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陽光干凈透亮。
唐紫步入包子鋪時,店家恰巧掀開了一扇籠屜。云霧般的蒸汽沸騰而出,帶著蓬松軟糯的香味,霎時間充斥了整個過道。
她站在門口處,指著籠屜里的各色早點(diǎn),詢問黑娃想吃些什么。
唐紫的聲音穿過狹窄的過道,傳到鋪里,細(xì)嚼慢咽的公孫夜眉頭一揚(yáng),動作竟為之一頓。他尋思道,這是怎么回事?在這山城還能碰見熟人?
這個聲音他是認(rèn)得的。
在音色方面,公孫夜頗具信心,凡是有過交流的嗓音,他都能記住。
門口這人,他一定認(rèn)識。
于是他抬起頭來,向前探看,卻發(fā)現(xiàn)說話人的臉龐正被煙霧遮擋。
看不清楚。
肩扛怪蛇,獵裝鐵羽的女子,一看就是個修士。粗布麻衣,皮膚黢黑的男子,看著則像是個車夫。
不是車夫就是雜役,公孫夜咬下一口豆沙包,心中暗自下了結(jié)論。
這山城里他是沒有熟人的。
如果是熟人,那只能是宗門里的人來了。片刻間,他就想起自己早早送出的渡鴉,和遲遲未能收到的丹爐。
這些時日,等得他很是心焦。
“難不成是宗門里的人,給我送丹爐來了?”
念到此處,他心下不由得一喜,坐直了身子,擺出一副少主的派頭。
“這錢我來付?!遍T口的唐紫輕聲說道。
她橫手?jǐn)r住黑娃,遞給店家一枚細(xì)碎的靈石。接著二人接過各自的餐食,向鋪里的空位走去。
空位是張靠墻的邊桌,在公孫夜的身后,二人從他身旁直接走過,沒有停留。
主動接近公孫夜,是唐紫的既定計(jì)劃之一,可她認(rèn)為眼面前,著手做這件事情,有些冒進(jìn)。況且就依公孫夜藥效的揮發(fā)速度,以后在煉丹閣有的是機(jī)會,所以她就直接走了。
不曾想,她卻被公孫夜叫住。
“誒,給我停??!”他揚(yáng)聲叫住唐紫,“你們兩個,哪里來的?”
他話里的口氣輕狂,頤氣指使,生人聽著很不舒服。一時間,引得旁人紛紛側(cè)目,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里來的紈绔,在刻意刁難二人。
“怎么了?”黑娃搶先一步轉(zhuǎn)身,語氣不快。
空氣中的氛圍本就有些微妙,加上黑娃不甘示弱的回應(yīng),好似一場好戲即將爆發(fā)。圍坐在公孫夜附近的小孩,更是直接被大人們拉開。
此情此景,唐紫瞬間頭大。
“原來是你啊......真巧,”唐紫笑著說道,“有一個多月不見了。”
她一步走到黑娃身前,裝作一副剛剛看見公孫夜的樣子。
“一個多月?”
公孫夜臉上寫滿了問號。
他到現(xiàn)在還認(rèn)為,唐紫是冶血宗的弟子。沒有辦法,雖然他在音色上天賦異稟,但卻實(shí)實(shí)在在的,是個臉盲。唐紫只不過是換了身衣服,他就不認(rèn)得了。
加上他在山城獨(dú)來獨(dú)往,沒什么交際的緣故,聽得熟悉的聲音就誤以為是自己宗門里的人。
“你忘了?一個月前,在煉丹閣......”唐紫提醒道。
“煉丹閣?”他的思緒還沒轉(zhuǎn)過彎來。
“......”但凡換一個人來,唐紫已經(jīng)甩頭走了,于是她耐下性子順了順氣說道,“就那天圍觀你煉丹,月如家的唐紫,你還有印象嗎?就你說要分享烤紅薯心得的那個......”
唐紫心想,都說到這個份上,這個傻子還記不起來的話,那么她也沒有辦法了。
“哦哦!”公孫夜如夢初醒,“就那個,滅了族還想學(xué)煉丹的那個,我想起來了!”
他一臉豁然開朗,語調(diào)高得好像滅族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一樣。
真是個不懂人情世故的家伙。
“原來你這么慘的啊?”
冷不丁的,肩上的道三,不合時宜地插了一句。它頭一次懷疑,自己是不是跟錯了人。
“……”
如果可以,唐紫現(xiàn)在只想把這兩個家伙的嘴,給撕了。
“來來來,過來坐!”公孫夜熱情地招呼道,“我還以為是我們宗門的人來了?!?p> 于是乎,唐紫在周圍人的小聲八卦之中,在方桌邊上吃完了剛買的早點(diǎn)。
三人吃完早點(diǎn),四下無話的時候,公孫夜看見唐紫放在手邊的東西。
很是眼熟。
“你手邊的是啥?”公孫夜指著那張告示,推測道,“還沒張貼的告示?”
“你怎么知道?”唐紫和黑娃一愣,異口同聲道。
“怎么說呢?”公孫夜將手探進(jìn)自己袖兜里,不一會兒,便摸索出張相似的東西,“我手頭也有一張,是你們山城家主閣那兒搞來的。”
他將絹布放在桌上,直接攤開。
差不多大小的絹布,同樣的顏色,同樣的針腳。
怎么看都像是從同一匹布上裁切下來的。
“你的也是家主閣給的?”公孫夜手拿告示問道,“上面寫的什么東西?”
……
深宅大院的薛府。
月前唐紫時常光顧的荷池,丫鬟們繞著池邊的圍廊四處奔走,遞送著茶水糕點(diǎn)。
今日府上來了位貴客,是山城剛晉升的家老:鐵衛(wèi)總頭。
最近這一個月里,兩家來往甚密,時?;ハ嘧邉?。
荷池中央的九曲橋上,薛絨與唐紫救下的女鐵衛(wèi)并肩而坐,垂眼練習(xí)著吐納。
“這荷池可真是個寶地,靈元都被這假山鎮(zhèn)住,難以逃逸?!?p> 說這話的人是女總頭,她正在亭臺上,逗弄著小臂上的白隼。她的目光,每每看向荷池時,熱切之情總是難以遏制。
“瞧您說得,”舅母掩面笑道,“晚些時候,我讓府上的園丁,帶點(diǎn)支杈過去。別看這東西,外表看著像那么回事,實(shí)際上賤得緊,丟進(jìn)水里就能養(yǎng)活?!?p> 舅母話說得輕巧,全然不知當(dāng)初唐紫家,為了這灣綠荷,傾注了多少心血。
誰讓她是坐享其成呢?要真這么好養(yǎng),不得全城散滿了。
“不急,”女總頭擺擺手,“我那邊沒修繕好,晚些時候再弄也不遲?!?p> 她說話時頭也不回,手持一支竹鑷,正專心致志地向隼口遞著鮮紅的肉絲。
“行!我讓園丁先分些出來養(yǎng)著,到時直接移植過去就得?!?p> 舅母的話音剛落,女總頭喂下白隼最后一片肉絲,揚(yáng)起手,讓其振翅飛走。
見白隼沖向了云霄,舅母踱步走到總頭身側(cè)。
“那小賤蹄子從家主閣出來了?”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嗯,”女總頭頷首應(yīng)道,“告示她也拿走了,到目前為止,還沒出什么紕漏。”
“金蘭寨那么偏遠(yuǎn),她若是不去怎么辦?”舅母不放心地問道。
“不會的,告示散出去了不止一份,等其他人都領(lǐng)著賞錢回去了,她自然也會心動的?!迸傤^胸有成竹地說著。
走百來里山路就能拿二十靈石,她不信唐紫能不動心。
反正這根長線放著,就是為了釣她,賞錢慢慢散著,坐等她上鉤就行了。
在淵底下殺了整整一月怪蛇的怪胎,最缺的,可不就是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