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大夢誰覺（第三卷完）

　　陳至再走出江麟兒營帳之后，去見的第一個自然是南宮尋常。

　　陳至見到南宮尋常時，南宮尋常特意支開了南宮勝寒，于是陳至自然明白這是需要開門見山的時候：“玄衣衛(wèi)年幼的問事江麟兒隨著形勢變化，仍需要其在臺面上主持事情，但是已經(jīng)無礙我們最初想要的結(jié)果。

　　游劍‘燈廬’發(fā)揮奇效，給玄衣衛(wèi)和會盟的群豪爭取到了一場恰逢其時的勝利，那位江麟兒如今少他不得的顏帷秀對我們一定印象極佳。

　　如果南宮妙霖等人一方能在事后仍保住在會盟群豪中的地位，將其事前投靠的殊勝宗一方法卻形破去‘秘境’之功以繼承其遺志為由攬過，倒可能尚有一搏之力。

　　但是他私下勾結(jié)的修羅道‘奪眼西風(fēng)’葉西風(fēng)事情已敗，而他在這時候作為南宮飛星和南宮舞彩兩人身邊的謀劃者選擇了直接畏罪而逃，那就連將功贖罪的機會都無。

　　不過他們這算是意外碰上了條唯一可行的路。

　　殊勝宗的做法出乎預(yù)料，但是這樣一來殊勝宗要為法卻形的事善后，更連成為南宮妙霖一方人馬的庇蔭余地都沒有，即使南宮妙霖等人留下，也是必定無法行動。

　　‘切利支丹’賊人討伐之局，將會是我們這一方得到替南宮妙霖‘將功贖罪’的機會，趁機在玄衣衛(wèi)的大旗之下大展拳腳。”

　　南宮尋常尚不知“秘境”中的經(jīng)過，不過陳至將起形勢，他就也先聽形勢。

　　他只多問了一句：“你把背負(fù)上替我這三位堂弟堂妹善后的機會，當(dāng)做是我爭取到的機會？”

　　“沒錯，而且這個機會還會比之前我們想要爭取的更好。

　　事情一旦做好，就有變成‘我們是我們，他們是他們’的局面，天衡府平安司不會再把南宮妙霖一方的罪過算在我們頭上，最多只在和百花谷谷主的正式會面中分別提到。

　　而南宮大哥和勝寒兄弟兩人，回到百花谷后就會成為在南宮妙霖一方昏聵決定觸怒玄衣衛(wèi)的緊張局勢下力挽狂瀾的英雄?！?p>　　兩人事前認(rèn)定的局勢雖因為意外變數(shù)導(dǎo)致偏差，不過偏差中的江麟兒隨著局勢變動已經(jīng)成為暫時不能讓其退場之人，而陳至許諾給南宮尋常的機會，他已經(jīng)創(chuàng)造了。

　　陳至先說完大致，之后就開始向南宮尋常講述殊勝宗毀掉“桃源鄉(xiāng)地上天國”的做法，以及江麟兒必須處理的“替桃行道”業(yè)無極后患。

　　聽完這個事態(tài)，南宮尋常才對為何殊勝宗會變成替法卻形善后的一方恍然大悟，開始理解陳至之前分析下的種種局勢變化。

　　南宮尋常這才對到目前為止的進(jìn)展開始感到滿意，于是再問起陳至：“那么，我們接下來的做法……

　　……持有游劍‘燈廬’的廖冾秋和張大夫眼下都是玄衣衛(wèi)迫切要用到的人才，我自然不能安排他們先回谷。

　　繼續(xù)征伐‘切利支丹’和搜殺那只妖魔‘替桃行道’業(yè)無極，我們是應(yīng)該爭取先幫哪邊？”

　　陳至只思索了一小會兒，就已給出建議：“雖然廖大哥和張大夫眼下為玄衣衛(wèi)最看重的人物，但是他們也不會擅用，仍會是必要一擊時再動用這兩位。

　　張大夫可能相對而言會忙一些，因為接下來種種行動都可能產(chǎn)生傷員，但是處境不必我們特意費心。

　　爭取搜殺那只妖魔吧，在這件事情上出力氣，玄衣衛(wèi)會格外承情。

　　而且此事后‘天童子’會開始著手轉(zhuǎn)為反撲，他們早晚會反應(yīng)過來就算妖魔業(yè)無極是放著我們這邊也會處理，他們無法得到新的‘秘境’作為暫棲之地，仍是被封堵著的籠中之鳥。

　　玄衣衛(wèi)這位年幼的問事江麟兒……也許我該在南宮大哥面前喚他騰蛇寨寨主，才能更好說明此人的能力大小。

　　他有足夠的智慧，所以應(yīng)該會為這次必然的反撲把決勝時刻定在強援到來之后。

　　眼下最可依靠的強援，有已經(jīng)行動起來卻被其他事情耽擱的滅度宗，還有此事后轉(zhuǎn)為必須善后立場的殊勝宗也必然派來更厲害的人物作為幫手。

　　南宮大哥最安全地做下人情的辦法，應(yīng)該就是在搜殺妖魔業(yè)無極上出力，以及等著秦雋那方面的消息。

　　等到縷臂會——也就是天空寨——隨著患殃軍反賊的失利步步自己走向滅亡，一切就已經(jīng)是定局了?！?p>　　南宮尋常“嗯”了一陣，跟上思路后又問：“那除了盡力保全自己，還有什么需要注意之處呢？”

　　陳至早備好了這個答案：“小安幫！”

　　小安幫幫主室自寬和患殃軍或者縷臂會網(wǎng)羅的江湖敗類必有某種聯(lián)系，雖然因為這人狡猾一時看不出來到底是何種聯(lián)系，陳至卻因為此人小題大做真的毀去棧道一部分以至于雙方都不得不在棧道口展開硬仗的利落印象深刻。

　　南宮尋常雖然在局勢判斷上容易急躁，但是聽到“小安幫”這三個字也已明白：“好，我會盯緊他們那位室?guī)椭鞯膭酉?，直到這伙人給出足夠的理由讓勝寒可以合理帶著手下刀手轉(zhuǎn)為針對縷臂會，讓刀手們脫離大戰(zhàn)中兇險之處?！?p>　　陳至點點頭，見南宮尋常沒有其他的疑惑，就一個人從營帳中走出去了。

　　他走出去的時候，正好有名見過的玄衣衛(wèi)校尉捧著個黑瓷碗來找自己。

　　陳至連這人的名字都沒記住，卻有印象此人在棧道口之戰(zhàn)中也參與了顏帷秀主持的“五行決離陣”。

　　此刻這名玄衣校尉找上陳至，臉上也是一片熱情，客套了一會兒后就要把手中黑瓷碗遞給陳至。

　　陳至這時候才想起問這是什么：“大人，這是……？”

　　“這是一碗雞湯，顏總旗親自宰殺一只特別的‘走地雞’烹成的。

　　顏總旗說這雞湯另有重要意義，本次的有功之臣都有份喝到。

　　‘閉眼太歲’陳少俠隨法首座創(chuàng)下毀壞‘秘境’之功，居功至偉，萬萬不能錯過，所以顏總旗親自著我趁熱送來?！?p>　　原來這是顏帷秀親手烹的雞湯，陳至雖然不明白一只雞能有多特別，卻相信其中確實應(yīng)該有些特別的意義。

　　所以陳至也不推辭，接過雞湯道句：“好，如此就請代我謝過顏大人?！?p>　　這名玄衣校尉帶著熱忱先看陳至親自喝了一口，便問道：“陳少俠，味道如何？”

　　陳至一笑，答道：“不咸不淡，味道正好。還請一定代我謝過顏大人賜湯。”

　　玄衣校尉雙手在腰間擺出玄衣衛(wèi)特別的反掌握拳禮，答應(yīng)道：“一定?！?p>　　這名玄衣校尉這才自己告退了。

　　陳至當(dāng)然不知道烹制此湯的顏帷秀和這只“走地雞”背后的故事，也不知道呂歲遠(yuǎn)這個人，但是卻從湯中也能嘗出點江湖的獨特味道。

　　那是一名身在朝堂的玄衣衛(wèi)總旗，終于為救下自己一命戰(zhàn)友復(fù)仇的味道。

　　快意恩仇的味道。

　　與此同時的“天童子”天草四郎，雖然沒有被人送來一碗特別的雞湯，卻也從風(fēng)中嗅到了另一種江湖的味道。

　　這是血腥的味道。

　　此時的“天童子”已經(jīng)聽完寶藏院胤舜對“桃源鄉(xiāng)地上天國”劇變原因的說明，他嗅到的血腥味道來自三具尸體。

　　其中第一具，是用“人析之法”造出妖魔業(yè)無極的法卻形的干尸。

　　第二具，是從亂尸堆里認(rèn)出獨特木屐而被尋回的被截斷的東鄉(xiāng)斬我半身尸體。

　　第三具，是被業(yè)無極挖去喉嚨失血而死的田宮小太郎的尸體，只是如果陳至看到這具尸體的狀態(tài)一定會驚訝，因為這具尸體的“鹽化”速度快到相比其他尸體都更快，甚至已經(jīng)幾乎算是個鹽堆。

　　這非比尋常的“鹽化”速度，來自于這具尸體相比其他尸體更為特殊之處。

　　荒木又右衛(wèi)門比較幸運，他一早被陳至擊殺，尸身早被其他敵人的尸體蓋住，所以在群豪搜查中被忽略。

　　所以此刻，荒木又右衛(wèi)門仍能作為個活生生的“鹽人”站在“天童子”的身旁。

　　其他的三人，自然是寶藏院胤舜、御色多由也和柳生宗矩。

　　一早失去聯(lián)絡(luò)的真野段平吉兇未卜，這四個人，是“天童子”如今身邊僅剩的“天草十人眾”。

　　“天童子”此時額上已經(jīng)滿是汗水，開口之時雖然語氣頹敗，仍是那種自帶微弱回聲的清圣之音：“田宮大人，已經(jīng)無法用我的異能來救回。

　　他和東鄉(xiāng)大人的情況卻不一樣。

　　東鄉(xiāng)大人上半身和他的佩刀是最能展現(xiàn)他這個人存在過的依據(jù)，如今我無法救回東鄉(xiāng)大人，應(yīng)該是這個原因。

　　同樣，新免大人如果那口虎徹仍在，而且確認(rèn)已經(jīng)身死，應(yīng)該也能回到我們身邊。

　　但是田宮大人不能救回……原因和這名我們的敵人的原因恐怕更為接近?！?p>　　寶藏院胤舜親眼目睹了田宮小太郎的結(jié)局，他也最先明白“天童子”話中的意思：“這么說，和那妖魔有關(guān)。

　　……是它的異能！它的異能奪去了這兩人其中某些類似于‘天童子’大人必須依靠的存在依據(jù)一樣的東西！”

　　寶藏院胤舜這時候才想起自己因為被陳至誤導(dǎo)而忽略的細(xì)節(jié)，得出這個結(jié)論。

　　“天童子”點點頭，他的心緒混亂，體力更是因為嘗試施展異能而消耗，已經(jīng)顯得十分疲勞。

　　柳生宗矩問了一個其他人沒能向“天童子”問出的問題：“那我們接下來應(yīng)該如何？”

　　“天童子”如同從體內(nèi)再次抽出點力氣，帶著堅毅表情緩緩抬頭。

　　他轉(zhuǎn)向的人，是御色多由也：“御色大人，我明白了。

　　那名‘閉眼太歲’的指摘字字屬實，只是我之前恍若人在夢中，如今這冰冷的事實終于讓我明白了。

　　只是，我不會放棄我的道路，我要嘗試！

　　就算人與人之間的理解，是天下間最為罕有的珍奇，我現(xiàn)在就算承認(rèn)這一點……

　　……也要為我和信任我的人，強開生存之路。

　　誰不能理解我們，就要用力量壓服，讓他們不得不主動來理解我們！

　　所以，我決定使用御色大人您備下的那三樣?xùn)|西了?！?p>　　御色多由也點點頭，表情平靜到好像她早想到會有這樣一天：“好，叫人把箱子抬過來??！”

　　三口形狀不一的木制黑漆箱子被“切利支丹”民眾從那“南蠻寺”的深處抬來放到“天童子”的面前，御色多由也從懷中掏出一把古銅鑰匙鄭重奉給“天童子”。

　　“天童子”也從自己系著怒界古怪配飾“勾玉”的繩子上解下另一把古銅鑰匙。

　　御色多由也側(cè)頭看向柳生宗矩，出言提醒道：“柳生但馬守?！?p>　　柳生宗矩看了看“天童子”，又看了一眼已經(jīng)復(fù)用舊名的寶藏院胤舜，最后嘆了口氣，也取出一把古銅鑰匙交給了“天童子”。

　　“天童子”接過鑰匙的同時，向柳生宗矩鄭重而誠摯地道了句：“多謝但馬守大人！”

　　三口箱子依次被打開。

　　最小的那口箱子中，是五部經(jīng)書，封面之字已經(jīng)損到不能再辨，看樣子卻好像是人血寫成。

　　扁長的箱子中，橫著一口怒界“太刀”，這口刀不知過了多少年歲，仍然能發(fā)出鋒銳的寒光，刀身上有陰文銘著“安綱”兩字。

　　體積最大也最終重的那口箱子中，是用繩結(jié)團團包住的一塊不算小的石頭。

　　“天童子”向三口打開的箱子再運異能，用的卻是“切利支丹”民眾從沒見過的一種用法。

　　一時間，微光如塵，自“天童子”身上散出飄飛，和煦的光將四周照亮。

　　“切利支丹”民眾們只覺得自己又見證了一種奇跡，紛紛跪倒。

　　開始還有人詫異出聲并向周圍人抒發(fā)感動之情，慢慢地，沒有人再開口打擾這神圣的情景。

　　開始有純白的微塵從三口箱子中的物事中飛出，再進(jìn)入“天童子”伸出的雙手。

　　“天童子”身上也開始發(fā)生讓人難以置信的變化。

　　他的身高本來并不高，面相更是中性柔和，此刻身形暴漲，轉(zhuǎn)眼就有近九尺的壯碩身形。

　　“天童子”身上華貴的怒界“單衣”也被撐破。

　　“天童子”本人心中情緒卻在不斷涌動。

　　曾經(jīng)，他以為可以用和平的方式，在世間傳播自己的理念，最終將“死亡”這項人類最大的敵人消滅，讓所有人不再喪失親者。

　　五部經(jīng)書上的“純白光塵”最先消失殆盡，不再飛出東西。

　　到這時，較近的人才能看出原來那些“純白光塵”落到“天童子”手中時是先變成鹽巴一樣的東西，再慢慢析進(jìn)“天童子”的手掌。

　　“天童子”的背后驟然長出一對碩大的翅膀，其上羽毛黑白相間，羽毛竟好像是烏鴉的那種。

　　天草四郎的悲愿被欲界江湖的殘酷沖擊得支離破碎，他才終于開始明白江湖的意思，只恨自己被自己信任的人和信任自己的人保護(hù)得太好。

　　石頭上的“光塵”或者鹽巴此刻也已經(jīng)殆盡，盡數(shù)飛出。

　　“天童子”腰后更低處，生出九條不算小的淡金色尾巴，其上是極為柔順漂亮的獸毛，有種獨特的美感。

　　天草四郎經(jīng)過兩度敗亡，這是他第一次明白自己兩世為人到底錯在何處，他渴求的相互理解，和他自己另類的異能本就沖突。

　　他本來就該走上一條更加異形的道路才對。

　　最后，那口銘文“安綱”的怒界“太刀”之上的“光塵”終于也全部飛進(jìn)“天童子”的雙手中。

　　“天童子”的額頭兩邊生出頗直的白色雙角，昂然指向天空。

　　這時候的陳至在營寨之中捧著黑瓷碗尋找該還到何處，突然聽到營寨里一股喧嘩。

　　走到營寨正門前，他看到一個精悍而雙眼有神的人提著一口劍走進(jìn)這營寨之中。

　　看到那口劍，陳至的腦中就突然多了一段訊息，馬上明白這一口就是“十三名鋒”中的圣劍“滿身”。

　　消化訊息讓陳至在原地滯了一小下，那男人已經(jīng)走近，他旁邊好幾個玄衣衛(wèi)慌里慌張，好像想攔又不好攔。

　　走到陳至不遠(yuǎn)處，這人才稍微停下腳步，問道：“你又是什么人？！”

　　回神的陳至覺得這人的氣魄居然比他手中的“十三名鋒”更為懾人，一時只皺眉沒有回答。

　　反而是這男人身邊一名玄衣衛(wèi)道破了陳至的身份：“這位是在營寨中義助的‘閉眼太歲’陳至陳少俠?！?p>　　“‘閉眼太歲’……‘太歲’……??！”

　　男人咀嚼著陳至的名號，不知道從哪里生出憤怒渾身都散發(fā)出殺氣，讓整個營寨的人都感到如針刺一般的寒意。

　　“浪風(fēng)范客”最為難以按耐，第一個從自己所在的帳子里奔出來，看到這個男人不由得想探入懷中取出“煙斗”，手已經(jīng)探進(jìn)去才想起煙草已經(jīng)沒了。

　　男人仍然自顧自地厲聲說著自己想說的話：“‘太歲閉目，完滿所想。一身向東，仇劍無雙?！?p>　　‘太歲’原來是你?。?！麟兒呢？！”

　　陳至仍然沒有馬上回答，他渾身都在顫抖。

　　不過他并非懾于這股殺氣或者明顯針對自己的這股無名怒火。

　　這男人念出的句子，聽起來就像那陳至一直找不到新線索的《異日緯》中的句子。

　　“閉眼太歲”渾身顫抖，興奮地不自覺對“天下第一劍”江南城露出笑容。

　　另一邊，“天童子”天草四郎的身上已經(jīng)結(jié)束了那種難以置信的變化。

　　為了對付天草四郎，欲界江湖不惜生出一只妖魔，來斷他和他身邊人的生路。

　　天草四郎這才終于做出對此挑釁的回應(yīng)。

　　他不再顧忌“魔童”之名了。

　　既然不能理解天草四郎的人認(rèn)為他是魔，他就干脆給他們一個魔吧！

　　最后，就看是魔在地上創(chuàng)天堂，還是人在地上造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