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難舟灘萍水連環(huán)寨被稱為欲界江湖五大神秘勢力之一，其中一個原因就是作風(fēng)神秘。
萍水連環(huán)寨中十二寨在江湖中各有其他分量，就是各寨相互間也絕不愿意把這層迷霧揭開，神秘的作風(fēng)是對私下行為的一種頗有效的保護(hù)。
所以陳至在“水月仰天”之會向各寨提出“一文錢難倒英雄漢”的交易后，他等到的既不是十一份邀請，也不是十一個接頭人，而是十封蠟封好的密信。
只有“騰蛇”一寨的慶欒既不懂得也沒必要懂得交易的規(guī)矩，其余參與“水月仰天”之會的的十寨都以這種方式通知“水月仰天”的貴客會后交易接頭的細(xì)節(jié)。
陳至手中這十個信封有明顯的輕重薄厚之分，代表知會陳至交易時間地點的方式也有不同。
陳至一被萍水連環(huán)寨的包果漢從大船放下水岸，就借著月光將十個信封一一啟封過目，他料定其中必有心急者。
心急者并不是陳至事前設(shè)想的“太?！币徽恰肮搓悺币徽?，約定的時間地點居然就在云江下游不遠(yuǎn)，看來勾陳寨寨主也在猜測陳至?xí)诖蟠x開難舟灘后立刻擇江邊下船。
陳至不明白“勾陳”一寨為何顯得比他挑撥過心緒的“太?！币徽有募保撬軌虻⒄`在此事后續(xù)的時間不多，所以他歡迎所有的急切。
天色馬上要浮起一層魚肚白的時候，陳至也終于依照這封“勾陳”一寨密信中所附的羊皮路觀圖找到了云江下游相應(yīng)的位置。
這個地方并沒人等著陳至。
陳至一抬頭卻馬上明白了需要碰頭的人已經(jīng)放出了接下來如何碰頭的明示，也多少明白了為何“勾陳”一寨會如此急切。
在信中地點等著陳至的不是個人，而是一只羽毛涂成灰色的貓頭鷹，它頗有靈性，陳至一到就發(fā)出“咕咕”之聲彰顯了自己的存在。
看到這只貓頭鷹，陳至提起的防備之心多少放下了些，他明白這只貓頭鷹乃是玄衣衛(wèi)中某位人物馴好的奇禽，“勾陳”一寨原來也非和揚州兩場禍亂全然無涉，或者至少是事后搭上了涉事的玄衣衛(wèi)人物。
那么就有兩種可能：傳聞中在近葦原上莫名和“江南城”一起出現(xiàn)的玄衣衛(wèi)試百戶裘非常利用某位玄衣衛(wèi)大人的奇禽釣他出來；或者這也是江麟兒遺下計謀遺產(chǎn)的一部分，得知江麟兒死訊的心腹之人依附了“勾陳”一寨并且迫切需要找到“閉眼太歲”。
如果是前者，就算裘非常如今倒向了的正是陳至猜測的潘籍，陳至也覺得自己總有脫身之計。
如果是后者，更是陳至求之不得的事態(tài)。
此行必定不會落空。
灰羽貓頭鷹且叫且停又且行，別看它在天上，相比陳至這名修煉者它才是肥胖笨重的那個，它卻還是覺得自己要時不時等一下才好讓陳至跟上。
陳至看著像是雙眼緊閉，可他其實什么也看得見，此刻他看著前方近乎山坡一樣的前路就不覺皺起來眉頭。
這只貓頭鷹奇禽似乎是要把他引向一戶大院，這戶大院外面持槍守衛(wèi)者裝備看起來卻像是正經(jīng)的官軍。
院外一處哨崗，有三人在丈許高哨臺之上值守，除了身后背負(fù)木胎弓外裝束也盡是和地上值守之人一般。
貓頭鷹果然落進(jìn)院里，它把引路之職做盡，飛低兩次向院中發(fā)出叫聲又再停到院墻上向下探望，最后才潛進(jìn)去。
“勾陳”一寨的寨主難道是朝廷中的人物？
陳至不由得更加奇怪，這既悖了朝廷里江湖事務(wù)盡歸天衡府平安司打理的原則，又讓人想不明白萍水亂環(huán)寨如何允許此人居有十二寨位之一。
看守衛(wèi)兵恭恭敬敬放了陳至進(jìn)院，陳至也看到了院門之上的燙金橫匾三個大字：“如斯園”。
引路的武官一樣人物皮膚蠟黃，一笑起來臉上表情如同枯樹出皺，實在不是適合迎客的人物。
身為煉覺者的陳至卻知道這人武藝不凡，起碼也是名修煉者。
欲界之中修煉者其實大半反而是在榮朝軍隊之中，朝廷和江湖在武者人才上的側(cè)重不如說是江湖掌其質(zhì)而朝廷保其量。
沙場既葬得英雄，也生得英雄。
陳至毫不懷疑這名看起來偏瘦的黃臉武官在揚州的官軍之中絕對算得上一號人物。
這名武官卻不通自己名姓，一路賠笑為陳至引路，還介紹起園子里布置來：“貴客請看看這怪石……這石上之字乃是‘相猜兩厭石’石頭的名字是園子主人所起，石上的字也是園子主人題號再找人拓上雕出來的?！?p> 這武官說的乃是園子里水池正中一塊一人半高的怪石，這石顏色不黃不黑，上面確實雕出了兩行字還以紅漆給亮成了陰文。
那石頭上的兩句乃是：“你見它固執(zhí)，它猜你無聊?！?p> 陳至也是江湖人，對這種雅趣也向來不知道從何欣賞，對這石頭和上面的題字也不發(fā)任何一句評論。
只是這院子的主人似乎是個閑雅人物？
這勾陳寨寨主的形象如今越來越縹緲，陳至更摸不準(zhǔn)這人想見自己是何用意。
武官將陳至領(lǐng)到“如斯園”的南頭偏遠(yuǎn)隨即不再陪同進(jìn)入，這院子倒是敞亮，陳至走近時正有一著寬袍大袖的男人背身緩緩舞著長劍，像是在演練什么套路。
身為煉覺者的陳至馬上判斷出這人功夫也不算弱，起碼也是名修煉者，但是院中更需要注意的反而不是這人——
——陳至不由得多看院中另外的兩人：這兩名青年男子各在院子兩邊盤坐，一人一襲黑衣若不是腰間鐵帶漆成紫色陳至簡直要以為他穿的是夜行衣，另一人一身素白一副仿佛出殯，只差他頭上不綁白布條而白衣胸前位置還繡者紅黑兩色的陰陽雙魚而已。
陳至的煉覺途“有兆先知”高境不穩(wěn)定狀態(tài)威能在心中不住警告，相比舞劍的那人，這兩個臉色陰冷的人物才是真正的高手。
這兩人是勾陳寨寨主的護(hù)衛(wèi)？
陳至沒興趣猜測這兩人的身份，只靜靜等著那人舞完。
定睛之后，陳至才看出這人舞的是榮朝軍中流行的羽林劍法，只是加入了點自己的特色而已。
蕭忘形也曾贈過一部《羽林劍法》劍譜給陳至，陳至從中補了些自己劍法鋒藝中的短處，可謂獲益不少。
男人又再舞三招，終于停下舞劍轉(zhuǎn)過身來。
陳至見到“如斯園”主人的這張臉也不由得“嗯~”地發(fā)了一聲奇聲。
“陳少俠來了……嗯？哈哈，想必是因為老夫這張臉?！?p> “如斯園”主人笑問之下，陳至只點點頭。
這名“如斯園”主人長相頗像玄衣衛(wèi)指揮使“天下第一劍”江南城，只是看上去年紀(jì)更加大些，眼神也不像江南城那么隨時都藏著懾人的神采。
從聲音聽來，這人確實是勾陳寨寨主本人沒錯，只是“水月仰天”之會中故意拿腔拿調(diào)造作聲音而已，近距一會之下瞞不過煉覺者的感官。
“老夫揚州著作郎江南岸，家中長兄江南城相信陳少俠曾經(jīng)見過。
家父老來得子，生出老夫長得不像二哥，卻像家父和大哥?！?p> 陳至這才明白該怎么稱呼他，拱手道：“江大人。”
另一層疑問至此也解開，江麟兒暗中動用的不是什么心腹，而是自己的叔父。
只是這江南岸暗中在江湖又會另有什么身份，才能在萍水連環(huán)寨中占了一寨寨位？
這背后的因由陳至卻不好問，他于是干脆不問。
江南岸也直入正題：“陳少俠既然賞面前來，‘交易’可以押后，能否為老夫解開心中疑問？”
陳至答道：“江大人敬請發(fā)問?！?p> “好！”一個“好”字之間江南岸大步踱到院子一邊，竟然突然語氣一轉(zhuǎn)嚴(yán)厲，喝問道：“老夫的侄兒怎么會殞了命的？”
陳至眉頭一皺，隨后心中煉覺途威能警覺驟起，側(cè)身閃過一件破風(fēng)之物。
這破風(fēng)之物乃是一枚發(fā)自院子一處紙窗的脫手鐵鏢，射鏢之人隨即現(xiàn)身。
這人一身褐服，唇上上一縷短胡面目俊俏不凡讓人看不出年紀(jì)，他手中提的乃是口和江南岸剛才所舞長劍形制完全相同的長劍。
江南岸冷聲為陳至介紹：“這一位名叫魏春風(fēng)，是老夫妻子的侄兒，也是老夫二哥親傳劍法的高徒。
他和麟兒乃是同輩，由他問你麟兒的事最為合適?！?p> 陳至一度欲言又止，最后還是出聲疑問：“江大人其實心中既不疑心晚輩，又沒想殺晚輩，何必多此一舉呢？”
江南岸皺起眉頭，怪聲怪調(diào)道：“嗯~你說我不想~殺你嗎？”
他給陳至這煉覺者見微知著看出情緒傾向，慌忙之下這句乃是用上了那作勾陳寨寨主的腔調(diào)，話一出口自己也值得露了心思，語尾收得頗為急促。
于是江南岸咳了一聲，干脆吐露實際想法：“好，算你‘閉眼太歲’有幾分眼色。
這院中另外兩位乃是麟兒生前拜托老夫使錢請來的‘摘星樓’殺手，麟兒本擬由老夫暗中指揮，用于誅殺縷臂會首席。
如今計劃未成麟兒已經(jīng)身遭極變，你如果不能展現(xiàn)過人的武藝，老夫難相信你有本事繼續(xù)麟兒的計劃。
那在老夫看來此事只好作罷，你也休想從‘如斯園’帶走任何一個人。
可如果你能在這兩人和魏春風(fēng)手上走過五十合，你連同他倆一共能帶走四個人，老夫還會保證事情成功之前提供一切你需要的協(xié)助?！?p> “四個？”陳至問道。
“四個，另有兩人乃是你所認(rèn)識的人物，因為老夫不能判斷你的能為和人品才先暫扣園中，先和你一會?！?p> “好！”話說到這個份上陳至也不得不答應(yīng)，雖然實際上江麟兒欣賞他的并不是武功，陳至卻也想趁機(jī)親身確認(rèn)這兩名“摘星樓”殺手作為江麟兒遺計一環(huán)的實力。
黑衣白衣兩名殺手各自站起，從兩邊走過來，他們倒是知道自己外來是客，此刻依照江湖規(guī)矩先見禮再動兵。
黑衣的那位原來也是使長劍，他倒提長劍一記江湖禮道：“‘摘星樓’無傲殿‘下下簽’夏嘗笑，請陳少俠出招?！?p> 白衣那位卻是挺一桿渾鐵銀槍，道：“‘摘星樓’無傲殿‘三悟心猿’孫游者，拜候陳少俠動手。”
先前已經(jīng)由江南岸介紹過的魏春風(fēng)也一揖道：“天衡府圍事武師魏春風(fēng)，請陳少俠賜招了?！?p> 這三人一本正經(jīng)，倒教陳至不知道怎么和他們述先禮后兵的那一“禮”，這太像賣藝假把式那套，陳至從來就不擅長。
最后，陳至只簡單行了個江湖握拳禮道：“‘閉眼太歲’陳至，各位請?！?p> 那三人也同時握拳一個“請”字以應(yīng)。
這三個異口同聲的“請”字聲音一發(fā)，四個人都展開了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