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紫呈和趙孟周就要不要去約會這件事,零散討論了一周。
金紫呈說焦慮已經(jīng)成了本能,可所有人都焦慮,都怕“被落下”,怕到無腦。消費有機會一窩蜂都搞消費,餐飲有機會一窩蜂都看餐飲,新媒體有機會一窩蜂都看新媒體,市場熱錢多項目少,投了怕投錯,沒投怕錯過,差不多就是全賽道競爭,不存在水下項目。她經(jīng)常一個激靈半夜驚醒,想“我是誰”“我在哪”,做夢沒拿到項目份額,氣急敗壞地踹醒了趙孟周,然后自己也被氣得半死換個方向倒頭繼續(xù)睡。
趙孟周讓她放平心態(tài),地球離了誰都照樣轉(zhuǎn),逐浪一個小基金,你把自己搞得這么毛躁又何苦來?說著嘴把她堵上,說你說得對,懈怠是罪,所以今天我們要一起犯罪!
在沒有周會的某一個工作日,趙孟周拉金紫呈上了頤和園的游船,周圍水光蕩漾,想起了兩個人剛認識的時候,那幾天真是瘋了似地說話,瘋了似地玩,沒時間感沒空間感。那真是令人難忘的短暫時光,他希望可以無限延長。
“除了項目,你想對我說些表白的話嗎?你以后會主動給我打電話嗎?”趙孟周說。
“你能看到我就是一種表白,你接我的電話就是我主動打了電話。”
“好吧,你說的都對,我怎么能對你說不呢?咱們得拜個把子?!?p> “為啥?”
“拜了把子就能在一起,就能一直胡鬧,就能永遠不分開。”
“這壓力可太大了,現(xiàn)實和理想總是有差距的。”
“你選擇一個人,一件事,面對一段關(guān)系,都得走下去,因為你要認,”趙孟周說,“那么,這樣好了,我愛你,只愛你,但是你可以愛任何人,只要先愛我就好了。這個夠么?”
“你的世界觀還真奇特,難道愛不應該是排他的嗎?”金紫呈問。
趙孟周說世界是多樣性的,各種“觀”都有存在的意義,你沒法用喜好、道德、現(xiàn)實,反正任何是什么看上去很“正確”的原因去解釋或者約束一件事,那不可能,人會精分,因為人沒法對抗本能。但人能做出選擇,愛可以是排他的,也可以是不排他的,只是我單方面選擇排他。
金紫呈笑:“難怪都說單純的理想主義者走不遠,單純的現(xiàn)實主義者做不大,我可能注定走不遠,你可能注定做不大。你的想法敢和別人說么?我保證很多人帶著帽子立著牌坊等著教育你?!?p> “不是不敢,而是沒必要,無效社交和暴露隱私的話題最討厭,關(guān)我屁事和關(guān)你屁事就能解決掉大部分問題。對么?”
“如果有人窺探我們的私生活呢?雖然不那么矚目,但你也知道行業(yè)里的人有多八卦?!?p> “我會說家庭關(guān)系一般,感情系數(shù)一般,吃喝拉撒正常,結(jié)束?!壁w孟周說。
“同意。你的指甲好吃嗎?”金紫呈看著他又把手指頭往嘴里送。
“還行,有點咸,不吃了,準備開電話會了?!?p> ************
然而短暫的休息沒能拯救持續(xù)的焦慮。趙孟周能控制愛,但沒法控制焦慮,他比金紫呈焦慮一萬倍。
如果記憶沒發(fā)生錯亂的話,Eric曾在季度會上教導他們,說VP也不需要太忙,一天八小時時間足夠,因為忙過這個時間,就是無效發(fā)散,以后會更忙,要學會說“不”,因為職位越向上會越受人支配,你不再是你。而且要嚴格控制飛行和出差,每年最好不超過二十五次,否則工作做不好還會極度的忙。人不能沒有生活,有了合理的好的生活,工作才會專注有效。
趙孟周深諳老板這句話,借著沒說完的余音就稍微放縱了一下下,嘗試了回不那么忙碌的安排。隨后Eric沒第一時間得到他的微信回復,立刻罵人不帶臟字,說如果我不能第一時間得到你的回復,就說明你也不能第一時間發(fā)出和接收消息,就有可能錯失最早的投資信息,就無法第一時間回復創(chuàng)始人信息,就會miss(錯失)掉最早的機會。X Man必須隨時待命,信息就是一切。
于是趙孟周很快受到了這個教訓,老板的話永遠是對的,如果他說的兩句話之間是矛盾的,那么對自己舒適度不利的那句話就是對的。
緊接著第二個教訓就來了。
此前擎動科技的付哥大張旗鼓在朋友圈發(fā)布和高管團隊撕破臉的“宣戰(zhàn)”信,熱到流言蜚語漫天,以趙孟周和劉肖田為代表的老股東代表,藏無可藏被各路人馬圍追堵截。劉肖田親自飛了一趟,冠亞讓他靜觀其變,他自有方法。
果然在付哥發(fā)布消息的第二天上午十點,他和冠亞前后腳發(fā)布了一模一樣的和好“聲明”:
“擎動科技發(fā)展至今,已經(jīng)成為了行業(yè)優(yōu)秀的SaaS企業(yè)標桿。合作數(shù)年,有風雨亦見彩虹。我們是合伙人更是兄弟,此間因分隔兩地有信息誤會,沒能做到及時的溝通,但目前誤會盡消。我們的共同目標始終未變,堅持服務客戶、專業(yè)立口碑。請大家相信,我們會攜手,讓擎動走得更遠?!?p> 感覺馬上就要吃速效救心丸的劉肖田,有點傻眼,這二位一個半夜發(fā)消息不讓人睡覺,一個白天上班時發(fā)消息不讓人工作。但得知雙方和好的消息后,眾多股東并未覺得長出了一口氣,反而更加不安,覺得氣氛無比詭異。
冠亞飛到了Beijing,約見了包括上面兩位在內(nèi)的各基金委派董事,非常直白地亮了明牌:第一,他準備比較激進地完成下一輪融資,額度大估值高時間短,除了常規(guī)的財務投資人,還包括擎動客戶列表中的全部大客戶作為戰(zhàn)略投資人,且財務投資人價格比戰(zhàn)略投資人報價高;第二,他要進行股改,借此全面洗掉付哥的股份,這件事要放在第一件事之前,悄悄地做,但保他全身而退,同時增持自己的份額;第三,借用此次風波加大PR(公關(guān))力度,免費給擎動做一次品牌。
劉肖田問,這是和我們商量,還是通知一下?
當然是商量,冠亞笑了笑。
OK。劉肖田心里有數(shù)地知道他就是過來通知一下。“那么”,劉肖田問:“付哥的工作誰來開第一槍?”
冠亞很早就知道,付哥即使是創(chuàng)始人,卻早已在時間和市場的變化中失去了對公司的主導權(quán),經(jīng)歷了此次鬧劇,投資機構(gòu)對他的不可控性都心有余悸,他自己當然有所覺悟。自己無力在內(nèi)部解決的問題,任性的拿上公開的桌面,這樣任性管不住自己言論的創(chuàng)始人,應該自覺離開。但冠亞的私心,又不僅僅是私心,他的初衷一樣是以擎動為先,就像自己的親生孩子,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才能帶他走得更遠。
在股東開口之前,他便提前說了自己股改后的業(yè)務規(guī)劃,并作出了非常詳細的財務預測。他觀察各位董事的表情和眼神,確認大家立場完全一致且對自己的表現(xiàn)基本認同的時候,便說:“大家要相信我,不只是因為只能相信我,而是值得相信,過去一年的業(yè)績已經(jīng)足夠證明。關(guān)于付哥的事情,交給我,大家在恰當?shù)臅r候敲敲邊鼓,有的黑臉有的白臉。都是聰明人,適時離場也許更得體面。收拾好局面,我和大家一起做大事?!?p> 趙孟周轉(zhuǎn)頭看一眼劉肖田,劉肖田對他穩(wěn)穩(wěn)地點了下頭。
果然如冠亞所料,付哥出于臉面掙扎了一翻,幾個股東配合演戲,說大家借此機會進行角色調(diào)整也不失為好的時機。另幾個董事在付哥電聯(lián)的時候,確實真心地建議,擎動的盤子做了幾年還不夠大,作為SaaS生意,未來的退出窗口還很遠,現(xiàn)在套現(xiàn)離場,于名于利都是好事。無論是哪一方,無論是真心還是假意,他們的話付哥都聽到了心里。但有趣的是,全體股東對于下一輪融資的事,一致緘默不語,誰都沒有提出來,也對于冠亞的手段和操作配合的天衣無縫。
短短的兩個月后,付哥便以上一輪融資的公司估值,賣掉了自己的股份,全部股份由管理層回購,一部分作為冠亞的股份,另一部分預留為員工的全體期權(quán)池。后調(diào)整方案,改為全體股東回購,每個投資方都按比例增加了自己的份額,而冠亞成為了擎動最新的控制人并代持期權(quán)池。
緊接著又兩個月過后,在平安夜大雪紛飛之時,擎動科技宣布完成新一輪的融資,公司估值直接翻倍。此時告一段落的時刻,大家都很緊張,仿佛被“集體謀殺”了的付哥,在想他會怎樣發(fā)聲?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再沒有任何的聲音,平靜得出人意料,也仿佛就和大家斷了聯(lián)系,而任何人也不想先去伸出手主動發(fā)個消息,只是因為怕如果他問了問題要怎么回答。
趙孟周發(fā)消息給劉肖田,問咱們作為付哥曾經(jīng)的同行伙伴,做得會不會太卑鄙決絕了。劉肖田完全無所謂,說誰不是從爾虞我詐中喘出口氣?現(xiàn)在才掰扯良心,會不會太晚了,更何況他的不負責任又將投資人和公司至于何地呢?
而冠亞,作為擎動科技的新一代掌門,沒有食言,帶著這一年快要結(jié)束后亮眼的成績單,給了所有人最好的答案。他也是在這一年中,最后一個問候付哥的人,也只有他知道,他準備再創(chuàng)業(yè)了,而且要去做一個和擎動科技一模一樣的公司,他決定支持他一把,他也并沒有回絕,他說好懷念我們在一起的日子,從間破屋子開始直到融資,他說他想起一個年少輕狂的人說要擼起袖子跟著他干,那個時候,他特別地相信他,這個“他”又到底是哪個“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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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紫呈近日的教訓則來自于實習生。她帶著“面道”和“輕享”兩個項目上會,近期項目過多,所以全天會開得天昏地暗。在她的項目之前,是實習生的一個消費項目。中途茶歇,金紫呈趁著去旁邊的空會議室打個電話,剛掛斷就看到公司新來的實習生在門口觀望,滿臉急切要和她說話。
她打開門,實習生閃進會議室,說待會她的項目馬上就要上會了,問金紫呈有沒有看周末給大家發(fā)的memo?金紫呈說看了,產(chǎn)品不錯,就是市場規(guī)??赡芴毞至耍龝饶阍敿毥榻B,說著就要出會議室。
“等等等等,紫呈,和你說個事”,實習生神神秘秘,“這個項目是我學長做的,他在里面當二股東,就是創(chuàng)始團隊的COO(首席運營官),絕對自己人。他和我說了,如果逐浪能投,按照行規(guī)給我返FA(財務顧問)的費用-3-4-3。我是想看看市場反饋,現(xiàn)金可能就不要了,我讓他代持返成股份。消費組打分你有一票,待會一定要支持我啊,必須打到7分以上,我讓出一部分FA返費給你。夠意思嗎?”于是一臉洋洋得意。
金紫呈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看看四周空空的會議室,也確實沒有其他人。她說你倒坦誠。實習生說有錢大家一起掙唄,投的是基金的錢又不是自己的錢,做局的事哪哪都有,其他人我也打過招呼了。
別人都答應了?金紫呈問。實習生說我相信大家是相信我的。
金紫呈心里一頓翻天覆地,她真不明白都小小年紀哪學來的那么多油膩的“行規(guī)”“做局”“提成”的臭毛病,頓時覺得職業(yè)性LOW(降低)爆了,被強行拉低了作為直立行走和用腦思考的人類底線。更是不明白她得意個什么勁兒?難道這就是李遇跟她講的,太多人為了不努力而愿意付出一切努力,為了不走正常途徑而走越來越遠的路途?
“我沒什么可說的,也當你什么都沒說,項目行不行待會會上見”。金紫呈平靜地撂下一句就轉(zhuǎn)去了旁邊的會議室。
上會的時候,消費組的其他同事也提出了金紫呈類似的問題,最后的平均打分低于4分,項目不做繼續(xù)跟進??吹浇Y(jié)果的金紫呈心理略有安慰,覺得逐浪雖小底線還在,是個有尊嚴的團隊。但不幸的是,其他人的項目早已經(jīng)上過,金紫呈是倒數(shù)第二個上會的人。
如她所愿,面道在Q&A(問答)環(huán)節(jié),被實習生連續(xù)提問和攻擊,搞得金紫呈非常不爽。即使面道項目只是上會來討論,大概率因為特殊的創(chuàng)始人對資方的“極致”要求也很難推進。但這種幼稚的報復行為,金紫呈也并沒有很生氣,她知道這種過早暴露的人,沒有職業(yè)感和敬畏心的人只能暫時趟趟渾水,一定走不長遠,而大概率在未來的職業(yè)生涯中,也不會再見了。
面道項目暫時放下一段時間,金紫呈還是和團隊保持著時不時的聯(lián)絡(luò),把內(nèi)容視頻需求介紹給了瞿欣的星際傳媒進行業(yè)務合作,她一直相信投后管理以后都會變成投前管理,先幫忙總有相識于微識的情分。星際傳媒也很高興又增加了一個客戶,事實上星際的風光一時,也遇到了近在眼前的危機。
瞿欣曾經(jīng)說過,如果一個公司在某一個時代大放異彩,那么越成功就即將在下一個時代被最早拋棄,因為時代的更迭是不留情面且不可預計的。她已經(jīng)看到了傳媒業(yè)務的天花板,只是陣痛要來臨,她可能不得已要割肉轉(zhuǎn)型,早疼晚疼都一樣要疼,她一定會選擇主動出擊。
而輕享這個項目,在會上通過了,但諷刺的是,逐浪的一廂情愿跟進,并沒有得到反饋。輕享是水面上的項目,追的基金多,又送人脈又送代理商,金紫呈再次開啟超級hard(困難)模式,想著逐浪到底要怎樣和他們拼呢?創(chuàng)始人對于逐浪的跟進沒有回復。
金紫呈在刷朋友圈的時候,剛好看到創(chuàng)始人在線,只是沒有回復她。他朋友圈寫著“我好喜歡XX品牌的設(shè)計,如果能聯(lián)系到他們的設(shè)計工作室就好了”。金紫呈一下子上頭到開啟“永動”按鍵,一晚上完全沒睡,在開了一整天項目會的情況下,恨不得發(fā)動了所有的聯(lián)系方式,就為尋找那個虛無縹緲僅僅可能符合輕享創(chuàng)始人一眼審美的工作室。好在幸運之神可能白天罕見,但夜間總有機會遇到,凌晨5點,金紫呈終于從另一群不眠人那里拿到了聯(lián)系方式,第一時間介紹給了輕享的創(chuàng)始人。
輕享的創(chuàng)始人自己也承認,項目方的心態(tài)是被投資人架起來的,當慣了甲方誰愿意回去當乙方啊。他七點起床開始工作的時候,看到了金紫呈五點發(fā)的消息,于是非常爽快地和她約了見面。后來金紫呈問他,這件事對你來講,算是非常微不足道的嗎?他說是的,但是因為微小,所以才能被打動。
逐浪后來拿到了輕享非常少的跟投份額,可謂是來之不易。在確認消息的第一時間,金紫呈告知了李遇,她說雖然創(chuàng)始人是你的朋友,但是于公客觀地看,我還是推薦你在本輪拿一些份額,因為這是一個充滿希望但未知的賽道,還因為有一個我們比較了解且聰明成熟的創(chuàng)始人。
金紫呈向他推薦項目的時候,既是以朋友的建議,又是以伙伴的分析,非常全面,然后把選擇權(quán)留給了李遇。李遇說輕享這么搶手,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會拿到份額?金紫呈說對于輕享,機構(gòu)多但項目少,對于知名投資個人的加持,天使少而項目多,所以選擇權(quán)在你手里。
此時的李遇已經(jīng)做好準備,站在人生的巔峰,憑借扶搖直上的“美拼”重新看人間世界。因為美拼過于成功,還仍在急速發(fā)展,李遇的名字已經(jīng)逐漸被很多行業(yè)內(nèi)的人知曉,也有更多的項目來繞過投資機構(gòu)來找他。除了這個超級項目以外,李遇在天使方面的嘗試沒有停下來過,但也沒有第二個像美拼如此成功。在金紫呈找他之前,他基本已經(jīng)放棄了再做個人天使這件事,也不會因為他的知名而有什么改變,而決定選擇投輕享,李遇準備重新開始審視,自己繼續(xù)成為天使投資人這件事,甚至是,他想從企業(yè)家轉(zhuǎn)變身份,去做新的嘗試。
金紫呈說,賽道的未知是最大的風險,因為未知會有恐懼感,可李遇卻說,打動他的剛好就是未知,因為未知讓他憧憬。他又問金紫呈,你為什么非要拉上我?好像也沒啥好處?金紫呈說,沒什么,這是我的大型社會實驗。
“這難道不是對我的一種預期管理的開始嗎?”
“如果您覺得是,那就是吧,反過來,也請對我做預期管理?!?p> “那需要你更奮力地成長,因為能走長遠的,都是伙伴關(guān)系,而伙伴關(guān)系的重點,就是相互喂養(yǎng)。如果哪一天速度不匹配,一方無法從另一方收獲,那么喂養(yǎng)關(guān)系就結(jié)束了,伙伴關(guān)系也就結(jié)束了。”
“那我努力,希望有一天能變成自己人?!?p> “沒有你想的那么容易,因為自己人指的是交換秘密、交換信息、然后交換情感、交換利益。但也沒有你想得那么難。畢竟有自己人,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