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蘇醒如醉如癡地想念歐陽公子的時候，忽然聽到山上飄下來一陣樂曲，如行云流水，讓人心情一下子就舒展了。蘇醒聽師父彈過，這首曲子叫《高山流水》，講的是春秋時期，琴師俞伯牙和樵夫鐘子期的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故事。師父當(dāng)年教她彈琴的時候，說自己也曾遇到過知音，只是那個人被林天嬌勾走了。后來她和林天嬌就成了仇人，最后師父卻死在林天嬌和她師妹薛愁的手里。聽到琴聲由激昂的高山轉(zhuǎn)向舒緩的流水的時候，蘇醒站了起來，向著琴聲走去。
走到了山頂，看到一個老者正在演奏古琴。老者的旁邊還坐著一個女子，也是江湖人士打扮。這個女子正在出神地聽著。蘇醒也坐了下來，仔細(xì)聆聽老者的彈奏。
也許老者彈這個曲子幾百遍幾千遍，一曲彈完，無絲毫阻滯之處。蘇醒和另外一位女子聽得如醉如癡。
老者問道：“兩位小友，你們也喜歡這個曲子嗎？”
旁邊的那一位女子說道：“我是第一次聽，非常喜歡。猶如我學(xué)的武功，伸縮有度，云卷云舒。高處似高山仰止，低處似小橋流水。寬處猶如大海波浪，無邊無際，窄處猶如兩山間的峽谷，深不見底。前輩，您彈得太好了，聽一千遍都不會夠?！?p> 老者哈哈大笑：“老朽這把年紀(jì)，還遇到了這么年輕的知音，死也足矣?！?p> 蘇醒道：“前輩，你可比伯牙幸運(yùn)得多幸福得多，有了那么多的紅顏知音?！?p> 老者道：“紅顏知音，紅燕知音，小友，你說的是紅燕知音還是紅顏知音？”
蘇醒道：“我說的是紅顏知音呀。難道前輩還有紅燕知音？”說完一想，紅燕？難道是師父？他認(rèn)得我的師父關(guān)紅燕？
想到此處，竟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老者道：“是的，很多年以前，我有一位知音叫紅燕，我教會了她彈奏‘高山流水’之曲，不知道她現(xiàn)在身在何處了。”
蘇醒站起來，施了一禮，哭著說道：“前輩，關(guān)紅燕是我的師父。她老人家三年前為仇家所殺，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p> 老者吃了一驚，問道：“你真是紅燕的弟子？紅燕為何人所殺？”
蘇醒道：“前輩，我?guī)煾副晃淞痔祢溗鶜ⅲ艺谡宜龍蟪穑 ?p> 老者頹然坐了下來，說道：“果然是天嬌所殺，都是我的罪過呀。”說完，痛悔不已。
蘇醒道：“難道前輩也認(rèn)識林天嬌？”
老者道：“豈止是認(rèn)識呀，我們之間還有一段孽緣。你師父沒有跟你說起過？”
蘇醒道：“師父說起過，只是說的不是很詳細(xì)。她只是說您是她喜歡的人，沒有告訴過我的名字?！?p> 老者道：“我叫譚古今，我爹娘都喜歡彈琴，所以希望我也能彈奏古今名曲。”
旁邊的那個女子道：“前輩，你彈得真是好。我從沒聽過那么好聽的曲子。”
譚古今說道：“你又是誰？怎么會到了這兒？”
那個女子道：“前輩，我叫劉蓮，武夷派弟子。追殺一個仇家，路過此地。聽了您的曲子，就不想走了?！?p> 譚古今道：“你們怎么年紀(jì)輕輕的那么多仇家？冤冤相報何時了？”
劉蓮道：“譚前輩，殺父之仇不能不報，請你理解?！?p> 譚古今道：“既然你們喜歡‘高山流水’這首曲子，我把它傳給你們?nèi)绾?？?p> 兩個人都很高興，都準(zhǔn)備跪下來磕頭拜師。
譚古今道：“我只傳曲子，不收徒弟?！闭f完，雙手托住。蘇醒和劉蓮兩個人覺得有股莫名的力量把他們托住了，跪不下去。
由于蘇醒跟著師父學(xué)過這首曲子，所以很快就學(xué)會了。劉蓮是新學(xué)者，花了兩天時間勉強(qiáng)學(xué)會。
譚古今道：“其實(shí)這首曲子也不是很復(fù)雜，只是它的意境難以把握。等你們到了一定的年紀(jì)，自然就能把自己融入到曲子之中?，F(xiàn)在多練習(xí)，多熟悉。”
蘇醒道：“譚前輩。曲子我們也學(xué)會了?，F(xiàn)在我只是想知道，您當(dāng)年是怎么和我?guī)煾敢约傲痔鞁砂l(fā)生了故事的?！?p> 譚古今道：“現(xiàn)在年紀(jì)那么大了，跟你們說說但也不妨?！庇谑牵T古今悠悠地說起了當(dāng)年的恩愛情仇。
那依然是一個夏天，當(dāng)年二十歲。我和師父來到長白山避暑，在天池的邊上，師父教他彈奏《高山流水》這首曲子。師父講解了很多遍，我還是沒有領(lǐng)會其中的意境。師父急了，開口罵我愚笨。這時候，從林中走出來一個穿石榴紅顏色衣服的女子，對著師父說道：“前輩，你罵人就是你的不對了。這首曲子，他這個年紀(jì)能彈到這個樣子不錯了。能把這首曲子彈好的人，必定是有一定人生閱歷的人。你的徒弟才二十歲左右，你叫他領(lǐng)會高山的意境，流水的深情，不是勉為其難嗎？”
師父感到非常的詫異，這么小的姑娘說出了大人話，讓他很吃驚，不由得問道：“姑娘，你是何人？怎么會懂《高山流水》這首曲子？”
那個姑娘道：“前輩，我叫關(guān)紅燕。我出生于官宦世家，那時候我家里有一位老琴師，他就會彈這首曲子。我經(jīng)常跟琴師學(xué)習(xí)，后來我就會了。我剛才跟你說的話，也是我的琴師跟我說過的?！?p> 我的師父說道：“難怪，我說你小小年紀(jì)，怎么能懂那么深奧的東西呢?！?p> 關(guān)紅燕說道：“前輩，你不要看我年紀(jì)小，其實(shí)我的心里年紀(jì)已經(jīng)跟你差不多了。我的家道后來敗落，我流落江湖，嘗盡了人間的悲歡冷暖，所以我的心里年紀(jì)已經(jīng)很大了。你不相信，我和你的徒弟聯(lián)手彈這個曲子，你就知道了?！?p> 我?guī)煾更c(diǎn)了點(diǎn)頭。關(guān)紅燕坐在了我的身邊，說道：“你彈‘角’音和‘徵’音的時候，稍微用力一點(diǎn)，我用‘羽’音與你相和。你彈‘商’音和‘羽’音的時候，我用‘宮’音與你相和。你用你的方式彈下去，我用我的心境與你相和?！蔽腋屑さ赝@位美麗的姑娘，點(diǎn)了點(diǎn)頭。
于是我滿懷激情地彈奏了《高山流水》這首曲子，心無旁騖。只覺得激昂的樂曲中，添加了幾許溫柔，低沉的琴曲中又多了點(diǎn)生氣，高處如雄鷹展翅，低處似乳燕飛翔。師父聽得如醉如癡，不由得淚流滿面。
曲子彈完了，我緊緊地抓住了關(guān)紅燕的手，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關(guān)紅燕羞紅了臉，把手抽了回來，說道：“前輩，您覺得我們談得如何？”
師父道：“前無古人后無來者。我想就是伯牙和鐘子期重生，也未必能彈出你們這種境界。”
關(guān)紅燕道：“前輩過獎了。小女子只是胡鬧，前輩不要介意。能彈得那么好，其實(shí)是你徒弟的功勞，我只是錦上添花而已?！闭f罷，斜眼看了一下我。
師父道：“你真是一位奇女子，不僅多才多藝，還知道謙虛謹(jǐn)慎不居功，真是不簡單?！?p> 關(guān)紅燕道：“不知道前輩高姓大名？你的弟子又怎么稱呼？”
師父道：“我是衡山派的周坤，這是我徒弟譚古今。你們認(rèn)識一下。”
關(guān)紅燕說道：“能認(rèn)識周前輩和譚大哥，是我的福氣。不知道你們能否在天池多住幾日，我也好跟你們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
我?guī)煾刚f道：“我們就是到長白山來避暑的，所以住的時間不會短?！?p> 于是關(guān)紅燕幾乎每天都到天池邊，跟我們探討琴曲，甚至是武功和琴棋書畫五行八卦。在日復(fù)一日的交往中，我和關(guān)紅燕的感情越來越深，簡直可以說到了形影不離的程度。
有一天，我和關(guān)紅燕在滇池邊彈琴，遇到了幾個白衣姑娘。每個人手里都有寶劍，看起來都是練武之人。其中一個姑娘說道：“師姐，你看看這兩個人琴彈得真好。那個男的長得真夠俊朗的。那個女的好像是關(guān)外飛燕，關(guān)紅燕。她武功不錯?！?p> 那個師姐道：“我走遍了天下，也沒有發(fā)現(xiàn)如此俊雅之人，還會彈琴?；厝グ桑魈煸賮砺犌??！?p> 關(guān)紅燕道：“譚大哥，你看看你多招女人喜歡呢。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把你抓去做新郎。其中有一個人我認(rèn)識，她就是武林天驕林天嬌，武功很好?！闭f完哈哈大笑。
果然，第二天，那幾個白衣女子又來聽琴了。只是我在彈琴的時候，有幾個女子在我們的上風(fēng)口點(diǎn)了一炷香，淡淡的香味向我們飄了過來，很好聞。可是等我們彈完的時候，我感覺到渾身酸軟，看著關(guān)紅燕也是軟軟的樣子。關(guān)紅燕跟我低聲道：“譚大哥，我們中毒了?？磥砦乙徽Z成讖，她們是沖著你來的。”
那個林天嬌喊道：“你們出來吧，把這個男的抬走，女的扔到天池喂魚。”說完，只見四個白衣女子抬著一個擔(dān)架，把我放上去。關(guān)紅燕叫道：“林天嬌，你太卑鄙了，你不得好死！”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個女子封住了嘴。然后兩個女子把她扔到了天池。
她們把我抬到了一個富麗堂皇的宮殿里，里面有很多白衣女子。林天嬌和她的師妹輪番來找我談話，勸我加入她們‘天嬌’派，并和林天嬌成親。我恨透了她們把紅燕扔到了天池，所以死活都沒同意。她們軟硬兼施，軟磨硬泡，把我關(guān)了一年。我一年當(dāng)中，我反復(fù)向看管我的婢女打聽，她們就不說。我?guī)煾敢矝]有來救我，紅燕也不知是死是活。后來我假裝答應(yīng)了她們，在林天嬌面前也是假裝喜歡她，并答應(yīng)與她成婚。林天嬌很高興，以為我真的答應(yīng)她了，就放松了對我的監(jiān)管。操辦婚禮的前一天晚上，我趁著大家熟睡之際，偷偷地跑了出去。我先是藏在長白山的樹林里，等她們出去找我的時候，我從她們反方向逃了出來。我不敢再回衡山派，也不敢在武林露臉，所以偷偷地隱居在此，一晃十幾年過去了。
譚古今說到此處，禁不住眼眶濕潤。他繼續(xù)說道：“天可憐見，因?yàn)槲覐椓恕呱搅魉?，卻遇到了她的徒弟。從她徒弟口中，我才知道關(guān)紅燕當(dāng)日沒死，后來才被林天嬌和師妹所殺?！?p> 蘇醒道：“我?guī)煾父嬖V過我，當(dāng)時她們把她扔到天池以后就走了。我?guī)煾敢詾橐彩潜厮罒o疑，結(jié)果天池的水很是冰涼，正好是她們下的毒的解藥，我?guī)煾笢喩砭湍芑顒恿?。我?guī)煾干习兑院?，就在樹林中尋找前輩和前輩的師父，可是沒有找到。結(jié)果在路邊發(fā)現(xiàn)了我。把我?guī)Щ厝?，教我武功醫(yī)術(shù)，琴棋書畫，五行八卦，一直到她被薛愁所殺?！闭f完，痛哭流涕。
譚古今道：“紅燕是仁義之人，看到你是那么小的孩子，肯定會把你養(yǎng)大?！?p> 蘇醒道：“我?guī)煾妇褪俏以僭斓?，我?guī)煾傅乃缹ξ掖驌艉艽蟆Ｎ液髞砭鸵恍南霝閹煾笀蟪稹，F(xiàn)在我已經(jīng)把薛愁殺死，以后再找林天嬌算賬。沒想到譚前輩是我?guī)煾傅某鯌賽廴?，見到你就等于見到我?guī)煾?，倍感親切。我跟您磕個頭，請你一定要答應(yīng)。”說完，就跪了下去，連磕了幾個頭。
譚古今趕緊把她扶了起來。說道：“紅燕有了你做她的徒弟，她也含笑九泉了?！?p> 劉蓮道：“沒想到妹妹比我的命還苦?！闭f完，摟住了蘇醒，陪著流了幾滴眼淚。
譚古今道：“既然你們都學(xué)會了《高山流水》，我這把琴送給劉蓮小友，把這古琴譜送給蘇醒小友。希望你們妥善保存。這把琴，我和紅燕一起彈過，兩位小友，好好珍惜?！闭f完，含笑閉眼。
蘇醒和劉蓮兩人聊了一會兒天，看譚古今還在那里含笑而坐。蘇醒推了他一把，說道：“前輩，我們要告辭了?！苯Y(jié)果譚古今應(yīng)手而倒，原來是竟然死了。
蘇醒心里又是悲痛，又是高興。悲痛的是，譚古今肯定是追隨師父關(guān)紅燕去了。喜的是，他是笑著走的，也就是心滿意足了。她和劉蓮找來了幾個村民，把他火化，然后葬在了他生活過的地方。
離開之前，在譚古今的墳前，蘇醒和劉蓮各自演奏了一曲《高山流水》，以慰譚古今的在天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