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至到達靈棲灘的時候,白龍族的眾人仍然群情激奮,連陳至這名出入靈棲灘已久的人都被攔在外面,沒準踏入一步。
此時在靈棲灘限制出入的白龍族青年都是英雖年的手下,因為英雖年和陳至頗熟,這些人也對陳至始終留有幾分客氣,關于發(fā)生何事陳至問起之時這些人也肯一一相告。
“昨天汲長老收治了那些欲界人后,并沒限制他們在靈棲灘上的行動,鹿長老昨天進了圣地打掃,到了后半夜跟著其他幾名族人回來各自歇息。
后來有巡守的人聽到有聲音,這些人趕到傳出聲音的庫房的時候就已經(jīng)看到鹿長老在口遇害,財庫門戶大開,那名叫白長虹的欲界人手中正拿著兇器。
隨后似乎這個人另有他人相助,三四名蒙面人從旁殺將出來,他們傷了一人便護著白長虹逃走了?!?p> 白龍族的圣地便在靈棲灘上,據(jù)說是當年白龍族先人救助那條神話中的白龍后直接讓白龍暫居之地,白龍族人采來石料專門把那處圍護起來,鹿白慶更是日日不綴帶人去灑掃,力求保持當年白龍仍在時的原貌。
陳至更愿意相信鹿白慶之所以昨天帶人那么晚去灑掃,一反常日白天便去的安排正是因為鹿白慶同為涉事之人,故意要避開嫌疑,而他當著眾人帶進圣地后待到后半夜的則必然是“顯龍派”其他幾名激進人物。
白龍族之人多少有些排外,出了這樁事情后“顯龍派”的人自然把矛頭針對一切外族人,首當其沖便是昨天和白長虹一起到靈棲灘求醫(yī)的幾名欲界江湖人。
對于現(xiàn)狀,這名白龍族青年也肯對陳至說起:“后來因為族人情緒,便要去向濟拳派傷者和那三名昨天和陳先生一起同來的欲界人問罪。
這些人當時有些反抗,除了那個姓鄒的還愿配合,直接束手就縛外,那兩個女的中走脫了年輕的那個,剩下一位也隨后被擒,暫時和濟拳派的人圈在一處。
英長老和汲長老如今正在安撫鹿長老的家人,他們做出吩咐,說今天就是陳先生也不許進入靈棲灘。
同樣地,兩位長老也不許師姑娘離開部族。
已經(jīng)有人去聯(lián)絡船家,要去欲界尋師長老回來,陳先生如要為此事分辯,只怕也只好等師長老回靈棲灘來。”
陳至點點頭,又問道:“如果只是叫師姑娘過來說幾句話,可以嗎?”
“這……”那名青年露了難色,他只猶豫了一下便接著道:“海即區(qū),你去幫陳先生問一下這事好了……主要先問英長老?!?p> 那名叫海即區(qū)的當即答應起來,這便去替陳至問,他人一走,在外主事的這名青年湊近陳至,小聲說道:“其實英長老也有交待,他說‘顯龍派’之人多半要把這事向族長力陳禍因,陳先生若是待得久了,只怕族長也會想扣下陳先生,等到真兇落網(wǎng)事情結束。
畢竟和那名白長虹一起逃走的幾個蒙面人身份成謎,族內(nèi)現(xiàn)在各種說法都有?!?p> 這名主事青年名叫孔任,平時頗得英雖年照顧,也是白龍族青年一輩中最為堅定的“隱龍派”,陳至這一年來七次被英雖年留在靈棲灘喝酒,倒有四次也是這名青年相陪。
所以孔任實在是陳至難得在兇途島上沒有用到他那套“交朋友的做法”,就已經(jīng)交上的朋友,比起其他白龍族青年也更愿意站在陳至的立場思考。
陳至知道正因為英雖年愿意相信自己,才會讓孔任專門守在外圍等著他來靈棲灘之時勸離。
陳至十分感激英雖年和孔任的信任,他卻不想這個時候馬上離開避嫌,于是道:“只是簡單和師姑娘說上幾句,再者白族長如果要問起我,我畢竟是帶人來靈棲灘之人,出了這等事情始終難辭其咎。
白族長便是不想見我,我都要留下到見到他為止,哪有現(xiàn)在避白族長的道理?”
白龍族自從白龍神話之后,首腦便跟著改姓白,白姓一族至今仍是白龍族中第一大家族。如今的白龍族族長白宗色更是青年一輩中的優(yōu)秀人物,前任族長在這位族長滿二十歲的時候便已傳了族長之位給自己這名兒子,那也不過是七年前的事情。
如今的白龍族中,這名族長白宗色實際已經(jīng)是武功最高者,此人不光把白龍族鎮(zhèn)族神功“二氣匯流”練到陰陽兩脈武功中陽脈圓滿,更精通欲界、怒界學問,實在是文武兩全的人物。
陳至以“陳定臻”的身份多次會過這名年輕的白族長,雖然他私下覺得暗地里說不定是師向遷的武功更高些,卻也不得不承認白宗色已經(jīng)是足以匹敵欲界七大派中法卻形那層級高手的厲害角色。
這名白宗色已經(jīng)閉關半年有余,要借著兇途島上“泰平”之時精進武功,把“二氣匯流”的陰脈功夫開始練起來,如今族中出了四大長老之一被人襲殺在靈棲灘上的大事,他當然也不得不提前出關來解決此事。
陳至想到次數(shù),不得不低喃一句:“真是出了樁麻煩事?!?p> 孔任露出苦笑,接道:“誰說不是?
不過事情到了頭上,那白族長提前從圣地出關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而且白族長夜里才剛見過鹿長老一面,之后便出了此事,白族長當然更不可能毫不過問?!?p> 孔任專門支開海即區(qū),自然是顧慮到海即區(qū)雖是英雖年的弟子,卻更傾向于“顯龍派”的立場,只有支開了他才好跟陳至私下提起白宗色出關這項消息。
孔任看來也多少英雖年談起過師湘葙、英步野遇險一事的猜測,這時海即區(qū)既然不在,他也趁機問起陳至:“陳先生和英長老應該都是懷疑此事是‘顯龍派’動作的后續(xù),只是鹿長老平日主持族內(nèi)祭祀、信仰相關事務,實在是我族最動不得的人物。
……會不會暗中操縱這事的另有勢力,而非‘顯龍派’?”
陳至搖搖頭,嘴上卻并不直接否認孔任的猜測:“未必沒有這種可能,但是‘顯龍派’的嫌疑仍不能撇清。
無論事情真相如何,對于白龍族來說,重要的很快都將不再是真相。”
孔任皺起眉頭,奇道:“這話是什么意思?”
“做出此手的人,就是要用實際的損害動搖白龍族目前內(nèi)部的立場平衡。
實際損害一出,無論是否‘顯龍派’所為,白族長為了穩(wěn)住族內(nèi)的眾人都將會謀求平穩(wěn)解決此事之法。
孔兄弟當務之急便是幫助英長老處理好族里的一切,不要為了一時意氣在任何事情上出頭,尤其不要和白族長的意志對抗。
哪怕這一次白族長選擇為‘顯龍派’站定立場出頭,你們其實也沒有就這件事反對的立場。
請孔兄弟轉告英長老,我會謀求從其他方面著手解決此事的辦法,我已經(jīng)有六七成的把握?!?p> 孔任嘆口氣,道:“看來只有如此,我明白了。我會設法穩(wěn)住‘隱龍派’的其他人。”
海即區(qū)很快去而復返,看來他得到了英雖年和汲方篤的許可,他回來時是帶著師湘葙一道回來的。
孔任帶著其他白龍族青年退到一邊,對海即區(qū)道:“讓他們師徒兩人私下聊上幾句吧……只要陳先生不是要趁機帶走師姑娘,相信兩位長老和族長都會通融?!?p> 陳至平常也有教白龍族的少年少女識字,其實已經(jīng)在白龍族人中留下不錯的印象,只是在海即區(qū)這名“顯龍派”的青年這里卻是例外,他絲毫不肯信任陳至:“做出事情的人就是陳先生帶來靈棲灘,誰能保證他不是趁機要擄走師姑娘作為人質(zhì),好換其他被他帶來的其他欲界人平安?!”
孔任厲聲道:“陳先生不是這樣的人,你便是信不過他,難道信不過師長老和英長老?!
陳先生便是暗藏武功在身,有我們在旁,他也沒法走脫??v使我們不是陳先生的對手,難道他便這能帶著師姑娘躲過英長老、汲長老、白族長?!”
話說到這份上,海即區(qū)也只好暫時退下,向他這樣的人講道理,只有搬出英雖年、汲方篤、白宗色的武力才能說服。
陳至和師湘葙走到一邊,師湘葙雙眼仍泛紅,顯然哭過,陳至也便沒有馬上開口。
先開口的反而是師湘葙:“他們……為什么要把鹿長老給……”
鹿白慶年紀雖大,又是“顯龍派”的長老,平時待年輕人卻也隨和,師湘葙對鹿白慶的敬重自然也是出于真心。
陳至嘆口氣,道:“這就是江湖的做法,為了自己的想法,有時有些人就會選擇一些人作為‘犧牲’。
鹿長老作為‘犧牲’的對象,背后主謀者是不會顧及他個人的意愿。”
師湘葙低著頭,繼續(xù)問道:“就是先生之前說過的‘江湖是人想法的匯集’?”
“正是?!?p> 師湘葙冷哼一聲,諷道:“看來江湖,實在是足夠殘酷。
如果鹿長老知道自己幫助的是這樣的人,他也許……也許就不會繼續(xù)摻和這件事了?!?p> 陳至正色道:“從鹿白慶自己生出同樣的想法之后,就注定他們所有人都要把這‘想法’貫徹下去,想法化為實際的一刻,這便是他們的做法。
只不過這一次被‘犧牲’的是鹿白慶本人而已。
你若要因為此事生憐或者生恨,也要想想若非這次是鹿白慶被‘犧牲’,今時今日你就要因為他人的死傷而感到殘忍。
你是聰明的人,聰明人在這種情況下,就要明白既然事情已經(jīng)出了,要如何解決。
當你重視真相超過解決的一刻,你就注定沒法對后續(xù)之事滿意?!?p> 說到這里,陳至也覺得這時對師湘葙說這些她也不見得簡單便能接受現(xiàn)狀,話鋒一轉,打算先勸她平復情緒:“所以你也不要去白費功夫痛恨背后之人。
痛恨的結果只會讓你自己痛苦,尤其是在你已經(jīng)猜到是什么人做出此事的現(xiàn)在。
師長老說得對,你更像你的母親,像你這樣的人這輩子都不會擅長去恨別人。”
師湘葙雖然不是個好學的人,之前脫困之后師湘葙私下找陳至聊了兩句,那時候她就已經(jīng)猜測出定計者的身份,陳至當時就肯定了她的猜測。
只是那時的師湘葙畢竟從來沒想過這件事情會鬧成現(xiàn)在這樣,全盤接受了陳至將會暗中平息此事的說法。
陳至知道此時的師湘葙其實是挾帶怨氣而來,她就算把怨氣撒給一時說服自己的陳至,其實心中最怨的卻是沒有采取任何行動的自己。
師向遷曾對陳至說過自己這位女兒更像她娘,而不像師向遷,陳至現(xiàn)在能完全明白這判斷的準確。
師湘葙再開其口,道:“先生的意思是,我不像父親那樣?”
“……原來你有察覺師長老暗中的做法?”
“父親去欲界只帶我同去幾次,我能察覺他暗中一定有做什么事情。而且有幾次族人說在我明明不在部族的時候看到我去找父親,想來應該是讓為他做事的人借我能夠自由出入靈棲灘的身份便利?!?p> 師向遷曾經(jīng)向陳至私下坦承席子和以及“畫中人”乃是被他收留,暗中為他做事,還解釋過“畫中人”借畫生體的異能。師湘葙暗中察覺有人借自己的身份來和師向遷互通有無,其實正好解釋了師向遷必要之時是如何人在兇途島上時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操控欲界之中萍水連環(huán)寨的事務。
師湘葙雖然能察覺這一點,卻選擇三緘其口,為父親保密至今。陳至到了兇途島上后,她其實一直希望陳至教她更多智謀方面的道理,好在自己長進后去理解父親的做法。
可這正是陳至最不愿意教她的事,他寧愿指點師湘葙的武功和雜學,卻不肯在這方面給予師湘葙任何的指教。
陳至初聞師湘葙的存在后,很快將師向遷和自己的父親陳曙視為同一種人,這兩個人同樣因為愛妻之死而扭曲。
可師向遷并不像陳曙那般卑劣到去直接折磨自己的孩子,他畢竟更加重視師湘葙這名亡妻的“遺產(chǎn)”,只是師湘葙的樣貌卻會讓他痛苦,是以這對父女表面的和諧之下,關系其實十分別扭。
師向遷不知道自己如何克服痛苦真心疼愛女兒,師湘葙則一直想設法理解父親,后者或許還沒意識到等她開始理解父親暗中所為后,也將是她痛苦的開始。
這讓陳至和師湘葙的師徒關系也同樣別扭,陳至既然不肯教師湘葙最想學的東西,師湘葙就干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給他看,結果陳至教她到現(xiàn)在,效果居然和偶爾指點一番認字的白龍族其他少年差不多,甚至陳至偶爾指點武功的英步野效果反而比師湘葙這近水樓臺更加明顯。
陳至這時只好讓師湘葙不再深涉此事,他道:“我答應你會把這件事情解決,至于是否能夠接受解決辦法,就看你自己?!?p> 師湘葙終于抬起頭來:“先生既然這么說,我就相信先生不至讓我失望。
先生需要我?guī)兔ψ鍪裁磫???p> “我始終需要見白族長一面,得不到他的首肯,事情是沒法更好地解決?!?p> 師湘葙點點頭,道:“我這便去請求族長?!?p> 師湘葙這便離開,陳至留在原地,等著有人來請自己去見白宗色。
接下來白宗色方面才是陳至此時在靈棲灘需要傷腦筋的重點,白宗色是文武雙全的人物,此人極擅長隱藏自己的真實想法,他對“顯龍派”和“隱龍派”的看法至今白龍族人也不清楚。
要猜測白宗色的心思,對陳至這“猜心怪物”來說也是項十足的挑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