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佳夢狼人

　　1.幼時

　　我慢慢睜開了眼。英俊的人正抱著我，毛茸茸的狼躺在床上，眼神中帶著溫柔。這是一個木制的房子，雖然不大，卻很溫馨。

　　“他睜開眼睛了！”英俊的人手在顫抖著。我真擔(dān)心他一個不小心把我摔到地上。

　　“嗯嗯?！贝采系睦撬坪鹾芷v，但是眼中的光芒透露出她同樣很興奮?！白屛乙部纯础！比藢⑽冶У嚼堑拿媲啊＠翘饋硎?，想摸我的臉，但是看見自己尖尖的指甲后，又把手放了下去。她拼命撐起了身子，尖牙碰了碰我的嘴唇，然后才心滿意足地癱軟下去。

　　“你想親他的話，和我說一聲，我抱近一點(diǎn)呀?！比嗽谪?zé)備著狼。但是從那溫柔的語氣中，完全聽不出責(zé)備。

　　“名字叫什么好？”狼完全沒搭理人的責(zé)備，問著她最關(guān)心的問題。

　　“我想好了，叫劉日旺?！比嗽诖策呑讼聛?，一手抱著我，一手輕撫狼的臉頰。“希望他能在太陽底下旺盛成長?！?p>　　“太陽底下，日旺么？好名字?！崩堑难壑星宄喝缢?，宛如陽光底下的溪流，閃閃發(fā)光。

　　我后面才慢慢知道，人是我的父親，狼是我的母親，我是他們的孩子。這幾日，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幾日。白天，父親外出打獵，母親在家?guī)?。晚上，我們家睡在一起，聆聽外面鳥兒們的歌鳴。

　　“非得出去打獵么？像之前那樣由我來不就好了？”父親抱著我，擔(dān)憂著望著母親。

　　母親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非得要出去打獵。父親一直在勸，但是母親搖著頭，拒絕了父親的提議。母親伸出了右邊的狼爪。狼爪在不停抖動。她想用左手的爪抓住右邊的爪，讓它不再抖動。但是左爪一樣的在抖動，根本無濟(jì)于事?！拔铱烊滩蛔×恕Ｉa(chǎn)那時就已經(jīng)連人形都維持不了了。再不去捕獵，我恐怕會做出傷害你們的事情?！蔽疑岵坏媚赣H，小小手抓著母親的毛不放。但是母親只是輕輕撥開了我的小手。

　　“那至少讓我陪你去?！?p>　　“日旺怎么辦？誰來照顧他？”

　　“可是……”

　　“放心吧，我們是狼人?！蹦赣H輕咬了一下父親的嘴唇?？墒强赡苁且驗闆]有控制好力度，父親的嘴唇滲出了血跡?！氨?！”發(fā)現(xiàn)自己沒控制好力度的母親，驚慌地捂住自己的嘴，從門口跑了出去。

　　“……”父親似乎想追上母親?？墒抢切螒B(tài)的母親速度很快，而且父親需要照顧我。只得回到木房里，拭去嘴上的血跡，坐到了床上?！罢且驗槭抢侨耍也艙?dān)心啊?！?p>　　這一天很漫長，父親的臉上失去了笑容。我也大哭大鬧了好幾次。父親沒有責(zé)備我，只是一個勁的輕輕拍著我。晚上終于到了，可是答應(yīng)歸家的人，卻沒有回來。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我哭鬧地越來越頻繁。日月在天空交替著，繁星點(diǎn)亮又熄滅，答應(yīng)歸家的人，卻遲遲沒有出現(xiàn)。

　　父親終于忍不住了，背上了我，向門外走去。這是我第一次出門，我們家住在一片森林之中。陽光很刺眼，刺的我連眼睛都睜不開。只有樹葉底下的陰影，才能讓我稍微舒服一些。父親在呼喚著母親的名字，可是每一次呼喚都如同石沉大海，毫無響應(yīng)。

　　我們找到了一個修羅場。很難想象森林中會有這樣的修羅場。綠色的葉子已經(jīng)被干涸的血液所覆蓋，到處都可以看到斷臂殘肢。燒焦的痕跡，霜凍的痕跡，雷鳴劈過的痕跡，到處都是。父親聞了聞，便急沖沖地向一個方向跑去。

　　跑過了河流，跑過了山谷，最終跑進(jìn)了一座城鎮(zhèn)里。父親焦急尋找著母親。街頭沒有，巷尾沒有。直到找到了一隊狩魔者的面前，他才停了下來。母親的頭顱正擺在狩魔者的桌上。見父親盯著母親的頭顱看，其中一個雙腳搭在桌子上的狩魔者開心的笑道：“前段時間聽說旁邊的森林里有狼人肆虐。我們就過去討伐了。雖然損失了不少人，不過最后還是成功了。你看，這就是我們的戰(zhàn)利品?！?p>　　我望著母親的臉龐，她的表情里除了痛苦，還有思念。估計是在臨死前思念著我和父親。我大哭了起來，父親卻只是在那里低頭沉默。

　　“嘿，哥們。你小孩哭了?！绷硪粋€狩魔者看見父親仍在沉默，想過來拍一拍父親。父親一把拍開了他的手，將我抱在胸前，輕輕拍打著，低頭轉(zhuǎn)身離去。

　　2.少年時

　　“日旺！快爬起來，繼續(xù)！”一頭狼直立站在我面前，向我吼道。這是我的父親。

　　“好痛啊，爸爸！”一只幼狼躺在地上不肯起來，因為起來還得挨打。這是我。

　　“日旺！快給我起來！”父親見我賴在地上，用站立的后肢踢著我?！斑@樣下去，你以后怎么保護(hù)自己啊？”

　　“你來保護(hù)我不就好了？”我趴在地上，前肢緊緊抓著地上的草，就是不肯起身。

　　“我不能保護(hù)你一輩子啊?！备赣H見我黏在了地上，嘆了一口氣，變回了人形，坐在地上?！八懔?，今天就到這吧。去打獵吧。打完回去吃飯?！?p>　　“噢噢噢！打獵了！吃飯了！”我從地上蹦了起來。

　　“你小子，只有在這種事上才積極?！?p>　　我們找到了一只落單的鹿。我藏在樹林里，父親在我身后。我盯著這只鹿，做好了準(zhǔn)備。

　　“嗖！”一只箭矢從其他方向射了過來，射中了鹿。我也同時沖了出去，咬中了鹿的脖子。

　　“日旺！快回來！”父親焦急地朝我小聲喊道。

　　“爸爸你看！我獵到的鹿！”我還在興奮的朝父親展示我的戰(zhàn)利品。

　　“別管鹿了，回來啊。”

　　“啊啊??！有狼人?！币粋€聲音從射箭的方向傳了過來。隨后，就是漫天的箭矢。只是這些箭的目標(biāo)不再是我嘴里的鹿，而是我了。

　　“日旺！別動！”父親變成狼形態(tài)，從樹林里沖了出來，一口把我叼上，向著森林深處沖去。

　　“爸爸，爸爸！我好怕！”我大聲哭泣著。

　　“日旺，我可能，沒辦法，再保護(hù)你了?！备赣H的聲音變得極為虛弱。我往后看去，箭矢射中的父親的身體，殷紅的血液染紅了父親的毛發(fā)。

　　“爸爸！爸爸！你流了好多血！”我慌了神。我現(xiàn)在該怎么辦？

　　“日旺，你趕緊變回人形！讓我咬你幾口。只有讓他們把你當(dāng)成人類，你才可能活下去。”我變成了人形，父親咬了我?guī)卓?，這次不像以前的輕輕舔舐，很疼，疼的我哭了出來。

　　“日旺，你聽好了。不要在別人面前變成狼形態(tài)。當(dāng)你開始有攻擊活物的欲望時，每隔一段時間一定要找個沒人的地方要發(fā)泄一下，一直憋著會失控。”父親說著說著，眼淚流了下來?！捌鋵嵨沂窍肱惆槟愕疆a(chǎn)生攻擊欲望的，想親自指導(dǎo)你怎么處理欲望。還想看你結(jié)婚生子。還有……”

　　“嗖！”

　　“快來！這里有個人類小孩！”父親的話還沒說完，一支箭射穿了他的喉嚨。可恨的人類跑到我的面前，而我所能做的，除了哭，還是哭。

　　3.青年時

　　“抓住他！快抓住他！”

　　“別讓這家伙跑了！”

　　我現(xiàn)在在街道上狂奔，身后一群人在追著我。還好他們沒有加強(qiáng)速度類型的魔法師，人類的移動速度比不上我狼形態(tài)的移動速度。

　　這不應(yīng)該啊。不應(yīng)該發(fā)生這種事的。就在前一陣子，我體內(nèi)仿佛蘇醒了一個惡魔。它告訴我，我應(yīng)該去毀滅一切能動的事物。我是很痛恨人類，但是我很清楚在人類的地盤變身會產(chǎn)生什么后果。所以我拼命地抑制。也許只要撐過這段時間就好了，也許只是過幾天這種欲望就會消失。這些想法盤旋在我的腦內(nèi)，我拼命的抑制自己的本能。紅色會使我瘋狂，我就帶上墨鏡；活物的氣味使我難以忍受，我就給自己噴上刺激性的香水。墨鏡讓我生活很不方便，經(jīng)?？床磺鍠|西。難聞的香水讓別人根本不敢靠近我。但是我必須堅持住?？墒蔷驮谝粋€和平常一樣的夜晚，我和平常一樣睡著后，醒來的時候卻不是和平常一樣的陽光，仍然是一片黑夜。天空很黑，地上卻很亮。周圍是一片火海。地上沾滿了鮮血，人們以恐懼的眼神望著我。我伸出了自己手，是狼爪，是沾滿了鮮血的狼爪。我終究還是沒能抑制住，失控了。周圍的魔法朝著我飛來，我現(xiàn)在必須逃跑。

　　我逃了出去，但是我并未走遠(yuǎn)。我一直躲在城市的附近，因為我還想回去。熬過一天又一天，圍捕總算減輕了。我悄悄地混進(jìn)了城市，我要回到之前的生活。然而，我所找到的是一片廢墟。

　　“小伙子。我看你站在這里很久了。是曾經(jīng)有認(rèn)識的人住在這里么？”一個老爺爺走了過來。

　　“啊，嗯。”我含糊地回應(yīng)著。

　　“哎。那他們估計是……哎！”老爺爺欲言又止，我大概知道他想說什么?！扒岸螘r間這里出現(xiàn)了一個狼人，把這一片都?xì)Я恕ｋx得遠(yuǎn)的還好，警察趕到救了他們。離的近的，哎！”

　　我的家又一次的消失了。我以后該怎么辦？我該去哪？我想著這些想不出答案的問題，跌跌撞撞的離開了。

　　4.成人時

　　“聽說這里有頭狼人，原來是真的啊?！贝髦坨R，穿著襯衫的文弱男子帶著一幫人出現(xiàn)在了我的面前。

　　“嗚，嗚?！蔽业吐暦椭?，試圖將他恐嚇出去。

　　“不會說話么？如果不會說話就難辦了。這樣客戶會以這只是普通的狼的原因拒絕購買的啊?！?p>　　“你們……是誰？”我很久沒用過人類的語言了，說起話來斷斷續(xù)續(xù)的?！皝淼健业摹蕉?，干什么？”

　　“原來會說話啊，但是說的不太流利?！毖坨R男走了過來。

　　“別過來！”我向后退去。眼鏡男每往前走一步，我就向后退一步。

　　“喲，膽子還挺小的。這樣估計賣不出好價錢啊?！毖坨R男撓了撓頭。

　　“默哥，干脆我們自己養(yǎng)吧?！睅е撟Φ呐俗呱锨皝怼！拔覀兒诶菐宛B(yǎng)一頭狼人不是很合適么？我很中意他?！?p>　　“如果他后面?zhèn)嗽趺崔k？”后面那大幫人中，不知是誰提出了疑問。

　　“那就再賣掉。會傷人了，價格應(yīng)該也可以賣的比較高了?！变撟ε溯p描淡寫地說道?！澳纾阋庀氯绾?？”

　　“嗯。黑狼幫的確需要一個狼人，就這么辦。”文弱男子再次向我走了過來，我轉(zhuǎn)身逃跑。一陣咒語過后，一群紙做的蝴蝶把我覆蓋住了，將我抬在外頭，重重摔到了地上。

　　一群人對我發(fā)動攻擊。剛開始我只是掙扎，想找一個機(jī)會逃出包圍。漸漸地，我迷戀上了這種戰(zhàn)斗的感覺。用爪子，將一切能動的東西撕裂。用牙，將一切活著的東西咬碎。我忘記了逃跑，沉迷在了這場游戲之中。雖然我是狼人，但是他們?nèi)藬?shù)上占優(yōu)，最終的結(jié)果是我被擊敗，變回了人形，倒在草地上。

　　“呼。還挺厲害。這小子竟然爆種了。”文弱男子坐在地上，一邊抹掉額頭上的汗水一邊說道。

　　“人形態(tài)還有點(diǎn)小帥。”鋼爪女人將鋼爪從我的手臂上抽出，拭去上面的血跡。

　　“雖然膽子很小，但是戰(zhàn)斗力還可以?！绷硪粋€男人走了過來?！坝?xùn)練訓(xùn)練，可以拿來看家?！?p>　　“你叫什么名字？”鋼爪女人拍了拍我的腦袋。

　　“劉日旺?！蔽乙膊恢牢覟槭裁磿f出自己的名字。是因為剛才盡情放縱，太開心了么？

　　“那就叫你‘日’好了?！Α?，看你這么喜歡這小子。就交給你訓(xùn)練了?！蔽娜跄凶诱酒鹕韥?，對著鋼爪女人說道，“狼人的身體應(yīng)該是比較結(jié)實，但是還是別給弄壞了?！?p>　　就這樣，我成了“爪”姐的小跟班。我們一起訓(xùn)練，一起吃，一起睡，有時候還一起做些讓人興奮的事。說來也怪，自從我加入了“爪”姐他們后，不知是經(jīng)常需要?dú)⑷?，能將欲望及時釋放掉，還是因為其他什么原因。我也再沒有失控過。我找到了家，我終于又有家了。

　　“‘日’，我們明天去T中干一票。T中的肥羊都挺值錢的?！薄白Α苯憧恐鴫Ρ谧?，輕輕拍打著我的臉。我以狼形態(tài)躺在她的腿上，尾巴慢慢搖晃著。“等賣了肥羊，你想買些什么？”

　　我抬起了身子，輕輕咬了一下“爪”姐的嘴唇?！啊Α愫痛蠹蚁胍裁?，我就買什么?！?p>　　“你就沒啥自己想要的么？”

　　“有呀?！?p>　　“為什么不買自己想要的呢？”

　　“因為已經(jīng)有了啊。”

　　“是什么？”

　　“是‘家’呀?！?p>　　我躺在‘爪’姐的大腿上，望著漫天的繁星。天上的星星本是一個個孤獨(dú)的個體，也是因為太過寂寞，才會跑到天空之上吧，在天空上組成一個大家庭。夜晚的天空很黑暗，這種黑暗照射在身上很舒服。我在這黑暗之中，在家人的氣味之中，沉沉睡去。

　　5.夢醒時

　　陽光從窗外照了進(jìn)來，有些刺眼。我在床上睜開了雙眼。我是何佳，不是劉日旺。劉日旺是我殺死的那個狼人的名字么？還是毫無關(guān)系，偶然夢到的名字呢？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會做這樣的夢呢？是狼人死后向我托夢？還是看到他臨死前的淚水讓我想起了自己的事？我也不知道。我雖然不是狼人，但是也和劉日旺一樣，如果一味抑制自己的欲望，便會失控，引發(fā)更大的災(zāi)難。我每隔一段時間必須像昨天那樣吃一次“藥”。雖然我只將目標(biāo)定為有罪之人，但是這樣也無法減輕我內(nèi)心的負(fù)罪感，也無法帶走我心底的恐懼感。我們就像生活在陰暗處的蟲子，在太陽光底下會脫水而死，只能在陰暗處掙扎求生。

　　不能一味這么消沉下去。我從床上起來，洗凈了眼淚。我拉開了窗簾，陽光從窗外照射進(jìn)房間，將房間內(nèi)的陰霾驅(qū)散。為了維持精神的穩(wěn)定，這是必須的。昨晚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以前不也是這么過來的么。我何佳，要以人類的身份，在這世上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