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0
東邊的天空將亮未亮?xí)r,救援隊到了。
整片戈壁泛起幽藍的微光,沙土在車輪下卷起道道煙塵,他們來的很及時,胡金水正在誦經(jīng)打坐,《無量壽經(jīng)》和《金剛經(jīng)》都念完了,現(xiàn)在念的是七卷二十八品的《妙法蓮華經(jīng)》。
林尋白與救援隊隊長碰頭,簡明扼要地概述了情況。
目前最重要的不是陷車,也不是信號丟失,而是燕山月。
地質(zhì)災(zāi)害發(fā)生后的黃金救援期是72小時,但沙漠情況特殊,往往并不適用,這也是做救援登記時,可以選擇申請直升機救援的緣故。
在地廣人稀的沙漠,航空救援的效率遠高于地面搜尋,高空俯視下,游客穿著鮮艷的衣服,一眼就能被發(fā)現(xiàn)。
此時后悔毫無意義,蕭侃著急地追問:“馬上派直升機過來行嗎?”
“我先打電話聯(lián)絡(luò)一下?!标犻L回答她的同時,拿出衛(wèi)星電話撥打救援中心。
林尋白再次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導(dǎo)航儀和衛(wèi)星電話。
還是老樣子。
正如那個男導(dǎo)游所言,其他人的信號都是滿格的。
隊長掛上電話,略帶歉意地說:“救援中心的直升飛機歸商業(yè)租賃公司所有,飛行計劃需要提前申報,當(dāng)然,遇上緊急情況可以加快審批,但估計達不到你們的預(yù)期時間。”
“那怎么辦?”
隊長看了一眼同車跟來的三名隊員,“我們這里有四個人,導(dǎo)航儀和衛(wèi)星電話都是好的,你們能走的一共是三個人……”
“我可以走!”胡金水撐著一條腿走過來,“哪怕走得慢,也能分四組。”
“好吧?!标犻L點頭,“那就兩兩分組,先在周圍找找,按你們的描述,大概率是酒喝多了,暈在哪里自己都不知道……”
“可是……”
林尋白想提燕山月的酒量。
蕭侃從背后撞了他一下,徑直走到隊長面前,“那就趕緊出發(fā)吧,最后的腳印在前邊一棵三叉樹下?!?p> 林尋白眨眨眼,明白了。
聰明還是蕭老板聰明,要是提那些不合邏輯又神神叨叨的事,把救援隊給嚇跑了怎么辦?
搜救的方式和昨晚大致相同,不過白天風(fēng)小視野好,再加上有裝備,也有了人,效率大大提升。
不知是救援隊經(jīng)驗足,還是當(dāng)真人多力量大。
過了三叉樹沒多久,蕭侃與隊長的手臺就響了,另一組隊員的聲音從里面?zhèn)鞒鰜?,“人找到了!?p> 蕭侃心一提,對著手臺大喊:“她怎么樣了?”
“看起來沒有生命危險,但暈著沒醒,可能是酒后著涼,頭很燙,發(fā)燒了?!边@是陳恪的聲音。
“你們在哪?”
手臺那頭,隊員報出一個坐標(biāo)點,隊長看了一眼導(dǎo)航,“東南方向五百米?!?p> “這么近?”她怔了一下。
隊長見怪不怪地笑了笑,“天黑看不清很正常,你們導(dǎo)航失靈,估計是鬼打墻了?!?p> 鬼打墻,又叫鬼遮眼。
說的是人夜間在荒野行走時,會被身后的妖魔鬼怪蒙住雙眼,分不清方向兜圈子,無論走多久,都會回到原地。
說白了,也是鬼在逗人“玩”。
蕭侃默不作聲,夜里黑咕隆咚,她的確看不清方向,路也是林尋白帶的。
五百米的距離疾步快跑,幾分鐘就到了,那是一處造型扭曲的小土丘,陳恪和隊員兩人搭手,正把燕山月從地上扶起來。
昏迷中的人臉色慘白,唇無血色,身體卻燙得要命,兩只手上各有一塊淤紫的傷痕,像是擦撞傷,衣服完好,鞋子丟了一只。
光著的那只腳襪子破了,腳底是一層厚厚的血痂,像在粗糲的戈壁上摩擦了許久,沙土與鮮血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蕭侃鼻頭一酸,眼眶發(fā)脹。
林尋白與胡金水也一前一后趕來,見到燕山月本人,大家的心都落了下來。
“我就說小燕子福大命大不會有事,我可是拜了藥師佛保她平安的!”胡金水雙手合十,朝西邊拜了拜。
林尋白彎下腰,直接把燕山月背起來,大步往營地走去。
朝陽從冷白的云層中涌了出來。
只一剎那,金色的光芒就從地平線鋪開,藍灰的影如潮水褪去,快得仿佛黑夜不曾來過。
“虧好人沒跑遠?!标犻L指了指赤紅的天空,“這會太陽剛出來,氣溫還不熱,要是發(fā)燒、中暑再加脫水,那真是神仙難救。”
蕭侃低頭看了看,這片戈壁稀松平常,沙土比營地周圍還更細些。
“人沒走遠,腳底也會磨成這樣嗎?”她問。
隊長隨口回道:“肯定是她自己瞎轉(zhuǎn)圈繞的,人沒事就行,快回去吧,你們的車還在坑里呢?!?p> 能夠在羅布泊里有驚無險,無疑是極幸運的事。
人只有在困境中才會分析琢磨,而好運就是好運,不需要任何理由。
邁步前,蕭侃下意識回望,那處小土丘上高下窄,像個錘子似的,在捶柄的下方,非常不顯眼的地方。
她伸手摸了一把。
似乎想在這片蒙蒙沙海中發(fā)現(xiàn)點什么。
是什么呢?
她自己也說不上來。
只覺得那雙凝視他們的眼睛,離她越來越近了。
***
林尋白把燕山月送回營地的帳篷,蕭侃給她灌下生理鹽水,一來補充水分,二來排汗降溫,接著又喂了一些葡萄糖,最后是處理外傷。
消毒包扎不難,但燕山月腳底的傷有點重,蕭侃用礦泉水沖洗了好幾次,才把上面的污血洗掉,露出刀割似的傷痕。
最長的兩道足有半公分深,肉都翻了出來,細碎的沙子嵌入傷口的縫隙,只能用棉簽硬生生擦出來。
還好她暫時是暈著的。
忙完這些,林尋白把蕭侃叫出帳篷。
“蕭老板,有個事和你商量。”
“是你的事,還是燕子的事?”她反問。
人已經(jīng)找回來了,她的思維自動跳回上一階段。
“呃……是我們的事?!彼辶饲迳ぷ?,認真強調(diào)。
“說?!?p> “救援隊剛把陸巡拉出坑了,他們的任務(wù)主要是送補給和維修車輛,弄完便要原路返回,我和胡導(dǎo)的意思是,眼下又多個傷員,大家也沒心思看風(fēng)景了,干脆出點錢,麻煩救援隊把我們護送到羅中鎮(zhèn),什么彭公碑、野駱駝溝都不去了,鎮(zhèn)上比南岸宿營地的條件好,還有一家衛(wèi)生所,你最好也看看傷口要不要緊?!?p> 羅中鎮(zhèn)即羅布泊鎮(zhèn),位于若羌和哈密的中點,地處塔克拉瑪干沙漠邊緣,是十多年前新建的沙漠小鎮(zhèn)。
蕭侃看過地圖,從羅中鎮(zhèn)去樓蘭還更方便,這與他們原定的路線方向一致,只是加快了進程,點對點直接走。
“好?!彼豢诖饝?yīng),本來也不是為了觀光旅游,何況這樣對燕山月更好。
意見統(tǒng)一,事就好辦了。
胡導(dǎo)和救援隊談好價格,由他們幫忙開車,匆忙收拾好東西,一行人快馬加鞭,午后就到了羅中鎮(zhèn)。
說是一個鎮(zhèn),其實整個鎮(zhèn)區(qū)的主體只有一棟三層建筑——羅布泊商貿(mào)城。
方圓數(shù)百里皆是無人區(qū),而這棟樓擁有全鎮(zhèn)所有的飯店、賓館、超市和汽車維修點,所以羅中鎮(zhèn)既是中國轄區(qū)面積最大的一個鎮(zhèn),也是人口最少的一個鎮(zhèn)。
賓館的住宿條件和汽車旅店差不多,出門在外沒那么講究,開好房間,第一件事是把顛簸了一路都沒醒的燕山月安頓好,然后去衛(wèi)生所叫醫(yī)生。
檢查結(jié)果和之前的判斷一致,夜間氣溫低,受了風(fēng)寒,把人燒糊涂了,除了退燒針外,醫(yī)生還給燕山月打了一針破傷風(fēng)。
胡金水和蕭侃的傷勢也沒什么大礙,醫(yī)生叮囑她多喝水、多排毒。
蕭侃怕燕山月中途醒來見不著人,非是不肯離開,林尋白只得跟著胡金水他們?nèi)コ燥垼偬嫠虬环荨?p> 五湖四海的旅客分散在僅有的幾家小餐館里,一桌飯菜,幾瓶酒,所有人都行色匆匆。
救援隊隊長與胡金水閑聊,發(fā)現(xiàn)兩人竟是老鄉(xiāng)。
談起這一路的怪事,胡金水潸然淚下,“導(dǎo)游真不好干,跑一趟,小命掉半條?!?p> “救援也一樣?!标犻L寬慰他,“其實你們運氣不錯,磕磕絆絆都沒出大事,好比那條蛇,我猜十之八九是吐魯fan花條蛇,毒性不大,要是遇上阿拉shan蝮蛇,那可是剁了手臂也來不及的。”
這些話乍一聽還挺治愈的。
但胡金水受到的驚嚇太大了。
“每年那么多車隊穿越羅布泊,別人屁事沒有,我們還叫運氣好?”
“還有手臺呢?”
“還有血眼睛呢?”
……
他難道不能做一個平淡無奇的導(dǎo)游,非得做刀尖舔血而大難不死的那一種嗎?
要是沒帶那些保平安的法器,他估計自己已經(jīng)橫尸荒野了。
隊長尷尬地咳了兩聲,趕忙轉(zhuǎn)移話題,“你們不是要去樓蘭嗎?出門在外,玩得開心最重要,對了,還可以再去哈密轉(zhuǎn)轉(zhuǎn),聽一個朋友說,那邊有大老板在開發(fā)項目,沒準(zhǔn)日后物價就高了……”
不過這些話,胡金水是左耳進、右耳出。
他只覺得,人類的悲喜一丁點都不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