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的夜晚,晚風裹挾著水汽,刮過連綿起伏的山巒,吹向山中小城。
舊時的“月如唐府”,早已換了主家,懸著薛家的牌匾。
偏院里,香樟木鋪就的圍廊下,一雙清澈明亮的眸子緩緩睜開,怔怔地看著院中婆娑的樹影。
“唐筑山城?我怎么回到了這里?”
唐紫她朱唇微張,表情迷茫又驚詫。因為記憶中,這方庭院所在的小城,早在一百八十年前,就被人整個抹去。
毀滅的過程她是親眼目睹的,江河倒灌,山崩地裂,沖天而起的地火焚毀了這里的一切。而今這些化為烏有的一草一木,又真真切切的擺在了眼前,猶如夢境一般。
出乎她的意料,上古魂格的流言竟是真的,她回到了從前。
是的,她何曾想過,自上古巨擘的秘境中歸來,她的山門已是一片尸山血海。曾經(jīng)最信任的弟子,竟里通外敵,合力將她圍攻。兩百年,從一名遺孤到擁有自己的宗門,她耗費了整整兩百年!
誤入死地,自然是無路可退,九死一生取來的上古魂格,豈能拱手相讓?
力戰(zhàn)不敵,她悍然自爆,與仇敵同歸于盡,身死道消。
“浮浮沉沉兩百載,到頭來還是敗了呀!”她自嘲一笑,指節(jié)輕輕叩擊木板,“溯河而上,斗轉(zhuǎn)星移,本以為是笑談,沒想到折了枚上古魂格,竟換來卷土重來的機會……”
看了眼青白的手臂,熟悉的庭院,她抬眼望著廊檐邊懸掛的燈籠,上面素底黑字寫著個大大的“薛”字,十分醒目。
“既然回來了,就先用薛二一家的頭顱,來祭奠雙親的靈位吧?!?p> 薛二叫作薛亦鴻,本是唐筑山城外的小鄉(xiāng)紳,唐紫的舅父。當初雙親慘死,舅父舅母依著撫養(yǎng)的名義,堂而皇之地侵占了雙親的遺產(chǎn)。若單是霸占財產(chǎn),倒罪不至死,偏偏雙親就是受他所害。
可惜當初她蒙在鼓里,等知曉原由后,山城已化作塵土,薛家也不知了蹤影。
搖頭甩開思緒,她看著遠處的山巒沉思起來,“既然復仇的機會擺在了眼前,那么該如何去做?”
腦海中,雙親凄慘的死狀浮現(xiàn),她的眉頭凝成了一個疙瘩。
“最關(guān)鍵的還是修為啊,想要趕在山城毀滅之前,手刃他們,就得迅速拔高修為……”
留給她的時間并不富裕,只有四年,她得在四年內(nèi),將修為提升至三轉(zhuǎn)。若非如此,手刃薛家只是個空談罷了。四年后,便是山城毀滅的日子。
山城毀了便毀了,對唐紫而言這小城太過清冷,無一絲暖意,一把火燒了反倒暢快。她只求親自手刃仇敵。故而,山城的毀滅對她而言,只是一個時限,記憶中是二十歲那年。那一年,家族權(quán)斗觸怒了魔道尊者,整個山城一朝傾覆,萬千族人作為人牲,陪葬魔尊的子嗣。山城不大,權(quán)力的斗爭卻錯綜復雜,誠道是“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
雖說她上一世,修為抵達了恐怖的七轉(zhuǎn),與摧城拔寨的魔尊比肩??扇缃竦乃?,卻元海未開,體內(nèi)覺察不到一絲靈元的痕跡,根本就是個凡人,空有兩百年的經(jīng)驗無處揮灑。
“大小姐,奴婢剛把靈草羹端給二小姐喝了,您快來廚房喝掉吧!”就在此刻,左側(cè)的廂房傳來一個女聲,雖然用了尊稱,語調(diào)卻很輕浮,“您若是忘了喝,夫人會責怪奴婢的?!?p> 這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唐紫還記得,是舅母的貼身丫鬟。
“靈草羹?”唐紫眉目一轉(zhuǎn),塵封的記憶紛至沓來。
靈草羹,是家族培養(yǎng)子弟,義務(wù)發(fā)放的藥粉。具有益氣強身,拓寬氣血兩脈的藥效,家境殷實的人家還會去藥鋪另外購買,只為了在元海開啟之前給孩子打下扎實的基礎(chǔ)。
丫鬟每月領(lǐng)到兩人份的藥粉,在舅母的示意下,她將唐紫的那份撥了一半給妹妹,然后往藥罐里摻入藕粉充數(shù)。二者口感色澤極為相似,所以唐紫直到十二歲那年,丫鬟回娘家奔喪,她才發(fā)現(xiàn)端倪。
“呵,責怪……”想到狼狽為奸舅母和丫鬟,唐紫心中頓生一股戾氣。
不等她將戾氣壓下,“砰!砰!砰!”廂房里傳出用力摔打鍋盆的脆響,想必是那丫鬟見唐紫久久不來,借著洗碗的由頭,宣泄著自己的不滿。
她用不高不低的聲音嘟囔著:“叫你一聲小姐,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再不來我便倒了喂豬去!反正給豬吃也好過給你吃?!?p> 這樣肆無忌憚的咒罵,足見她對唐紫的輕視。
唐紫心底冷笑三聲,從圍廊上下來,朝著廂房走去。
丫鬟見唐紫推門進來,鄙夷的翹了翹嘴,提尖了嗓子開口損道:“有些人吶好話不吃,非愛吃死話,下賤?!?p> 在丫鬟眼中,唐紫就是老爺夫人收養(yǎng)的一條狗罷了,任憑自己肆意拿捏嘲弄。她很享受那種受夫人庇護,在安全范圍內(nèi),凌駕在“主人”之上的快感。
尤其是唐紫隱忍不發(fā)時,漲紅的小臉,別提有多精彩。
可今日卻大不相同,唐紫走進門后,看也不看丫鬟一眼,便徑直走到碗柜前。
“明早你早些時間起來,燒好水?!?p> “我早起?給你燒水?你當自己姓薛嗎?”丫鬟尚未察覺出異樣,全當她取碗舀水,于是習慣性地出言譏諷。
“不是燒給我,”唐紫回過頭,冷冷地掃了眼丫鬟,“我有手有腳的,哪用得著你燒?”
她語氣平靜,像是沒聽見方才的話似的。
以為唐紫照例是在隱忍,丫鬟暗自得意,心里啐了口沒用的東西??陕犕晏谱系脑?,心想可能是夫人在托唐紫帶話,于是難得認真起來問道:“喔?可是夫人有什么安排?”
“他們的,你若是有命活到那時候,再燒也不遲,”唐紫邊說,邊伸手拽住邊柜的銅鎖,一把掙斷,“你只管拾掇好自己,上路時體面些。”
“啪!”地一聲金石脆斷的聲響,伴隨著柜門“哐哐哐”的碰撞聲。沒給丫鬟反應(yīng)的時間,她已掏出自己的藥罐。
“你干嘛?”丫鬟一激靈,剛想伸手阻止,卻又強裝鎮(zhèn)定放下,“別亂動,那是夫人托我保管的東西?!?p> 到了這節(jié)骨眼上,丫鬟已猛然醒悟,唐紫這一反常態(tài)的言行,目的已是昭然若揭。
“舅母讓你保管,是沒錯,”唐紫順著她的話往下說,“可我聽說,你倒賣了我半數(shù)藥粉,你就是這樣保管的?”
唐紫是故意這么說,目的為了切割舅母和丫鬟,將責任全攬在丫鬟頭上。切割與分化,這是應(yīng)付對手的慣用伎倆。逐個擊破,總比踢一塊鐵板強。
“你血口噴人!萬事都要講究證據(jù)的!”丫鬟心里暗暗吃驚,焦急喊道。
府上奴仆為謀私利,明爭暗斗是常有的事。丫鬟誤認為有人暗地里使壞,意圖借刀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