破迷障,此后定然前途光明!

  為此,他特意去給老爺太太的神位上了香,自言自語小半天報告喜訊。

  柳湘蓮得知后不免為之一笑,也不解釋。

無衣佩瑜

本書為紅樓同人,架空背景參照明末,主角柳湘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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