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人領(lǐng)路在前,陳至和沈家姐妹相跟在后,四人一路無言,一直到翻過一座矮山,陳至才再開口向沈紅霞、沈紅影介紹起這處地方來。
“兩位女俠也許尚不熟悉兇途島,此地由高轉(zhuǎn)低,偏偏遠處兩座山脈的低處又都有前人開鑿的山路連到了這附近。
兇途島的‘兇皇’花在淵就曾經(jīng)隱居于此處的山洞通道之中,只是后來不堪蝶門頻繁相邀之擾,才遷出此地,導(dǎo)致此地荒廢。
潛龍坎這個地名,便是因為‘兇皇’曾經(jīng)隱居于此,蝶門又視花在淵為真龍之才,所以將此地命名為潛龍坎并且在島上傳開?!?p> 蒙面人到了這時終于肯停下腳步,用古怪而且不解的眼神打量起來陳至。
這位蒙面人會如此其實并不奇怪,對于“龍虎蛇”三方之人來說,“兇皇”是個值得忌諱的名字,而若從蝶門的角度直述“花在淵”名諱也屬不敬之罪。陳至剛才對沈家姐妹進行的介紹,雖然內(nèi)容無可指摘,卻實在太過大膽,根本無視兇途島各方的忌諱。
沈紅影聽了不少“兇皇”傳說,此時好奇問道:“陳先生旅居兇途島上這段日子,是否有幸得見那位傳說中的‘兇皇’?”
蒙面人也等著陳至的回答,這個問題的答案若是沒有見過,那還屬正常;若是見過,陳至此人在島上的經(jīng)歷便值得布衣盟玩味。
陳至一笑,答了句模棱兩可的話:“若我見過,蝶門卻肯輕易放任我安心住在‘猜心小筑’,倒會成了件十足怪事了。”
這答案正合引路那名蒙面人的想法,只是陳至的話留有余地,他也不敢斷定這句話就是否定之意。
沈紅霞提陳至把這句話接下去:“‘兇皇不擺駕,道主不當家’。兇途島這位‘兇皇’便在欲界江湖中也有響亮的名字,這等人物若見不到,才是正常的?!?p> 沈紅影于是“嗯”了一聲,接受了陳至和自己姐姐的說法。
倒不是沈紅霞真全盤把陳至剛才之話理解為沒有見過,實在是和這位“陳先生”一路之后,沈紅霞已經(jīng)完全是“多一事少一事”的想法,便是陳至之前說的是見過,她也只好掩耳盜鈴,心中自顧自當成假的來聽。
蒙面人既暫停了腳步,干脆也直接開口加入話題:“剛才陳先生提過的那個人雖然搬離此地,倒也說不上真的從此無跡可查。
無非蝶門經(jīng)此一出確定他無再涉足江湖之意,故而放緩相邀,要等他自己回心轉(zhuǎn)意而已。
‘龍虎蛇’三方都認為關(guān)于此人的下落始終未脫蝶門耳目,所以陳先生剛才之說,該是真的。”
蒙面人本來沒有必要給陳至的話打圓場,只是他心知肚明若陳至放出這層煙霧,背后事實必然不是他能從陳至處探出,干脆設(shè)法讓沈家姐妹收心,省得若這層陳至見過“兇皇”的可能風(fēng)聲傳出去后,蝶門也有了采取動作的理由,卷入當今之事。
陳至笑道:“這位朋友既然肯多開尊口,能否見告潛龍坎中到底是何人扣住小徒?”
這又是蒙面人不能答的問題,他再次邁開腳步,邊道:“請陳先生繼續(xù)跟我來!”
蒙面人又帶陳至等人深入矮山轉(zhuǎn)低地勢之處,到了這里,才算真的進了“潛龍坎”。
這處地形多生矮植,也有些灌木,這些草木卻都沒有什么精神,可見這里附近的水源應(yīng)該是海水支流,算不上很淡,鹽堿之重讓能活下來的植物只剩最頑強的一類。
到了這里,不用陳至開口,蒙面人代為介紹起來:“潛龍坎便從此地開始,只包括前面泥潭之外的范圍。
而到穿過這些草木到達泥潭之前,便剛才陳先生所提到過的那個人曾經(jīng)隱居的山洞,如今山洞另一端被蝶門之人人為堆石封死,就只剩山這一邊的入口……”
他話還沒說完,已經(jīng)見陳至臉上變色,竄了出去。
無論蒙面人還是沈家姐妹,雖然對陳至此舉不明就里,卻也只好跟上。
跟了幾步,三人都已經(jīng)明白陳至激動的原因——泥潭方向有廝殺之聲。
沈家姐妹趕緊也趕去,這兩人只是懷疑陳至到底為什么會比自己更先聽到動靜。
蒙面人深涉此時,心里既然已知陳至便是“閉眼太歲”,自然也知道傳聞中“閉眼太歲”是名精湛煉覺者,自然能從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音中辨出旁人注意不到的聲音來。
他本來就只有為陳至引路到見到師湘葙、英步野二人之責(zé)在身,既然廝殺聲起,他便可以抽身而退,于是沒再跟著趕過去,而是往來路方向退走。
師湘葙、英步野和濟拳派的四人果然就在潛龍坎,而且六人已經(jīng)深陷十一個人的圍攻,六人之中以英步野武功最好,他也承下了對敵主要的壓力,眼下英步野身上血痕、青紫不少,顯然受傷也是六人最重。
陳至陰沉著臉色皺著眉,看到此情景后,一步步穩(wěn)步走向合圍戰(zhàn)圈,發(fā)出讓人難以忽視的壓力。
合圍之人有一個人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這邊,本能來阻,在看清陳至面目之后驚呼一聲“閉眼太歲”來提醒同伴。
就是這一聲,讓圍攻暫時停了下來,陳至身后本來緊跟的沈家姐妹也一驚之下停下腳步,單憑一人就差不多壓制住了英步野所有招數(shù)的赤膊漢子轉(zhuǎn)過頭來。
這位漢子,倒是陳至意外的人物——東海異人館“搏殺士”宋吉。
曾在“白虎”一寨想要強擄“閉眼太歲”一戰(zhàn)中現(xiàn)身過的這名東海異人館異士,如今居然出現(xiàn)在兇途島上,看他的樣子還是帶頭合圍英步野等人之人。
陳至繼續(xù)走近,一名在外合圍之人抽刀來阻。
陳至只一步便越過他的刀路范圍,右手一起以“乾陽三泰指”指爪功夫扣住他整張臉一壓,讓這人后腦重重摔在土地之上,滲出鮮血、四肢抖動,顯然憑這一擊,這名相阻之人已經(jīng)一命嗚呼。
如此兇狠的招數(shù),既震懾住了敵人,還讓陳至身后的沈家姐妹不寒而栗,沈紅霞心想光憑這一手,這人之前哪里來的厚臉皮說自己“手無縛雞之力”了?
敵人剩下十名,為首的便是宋吉,陳至冷冷道:“‘搏殺士’宋兄,久違了。
……‘白虎’一寨什么時候做起來兇途島上的生意?”
宋吉身邊一名圍攻之人這時也問道:“異士大人,你是在揚州會過此人的,此人確系那傳聞中的‘閉眼太歲’沒錯吧?”
宋吉卻連頭都沒點一下,一年沒見,陳至這“閉眼太歲”氣勢更加懾人,功夫只怕也大有長進,他在思索當年自己就曾在這人怪招之下吃虧,如今會不會已經(jīng)不是對手?
被圍攻的人也已經(jīng)紛紛注意到了這邊,濟拳派那位嘴最碎的漢子宋建宏喃喃道:“像!真像……”
他的意思當然是陳至真像傳聞中的“閉眼太歲”,陳至這般出手,這股氣魄,實在太擔當?shù)闷稹伴]眼太歲”這四個字。
宋吉手一擺,自己先退兩步,合攻之人也紛紛回到他的身周,一起后退,和被圍攻之人分開。
師湘葙喜悅道:“陳先生!”
英步野受傷不清,臉上也露出笑意,向陳至點頭道:“陳先生……!”
兩邊既已分開,陳至便毫無顧忌地走近濟拳派四人和師湘葙、英步野那邊。
他走一步,敵人便退一步,宋吉大氣不喘,架勢認真,隨時準備著應(yīng)付陳至暴起發(fā)難。
等到陳至終于走到剛才被圍六人身邊,沈家姐妹見不知何時已經(jīng)不見了那帶路的蒙面人,也干脆跟著陳至走了過去。
濟拳派傳功長老明道然比英步野受傷還更重些,他此時已經(jīng)顧不上這人是不是“閉眼太歲”,艱難向陳至請求道:“你、你便是兩位口中的陳、陳先生……是吧?
實在……實在對不住,你的兩名愛徒受我們連累,這些強敵看上我們想要獻給如意齋的‘異寶’,我們交出了,他們卻還想殺、殺我們滅口……
……能否請你……”
濟拳派的白長虹本來攙著明道然,見他傷勢嚴重,代他說下去:“請陳先生替本門奪回‘異寶’?!?p> 陳至手一伸,阻止這兩名傷員說下去,道:“不必,這些人不是沖你們來的,便是他們提過‘異寶’并要走,也不過是為了攻擊你們制造個由頭。
他們本來就是為小徒而來的,幾位挺身保護小徒,我便為幾位索回‘異寶’,也是該然之事!”
話說完,陳至轉(zhuǎn)頭向“搏殺士”宋吉再次開口:“宋兄,你聽到他們的話了?”
宋吉一凜,鄭重回問:“你待怎樣?!”
陳至冷冷道:“第一,我要你交還這幾位欲界江湖朋友的‘異寶’。
第二,我要這六人。
如果我今天無法讓這六人平安離開這里,過了這一天,我絕對會登上百寶島殺了‘白虎’寨主,把東海異人館夷為平地。”
宋吉身邊另一人聽了這話大怒,他顯然也是東海異人館之人,此時大喝道:“夸口!不管你是不是‘閉眼太歲’,就憑你……”
宋吉阻止他繼續(xù)說下去,手一揚,對其他人道:“交還‘異寶’!我們走!”
之前開口那人畢竟不是“異士”,既然“搏殺士”開口,只好從懷中取出一個表面盤得極為光滑的油葫蘆,擲了過去。
陳至隨手一接,親自俯下身去把油葫蘆塞進明道然的懷中。
明道然聲嘶氣喘,只能用感激的目光表示感謝,也并不知道這個“緊閉雙眼”的年輕人能不能從自己眼中看出自己的謝意。
又是白長虹替他道了謝:“……大恩難以言謝,請先生恕我?guī)煾競仉y以開口。
我等是欲界青州濟拳派人士,這位是我?guī)煾競鞴﹂L老明道然,我叫白長虹,其他兩人是我同門師兄弟宋建宏、許本?!?p> 陳至微微點點頭,道:“嗯,令師傷勢嚴重,不易移動。就在附近擇處休息,稍后由我和其他人用巧力打血止血,應(yīng)該可以保住性命。
若四位身上有帶著什么傷藥,也可以拿出來先用?!?p> 濟拳派四個人中最年輕的許本這時感到自己已經(jīng)平安,眼淚都流出來,連道:“謝謝、謝謝……”
“搏殺士”宋吉等人目光不敢稍離,沒人上前給已死之人收尸,這些人只是一步步后退,謹慎退遠后離開了此地。
陳至于是便對其他人道:“沈紅霞女俠,請你幫忙按住這位明長老的刀創(chuàng)創(chuàng)口,和這些濟拳派的人先將明長老移至石洞之中。
這處距泥潭太近,雖然瘴氣也不算濃烈,總是有害于他的傷勢?!?p> 沈紅霞哪能不照做,只是她看出了一事,覺得必須提醒陳至:“……陳先生,這……剛才圍攻之人,有人正是先前替別人說動我們的人,據(jù)他說他本來也是往如意齋獻寶之人,只是事后……”
陳至也不讓她繼續(xù)說下去:“稍后再說吧,我知道了?!?p> “是?!鄙蚣t霞頭一低,也不再提。她本來想著趁這個時機捅破窗戶紙,把自己所知的搶先濟拳派之人前吐露了,陳至不想現(xiàn)在聽她卻也不好硬要說下去。
師湘葙攙著英步野,也要送他進石洞休息,英步野卻先霆下腳步,道:“對不起,陳先生,我本來想要請這些朋友照往常一樣找你些麻煩,好讓你出手……這次,我玩大了,反陷大家卷進真正的危險之中?!?p> 陳至不置可否,卻難得地猶豫了一下,最后道:“你去休息吧。東海異人館‘搏殺士’不是易與之輩,你能在他手下?lián)蔚浆F(xiàn)在已經(jīng)難得。
不要因為自己是煉體者便小看傷勢,你受的傷并不見得比那位明長老輕,若要硬撐說沒事可不行。
我知道一名值得敬佩的煉體者為了對抗強敵強行借煉體途威能快速療愈傷勢,反而因此筋脈受損,從此功夫如同廢了。你不要落得那般田地。
……算了,你是個精明的,自己會主張?!?p> 等到人紛紛進去了,沈紅影居然還和陳至一起守在洞口,陳至還不及問,她便先開了口:“我想敵人會不會再來,我沒什么事,可以在這里盯一會兒……
……陳先生真是那‘閉眼太歲’嗎?我看剛才人都這么叫你,但你的做法又好像不像……?”
她不必說完,就知道自己意思表達已經(jīng)清楚。
其他人進洞走得也不深,這些實在也是他們關(guān)心的問題,要說陳至是“閉眼太歲”,陳至對濟拳派的人也太過和善,且給對方留了退路,實在和傳聞中惡名昭彰的“閉眼太歲”也有些分別。
陳至不答這個問題,只道:“你猜的不錯,我也覺得敵人必然會聚人再來。
我在石頭上留些字,便不用看守,你先跟令姐一起進去幫忙吧?!?p> 沈紅影把劍向陳至遞過去,在石頭上留下清晰可辨的字是她們霞光派的掌門人也做不到之舉,她卻沒由頭地覺得陳至能夠做到,所以想讓陳至用自己的劍來留,哪怕劍因此卷刃了她也能開眼界。
陳至卻并不接劍,運起煉技途威能和“乾陽三泰指”指法,只用一根食指便在洞外平滑石壁輕松刻上了四行字,字字清晰。
沈紅影嘴巴都險些合不上,陳至的表現(xiàn)固然是她平生未見,她更在意的卻是陳至留字內(nèi)容。她顫聲道:“這、這真能阻止再來的敵人進石洞嗎?”
陳至一笑,道“字我留好了,信不信,那是別人的事。”
他在石壁上刻下的四行字是:“陳定臻到此行游,潛龍坎暫歸我有;天下人洞外為限,擅入者性命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