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在第二天變得更糟。
原定計劃是八點起床,吃一頓簡單的早飯繼續(xù)出發(fā),可一早起來,胡金水就發(fā)現(xiàn)他的導航出問題了。
進入羅布泊,手機沒信號是肯定的,但GPS和衛(wèi)星電話一樣,都是不使用地面基站,直接連通通信衛(wèi)星的裝備,接收信號是沒問題的,相同的情況,也發(fā)生在林尋白他們車上。
而當胡金水打電話聯(lián)絡救援中心時,才發(fā)現(xiàn)衛(wèi)星電話也撥不出去了。
衛(wèi)星信號丟失只有兩種可能,一是電子干擾,例如誤闖軍事基地,或是戰(zhàn)時的衛(wèi)星對抗,另一種則是磁場問題。
“奇了怪了?!焙鹚畵狭藘砂押?,“昨晚我把坐標報給救援中心的時候,一切都還正常,該不會……”
他的手摸向懷中的八卦鏡。
陳恪打斷他,“這里是羅布泊?!?p> 也對。
這里是羅布泊,說奇怪自然是奇怪,可要說不奇怪,也的確不奇怪。
“這樣吧,我們先在周圍找找信號,沒準換個位置就恢復了。”林尋白提出建議,“手臺還是通的,不要開太遠?!?p> 胡金水同意這個方案,“那我們朝左,你們朝右,不管情況如何,半小時后都回這里碰頭?!?p> 他指了指旁邊一座最高最大的雅丹土臺。
羅布泊大部分地區(qū)是沒有參照物的,只能靠GPS坐標確定位置,選在這里扎營,也是因為這座土臺足夠高大,在萬一不得已的情況下,可以充當臨時坐標。
陸巡車先行一步,車輪揚起滾滾黃沙。
燕山月趴在窗沿上,今天的天氣沒有昨天那么好,整片天空煙蒙蒙的,一眼望去分不清天地的界線。
“我們是不是迷路了?”她問。
“目前還沒到那步?!笔捹┡募鐚捨?,“你去看會兒書吧。”
看書對燕山月來說是個好選擇,她點點頭,從包里抽出一本新書,林尋白從后視鏡瞄了一眼。
那本書叫《生死羅布泊》。
“……燕老板,你換本別的吧。”
“哦。”燕山月從善如流,立刻換了一本——《彭加木失蹤始末》。
“……”
林尋白放棄了,發(fā)動車子向右轉彎。倘若導航有信號,他們今天的行程確實包含了彭加木失蹤地,估計燕山月提前買書也是這個緣故。
上世紀八十年代,生化學家彭加木帶領考察隊進入羅布泊,由于物資不足,在等待救援的過程中,他獨自向東尋找水源,失去蹤影,此后國家進行了四次大規(guī)模搜尋,動用上千人力,都沒能找到他的尸體。無獨有偶,十六年后,探險家余純順在徒步穿越羅布泊時,也因偏航不幸遇難。
兩人出事的時間都在六月中旬,那是羅布泊一年當中最熱的時節(jié),正午氣溫能達到50℃以上,且沙暴多發(fā),于是便有了“六月不進羅布泊”的說法。
眼下正是五月末,距離“黑色六月”,還剩兩天。
吉普車駛出平坦的戈壁,荒漠逐漸露出猙獰的模樣,林尋白車速不快,為的是讓副駕駛的蕭侃慢慢找信號。
結果卻不盡如人意。
“這里沒有,這里也沒有……”
一開始,蕭侃還認真回應,二十分鐘后,她直接搖頭。這么一片空曠的區(qū)域都收不到一丁點衛(wèi)星信號,著實有些不合理。
不符合科學常理。
林尋白皺起眉頭,有些話當著陳恪和胡金水的面他不好說,只能私下討論,“蕭老板,你說會不會真是我們昨晚……”
——把鬼玩出來了?
剩下的后半句,他沒敢說全,生怕一不小心說到壞時辰上了。
“鬼還會玩無線電?”蕭侃白了他一眼,繼續(xù)盯著導航儀。
林尋白反駁:“以前死的是古代鬼,現(xiàn)在死的是當代鬼,那個孫老板不但會玩無線電,還會用衛(wèi)星電話呢!”
蕭侃無言以對。
好在手臺及時傳出胡金水的聲音,“喂!喂!聽得到嗎?”粗獷的嗓門在此刻宛如天籟,林尋白趕忙應答,“聽得到,聽得到,你們找到信號了?”
手臺嗞嗞響了兩下,胡金水繼續(xù)說。
“我們陷車了?!?p> ***
車輛在翻越沙丘時容易陷車,在戈壁并不常見,但羅布泊有一種“假戈壁”,表面看起來像戈壁一樣堅硬,實際卻是虛的,車子開過去一下子就會踏空。
胡金水是老司機,知道這種情況不能強行踩油門,否則會越陷越深,他先掛倒擋,試圖讓車退出去,不料試了好幾次都不行,只能叫人幫忙。
兩車開得不遠,林尋白越過幾處零散的土丘,就找到了目標,胡金水站在坑邊,正拿著鏟子挖沙,陳恪在一旁搭手。
是左前輪陷下去了,車身向一側傾斜,右后輪直接懸空翹起。
“我來試試?!?p> 林尋白從吉普車上下來,拉開車門坐上陸巡,他先淺踩了一下油門,前輪空轉,車身紋絲不動,他松開腳,改踩剎車,爾后掛倒擋,把方向盤向左打滿,左腳不松剎車,右腳同時踩油門,當轉速達到三千左右時,快速松開剎車。
車身向后一個猛沖,左前輪壓住坑邊,眼見就要上來了。
“喲喲喲!”
胡金水發(fā)出激動的歡呼,沒想到這小子比自己年輕,車技倒不差呀!
可惜,人都是不經(jīng)夸的。
呼聲還沒結束,沙坑后方嘩啦啦坍下去一塊。
這下好了,左前輪、右前輪全掉下去了,車頭下沉,車屁股翹在半空。
林尋白訕訕地從駕駛室走出來,紅著臉補救,“我?guī)Я俗詣咏g盤,可以把車拉出來?!?p> 胡金水將鏟子往地上一插,朝四周望了望,“這里沒個固定物,怎么收絞盤?”
哪怕有棵胡楊樹也是好的啊。
“絞盤就裝在車頭,我踩住剎車,用我的車拉你的車。”林尋白說著,指向旁邊幾塊稍大的碎石,“再把石頭搬過來墊一下?!?p> 胡金水有點擔心,“陸巡比吉普重,能拉得動嗎?”
“那人都去吉普車上唄,增加重量?!?p> 胡金水望了望逐漸升高的太陽,氣溫正在不斷攀升,車拉車算不上好辦法,卻是眼下唯一的法子。
只能試一試。
人都加在了吉普車上,林尋白打開車前的絞盤,拉出鋼絲繩扣住陸巡的前杠,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
胡金水嘆道:“萬幸不是掉進‘土?!??!?p> “土海是什么?”蕭侃扭頭問。
“‘土?!沁@里的一種地形,表面和普通沙地一樣,實際是深不見底的流沙坑,今天掉的要是‘土?!裁唇g盤都白搭,連人帶車都逃不出來?!?p> “是不是類似沼澤?”燕山月有了新目標,放下手中那本不太吉利的書。
“差不多吧?!焙鹚贿呎f一邊拍了拍林尋白的肩膀,為免重蹈覆轍,他叮囑道:“你拉慢點,別把兩輛車都拽進去了?!?p> 林尋白點點頭,先踩剎車,再拉手剎,最后才按下自動絞盤的遙控器。
選的是最慢速。
鋼絲繩慢慢收緊,由松弛變?yōu)榫o繃,達到臨界點后,吉普車微微踉蹌了一下,正式開始拉車。
陸巡下沉的車頭緩緩抬高,車輪也從坑里露出來。
胡金水不由地再次激動起來,第二次的希望近在眼前。
哪知陸巡的重量還是太大,就在車頭快要完全出坑時,車身一個下墜,不僅摔回原地,還把坑外的吉普也往前帶了一米。
“哎呀!”胡金水懊惱地捶了一下大腿,“不行不行,剛才的速度慢了,應該快一點的?!?p> “你確定嗎?”林尋白追問,畢竟慢速也是他選的。
人是不經(jīng)夸也不經(jīng)問的,被人這么一說,胡金水自個也不確定了。
“嗐,我還是下車去后面盯著吧,你按我指揮控制速度,四五噸的車也不差我這二百斤肉?!?p> 說罷,他繞過沙坑跑到陸巡后方,一手推車,一手比劃。
林尋白依照他的手勢,先以慢速收繩,繩索開始緊繃后,胡金水急速招手,林尋白立刻切成快速,鋼絲繩瞬間繃到極限,陸巡從坑底騰空彈起,車頭一躍而上,兩個前輪也一下子蹦出深坑。
還真成功了!
手指粗細的鋼繩在陽光下折射出耀目的反光,像是一種勝利的喝彩,又像是……
“不好!”
林尋白大叫一聲。
蕭侃定睛一看,在連接陸巡前杠的那一段,鋼絲繩正從鎖扣處脫開!
前一秒剛出坑的陸巡,下一秒就可能重新跌回去。
而胡金水正在車后毫無察覺地沖他們揮手示意。
林尋白腳踩剎車,無法動彈,后排的陳恪和燕山月還沒弄清情況,蕭侃一腳踹開車門,直沖而下。
嘣——!
鋼絲繩斷了。
巨大的拉力在一剎那朝受力的兩方迸射而去。
吉普車向前疾沖,陸巡向后猛栽。
胡金水來不及躲避,霎時被卷進車底,如果陸巡繼續(xù)往后碾壓,如果吉普車再撞過去……
蕭侃抓起地上的鏟子,鉚足力氣朝陸巡的底盤扔去!
咔咔咔、咔咔!
車輪絞住鐵鏟的手柄,發(fā)出尖銳的摩擦,車身劇烈一震。
停住了!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三秒嚇得手足發(fā)軟,林尋白強行穩(wěn)住吉普車,在距離陸巡不足半米的地方,將車牢牢剎住。
蕭侃因慣性翻滾在地,嗆了一臉黃沙,她紅著眼睛爬起來,朝胡金水的方向奔去。
車子徹徹底底掉入坑中。
鏟子的手柄被絞成碎木片,鐵鏟也被壓得扭曲變形,而車下的人——
其他三人也急沖而來,見到眼前的一幕,不知是該驚還是該喜。
迅猛的沖擊將沙坑又震裂一層,換而言之,車子掉在負一層,胡金水掉進了負二層。
他目光呆滯地對著黑黢黢的底盤,隔了半晌,眼珠才動一下,他吐出口中的沙土,終于冒出一句話來。
“我的個娘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