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南宮勝寒先勝一招,先叫好的是那殷姓老師范,在他身邊的歐陽歐陽則只是點了點頭。
陳至也不由得在心中為南宮勝寒剛才那一手暗暗叫了一聲好?!跋募О藬胤ā北緛硎切蘖_道“踏塵尋蹤”蕭忘形結合修羅道二當家刀法鋒藝武藏典籍的技術結合自己浸淫多年的實戰(zhàn)經驗創(chuàng)出的刀招,這套刀法鋒藝縱然沒有悠長的歷史和幾代人的修改譜正,卻極具實用性和威力,秦雋本人更在其上結合自己對地堂刀法和實戰(zhàn)的理解小幅調整了少許細節(jié)。
“宣后拒囂狂”更是這“夏姬八斬法”八招之中最重守勢的一招,其實用性之高,已經幫助秦雋度過了很多次的危機,在諸如南信鄉(xiāng)等許多對上秦雋時實力尚超秦雋不少的敵人面前取得神效。
南宮勝寒從正面抓住了這招守勢刀招的兩大弱點,完成了第一次有人從正面以技巧破之的壯舉。
天下鋒藝高超到可以從招式上破解此招的高手或許有,但是在秦雋手里的這招之前除了被人用超出秦雋的功力強行壓服外,還從沒人正面破過。
南宮勝寒能夠做到這點,即使也有他已經提前熟悉秦雋,早見識過這樣一招的原因,實際在實戰(zhàn)中能順利做到這點也已經足夠讓人訝異。
陳至也是一名武者,他又怎能不贊嘆南宮勝寒的如此表現(xiàn)?
一招得手,南宮勝寒借勢反撲,改取攻擊上的主動。這一次,他用右手木刀劈、撩、斬、抹,行刀刀路只在右肩之前,刀行低處時也最多只在右膝前位置。
至于南宮勝寒的左手,干脆持著代替鐵刺之用的竹筷身后一藏,沒人知道這一手功夫下一次他會什么時候使出,又將襲向哪里。
這一合,南宮勝寒和秦雋雙方手中的木刀不消一息半功夫就已經交擊了三次,雙方暫時沒有任何一個在三次交擊之中的變招上采取花巧。
藏刀門門主藏神威本來尚且沒因為筋脈岔亂廢掉功夫的時候學過的刀法就只有一門開山刀那種直來直去的路子,看著秦雋和南宮勝寒的對招已經漸漸開始理解不了,他不好意思向藏真心開口,悄聲問起莫言休:“……秦雋和那位南宮勝寒這幾招互相都不怎么拼,也不變后招,什么門道啊?”
莫言休幸好本來一張臉就比常人紅上不少,如若不然,此時說不定也得紅了起來,對藏神威如實相告:“您就別問我了,中間好幾手刀路我連看都看不清?!?p> 藏真心此時也在這兩人側近,但是她刀法不是跟藏神威學來便是跟秦雋硬學招式,對于實戰(zhàn)經驗也僅限那么一次。她此時只充耳不聞,心中暗自慶幸父親藏神威似乎沒抹下面子問她,她若也說不上,藏神威畢竟是她父親,批評她個不思進取光知道玩耍也是自然之事。
“你這個叫南宮勝寒的朋友戰(zhàn)法好刁鉆。”師湘葙看了這幾手雙方的交招之后就皺了皺眉頭,似乎她把自己代入進秦雋的那一方,如同設身處地般地感受了一下南宮勝寒這幾招無招之招壓逼的窘迫。
“嗯?!标愔敛]打算連武功都指點師湘葙的,只簡單應付了幾句“他已取得主動,他還想要繼續(xù)維持主動。那么在這個規(guī)則下,他最好的打法就是這么去運刀。”
歐陽歐陽倒是個有風度的,他聽到了藏神威的疑問,又看到南宮飛星似乎都露出些不理解南宮勝寒這種攻法的用意,主動用藏神威、莫言休也能聽清的聲音“向南宮飛星”解釋起來:“飛星姑娘請看,勝寒少爺以側面對敵,只要變招夠快,即便是無招之招對方要想攔下也只好盡量去接住刀路。
側面向敵本來就是為了拉長身體其他部分和敵人的距離,把最安全、最好防住的部分亮給敵人,壓縮對方的進招選擇。
在這之上,勝寒少爺采取主攻,行刀更只在一身之寬、從人肩膀到膝蓋之間的高度變幻路數(shù),這是不用膝、肩、軀干身位變動的前提下能夠變招最為迅捷的做法,敵人想要跟上他的變招,路數(shù)也就只好學他一樣在這個范圍內操使。
若敵人有意大改路數(shù)攻擊他處,勝寒少爺身子未動之處‘以虞待不虞’,誰先出手,誰的招數(shù)便先老了一半,勝寒少爺后發(fā)的左手便有無數(shù)的選擇。
而對于秦雋來說,他若不冒險變招,主動權永遠就在勝寒少爺手上,他只有指望著勝寒少爺行招失誤,而且還要他自己同時不失誤才有機會擺脫如此境地。
而若他變招,更是只怕變招途中就要遭遇勝寒少爺針對他改換路數(shù)的新變,到時他為了闖越勝寒少爺?shù)牡毒W攻擊他處動作既大、破綻也大,這就構成了他招式中的敗相!”
這個人實在很會做人,陳至心中暗道,歐陽歐陽顯然是看出了藏神威、莫言休這兩位輩分雖高功夫卻不到家,于是干脆玩弄了這手把戲幫藏神威、莫言休兩人在眾人面前保全了面子。
“嗯。”南宮飛星聽得歐陽歐陽話中解釋了她的疑惑,雖然也覺得其中有些說明不需要歐陽歐陽來解她便懂得,頗顯多余,她還是只能“嗯”了這一聲對歐陽歐陽的解說表示感激。
高金生、單途本來也有三分不解局面,如今也已經看明形勢。高金生這時向便在知風山凌氏通明山莊中對鋒藝研究也顯得頗為出眾的功房主事“知風劍典”凌泰長發(fā)問:“那即便不論當下秦雋要被逼到絕境勢必得冒險反擊,如果南宮勝寒一直這么去搶取主動,秦雋便只好任他發(fā)揮鋒藝了?”
凌泰長略一思索,輕描淡寫地答道:“是,除非……”
“……除非怎樣?”高金生又問。
“……除非他有一招完全沒有破綻的刀招!如果他有這么一招,該改換戰(zhàn)法的就是南宮勝寒!”
無明道人撫須點頭,和他一起觀戰(zhàn)的南宮弄花一派刀術師范也點頭附和,幫秦雋綁過硬浣布布片那位曲老二笑諷道:“天下間哪里會有完全沒有破綻的刀招?”
南宮弄花不以為然,他不知道何時已經將剛才把玩的那尊銅盞再收回懷里,這時突然問向曲老二:“天下間難道真沒有一招完全沒有破綻的刀招?”
“這……”曲老二摸不清自己這位金主為啥突然開始拿自己的話回堵,生怕是自己采取的態(tài)度和南宮弄花的心思有什么不對,再不敢把話說得太硬:“……應該是沒有吧,不然人人都去學那一招刀法不就好了,天下哪來那么多刀法?”
南宮弄花先是“嗯”了一聲,突然又改問另一件事:“如果我沒記錯,曲老二你雖然表面上是用對雕花鐵短棍,其實你真正擅長的武器是藏在腰間那口極軟的軟劍,就和曾經在江湖聞名、擅用‘七七四十九手回風舞柳劍’的七大派‘四山’道統(tǒng)之一龍虎山天師洞的顧道人一樣?!?p> “哈哈,這、這……這是對的,您沒記錯。”
就算聽出南宮弄花這不是在幫忙,而且還順便揭了他保命本事的短,曲老二又怎么敢回嘴?他笑得生硬,答得更加生硬,卻始終還是笑了,也答了。
南宮弄花語氣一轉而趨向冰冷,繼續(xù)道:“曲老二你劍法一定練得不錯,照你的說法,世上既然沒有一招完美的刀招,所有練刀法的人都該學你一樣轉去練軟劍才是。不然的話堅持練刀,堅持、堅持……他媽的一個個堅持個屁???”
曲老二不敢再接話,他這才發(fā)現(xiàn)其他很多壘石廳內的人的目光已經投到他身上,每一道都冷得簡直能逼得他的脊梁晃動。
百花谷南宮世家里本來就以用刀的人居多,南宮弄花借題發(fā)揮這么一發(fā)散,等于是“幫”曲老二得罪了所有在場用刀的人。
曲老二哪里敢問南宮弄花的用意?他連頭也不敢抬起來。
對南宮弄花那句看似笑話實則發(fā)散的話,只有無明道人一個人撫須仰頭好好大笑了一陣。笑聲一止,他拂塵再次肩上一搭,對低著頭的曲老二才有了句囑咐:“你就謹慎你自己的吧,接下來的比試也不要再看了……記得我之前說什么嗎?”
曲老二不住點頭,他終于想起來無明道人提過要他事后帶著禮物登門向當主南宮乘風道歉一事,這才明白南宮弄花也頗為不滿他之前調侃南宮勝寒一事,這一遭不過是純粹的借題發(fā)揮。
曲老二已經是不敢接話的窘態(tài),偏偏有人這時接上了他之前挑起的話頭。
這個人是師湘葙,只聽她道:“人本來沒有刀,人人最初都只有兩只手。”
歐陽歐陽做好人似乎做上了癮,他知道曲老二不好接話,干脆他給接上:“姑娘這話算是怎么說的?對,字面上說,人人最初都只有兩只手,刀肯定是人會用兵器之后才研究、制造出來?!?p> 師湘葙卻好像并不是刻意要讓曲老二更加難堪才提起這個話題,她繼續(xù)道:“所以最初世上并沒有刀,后來卻有了刀?!?p> “……所以呢?”歐陽歐陽發(fā)現(xiàn)師湘葙的話他實在無從接起,想著哪怕她是要曲老二更加難堪,這個話題繼續(xù)胡扯下去,自己也只好對不住曲老二了。
“世上最初并沒有刀,后來卻有了刀。所以世上本來沒有完全沒有破綻的一招刀招,后來卻可能會有這么一招完全沒有破綻的刀招!”
這才是師湘葙想要說的事。
她說的這句話正是天下學刀法之人的追求所在,雖然調子起得古怪,說完之后卻對了在場不少人的心思。
干得好,陳至心中暗贊。師湘葙對剛才的閑話如此做了個收尾,實在很好地引導了在場人的情緒,現(xiàn)在相信很多觀戰(zhàn)者的心中都對秦雋的后招能夠突破如此窘境有所期待了。
而秦雋正是在他人的期待之中能發(fā)揮得更加遠超他人期待之上的那一種人!
秦雋驟然變招,任憑胸前門戶大開!
南宮勝寒優(yōu)勢所在便在秦雋若想攻擊他處變招動作就只好大些,秦雋的變招,干脆動作比南宮勝寒所想還要更大。
秦雋手中木刀和南宮勝寒右側側身之前的木刀最后一次交擊,是頗為強硬的一挑。借助這點騰挪空間,秦雋木刀向無人的側面一探,刀尖指向完全無人處,他再以空出左臂、左腳一記大回大攬,右手木刀抹平一記平斬而回,刀勢堂堂正正。
南宮勝寒非是不想趁機擊發(fā)左手代替鐵刺的竹筷,只是秦雋這刀來的太正、而且擺出的左半身似乎以拳路或者腿為主,他弄不清這一手的用意。
兩人的拳腳上可沒像木刀一樣涂上石墨粉,便是秦雋憑此擊中南宮勝寒也不作數(shù),反而有可能因為不自覺用出勁力導致浣布布片感應破裂而違規(guī)落敗。
……所以秦雋的拳腳招式,本來就和南宮勝寒手中同樣沒涂著石墨粉竹筷一樣只能用作掩攻之用。
“是‘幼灌援孤宛’!”藏真心認出來了這一招“夏姬八斬法”妙招。
這一招南宮勝寒本人也識得。當初他和秦雋、藏真心“三口刀擒孔四爺”那一次,就是藏真心用出“夏姬八斬法”中的這一招來援護的南宮勝寒。
這一招本來就是“夏姬八斬法”中以救援友方、逼退友方所接之敵為實用用意的刀招,秦雋在無人處虛構了個跟他一起和南宮勝寒交招的“友方”,以此使出了這一招。
這算是對這一刀招的“大材小用”,這一手中這記“幼灌援孤宛”只剩下了逼退南宮勝寒這層作用。
對真正下場比試的兩人來說,這次“大材小用”卻是一次妙用!秦雋憑借這一手成功扳平了雙方的主動之勢!
接下來的雙方,自然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彼此快速交招的局面,誰變招更慢些,誰便中招。
于是幾記快刀之下,秦雋和南宮勝寒進行了一次雙方各自招式使不全的互換,各中對方三招,打成五五之勢。
南宮勝寒畢竟先取了一刀,秦雋這次破解此戰(zhàn)法的做法也頗有取巧的成分,南宮勝寒已經決定下次秦雋再用類似思路來破,他就要憑借主動無論他變招如何都要在起手之后攔住他第一道。
就算雙方仍要進入交換“傷勢”的局面,只剩下一記中招空間的秦雋也將先??!
秦雋一笑,他剛才那幾合實在打得很痛快。他曾經對南宮勝寒說他不會因為精進而感到開心,此時卻覺得南宮勝寒真的精進了不少,而他自己正因為這點而感到開心。
有時候,秦雋自己也覺得自己是個怪人。但是這點他自己心中酸自己他還能忍,別人若這么去說他,他就必然回嗆一句“莫名其妙”。
而到了那種時候,別人這么說他,他不光要嘴上嗆聲回去,心里也會這么去想:“很怪吧……?
……那給你看個更怪的!”
南宮勝寒再起側身攻勢,這一次他的攻勢更加綿密,勢必要取下“力勝”比試這一勝。
而秦雋,他此時正想要給南宮勝寒看個“更怪的”。
只見秦雋左腳跨前,右手木刀自右肩一擺交到身后,空出左手卻從左脅之下往回一探,在背后捏住木刀的刀身,左腳在前為軸、旋步上前一對南宮勝寒側身刀勢。
原來如此,陳至看出了他的用意。
“……嗯?”南宮勝寒有意往他旋步方向戳出一刀攔阻,秦雋卻身體一旋,似乎是為了旋身而旋身,并未出招所以反而讓南宮勝寒落了空。
秦雋出刀,南宮勝寒不愧已經做好對于怪招的對策,木刀借助體態(tài)一壓低已經備好對招位置。
秦雋放開捏住木刀刀身的左手,這一擊斜劈刀路似晃非晃,詭怪到南宮勝寒已采取對招位置,卻仍是讓這刀從他的守備刀路旁邊溜了過去。
這一刀,正中南宮勝寒身上的布片!
浣布布片沒有破裂,證明秦雋這一刀并沒有暗運功力,在規(guī)則之外取巧。
這一次換秦雋又再行這招古怪的旋身刀法,他沒有給南宮勝寒停下交手節(jié)奏的機會,這次由他主動攻擊。
南宮勝寒心生急計,右手木刀自左手探刺。
南宮勝寒的意思很簡單,思路也很正確,既然雙方都只剩下中對手一招的機會,那勝負就是要拼速度!
旋身撇步的秦雋,絕對不如直來直去的南宮勝寒手中木刀更快!
這是“力勝”之爭,南宮勝寒卻用戰(zhàn)斗智慧,臨時選擇了當下的最優(yōu)解。
可惜最優(yōu)秀的答案,不見得一定會遇上解答同樣優(yōu)秀問題的機會。
秦雋的旋身刀法,完全擺脫“單刀看手”的刀法鋒藝概念,反而是本來空著一只手卻用左手捏住刀身的做法硬湊出了“雙刀看走”的道理。
秦雋的刀法因為這一捏,而變得刀路詭變古怪;他的步伐同樣因為這種旋身撇步,而有違于持刀人眼與刀合的常理。
所以秦雋旋身不進、反退,這一旋身而退,南宮勝寒直來直去、最快的一記木刀刀招因為進向了秦雋向前旋身的位置而落了空。
快而不中,便是慢。
秦雋身一轉,旋身而回、從退改進。這次他的木刀不是交到背后,而是在身前用左手捏住刀身,當他像運槍拿桿一樣用雙手“擺”地把木刀“擺”平再松手的時候,脫手而出的這一記無招之招刀招似平而稍挑,快得超出了南宮勝寒變招應對時的準備。
所以這一刀,在南宮勝寒左肩上的布片上留下了一道淺而明顯的刀痕。
浣布布片未破。
“力勝”之爭,由秦雋在僅勝一刀機會的局面下,憑借旋步怪招而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