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是援助官軍的群豪出發(fā)的日子,藏真心一早醒來,覺得自己精神如今好多,仍是用小錦囊裝上了好幾片安神藥材。
到她看見秦雋的時候,秦雋已經(jīng)起來而且捧著那本《地堂刀法》又在復(fù)看起來,一邊看著另一手還在不斷比劃。
藏真心這幾天已經(jīng)見慣了秦雋這樣子,此時仍要開口取笑幾句充當(dāng)招呼:“怎么,‘閑漢不待鋪,懶猴不上樹’這幾天你倒是勤勉嘛。
這部《地堂刀法》也算是粗淺的功夫,如今當(dāng)寶貝看了又看,是能看出什么花來嗎?”
秦雋放下冊子,一見是藏真心,回道:“怎么,我這是參功夫,我一向勤勉有加,很奇怪嗎?莫名其妙!”
“欸,不奇怪,只是你教得那部‘夏姬八斬法’是以無招之招為基礎(chǔ),此時看一部落入套路的粗淺功夫怕是沒什么用吧。
先前我還說轉(zhuǎn)授你我爹那路《開山刀法》,也不見你看得上,總比這部刀法難得些吧?!?p> 秦雋不屑一顧,再拿起冊子往上一指,道:“那不一樣。你看這里,高盤子在上面還加了圈點,雖無批注,倒顯得用意特別。
這幾天我看下來,終于總結(jié)出來他這些圈點的意思?!?p> “高盤子”就是秦雋對蕭忘形這“神秘高人”的特殊稱呼,藏真心和秦雋、陳至混了一路,對這兩人之前仍在通明山莊時候隱瞞的事情也算了解了個七七八八,當(dāng)然也明白蕭忘形和秦雋、陳至的關(guān)系。
“那個蕭忘形前輩?”
平心而論,雖然知道蕭忘形是修羅道中人,藏真心對蕭忘形的印象卻并不算差,因為她聽陳至說過藏刀門被“薛冶一脈”攻打之時正是蕭忘形賺來“柳三嚴(yán)”相助,才讓莫言休、她和藏神威父女能有存活之機(jī)。
反倒是這次聽秦雋說,陳至私下通會勸反了那位曾經(jīng)參與攻打藏刀門的“浪風(fēng)范客”,這件事情上藏真心的情緒還更復(fù)雜些。
“正是,你瞧?!?p> 秦雋指著冊子上面,這部《地堂刀法》的口訣上確實有朱批之線,有幾處還在旁邊圖譜上把整幅圖圈起來。
藏真心一看之下,確實還參不透為何獨圈這幾句和這幾幅圖,只先把圈住的刀訣讀出聲來:“‘連真起筆兒草落,平直不依斜收墨?!?p> 秦雋知道她不懂為何單獨標(biāo)出這一句,巴不得炫耀一下自己參悟幾天的所得,掀過一頁后一指道:“你且先看他圈的下一幅圖?!?p> 蕭忘形所落附注上剛才藏真心讀的一句來自一招《地堂刀法》以刀作筆的套招“潑墨抹池邊”,這之后秦雋往后翻過去,再有蕭忘形圈住的卻是另一招“雁起挑枝露”的第二式所附注之圖譜。
“這兩處可不是一招……咦?”
藏真心話說到一半,她就自己看出點問題來,于是發(fā)了驚訝之聲后,她直接道出自己的猜想:“雖然不是同一招,但是如果用刀從上一招的收勢那口訣兩句強(qiáng)收,便是刀可以走到下一招中間的變招之式?”
秦雋點頭:“正是這樣,其他幾處也是一樣,高盤子每幾頁便有圈點劃線,中間雖然讓我自己看著斷,其實他圈點之時必也是這個用意。
這幾招都是中間雖不能穿插無招之招的架勢,卻可以改換架勢,雖然不適合變招,卻適合改換刀路。
所以幾天參下來這冊,我相信他是想讓我學(xué)會這種思路來運刀,就可以練出在‘夏姬八斬法’中穿插的無招之招換招架勢,讓那八招不再單獨成招而是可以開始招招之間自然貫通起來?!?p> 藏真心似懂非懂,知道秦雋一定想明白得比自己多,所以也毫不客氣直接問出自己不明白之處:“可這樣一來,是刀走到合適的位置,而人的架勢變化就有些大了,不是還不如隨便以無招之招應(yīng)變一下來得直接?”
“乍看之下確實如此,可是這正是這個高盤子借助圈點揭示給我的運刀思路獨特之處。
其中我想他想讓我學(xué)到的一個道理正是:無招之招雖然率性而出,始終是招,完全不如無招?!?p> 這話說得奇怪,無招之招確實是招,不過既然有招當(dāng)然好過無招,完全沒招自然完全無用,哪有好過‘始終是招’的道理?
秦雋看藏真心略帶英氣的眉頭稍緊就知道她沒聽懂,只好開口繼續(xù)解釋:“一流呆子——就是凌家那位三爺——雖然只顧自己練劍不怎么教我們劍招,卻曾經(jīng)說過一個道理。
鋒藝之所以叫做鋒藝,就是因為這是運用刀劍銳鋒的技藝。
如果磨煉鋒藝者能熟悉這一點,就更應(yīng)該知道用出鋒藝的目的。
寄托于劍招之上的用意,便是出劍的劍意,運起刀鋒操使刀招,自然也會有寄托于刀招的刀意。
所以精奇妙招,粗略可稱之為精意;而簡陋的招數(shù),也不失呼之曰直意;無招之招率性為之,則也寄上了一點隨意。”
藏真心結(jié)合剛才所見的運刀思路尋摸到一點這番話的意圖,于是自然問出:“所以‘壓根無招’,也就是全無寄意在其上,所以該叫‘無意’?”
秦雋見她開始開竅,知道自己沒白費口舌。
“正是,正如未出之劍沒人知道有多鋒銳,未出之招沒有寄托任何用意在其上,所以敵人也不能會意,用出之前運用者也不能會意。
一流呆子于是扯出套道理叫‘劍鋒之利,不在銳而在藏’,后來他結(jié)合這套道理,配合起他那‘千回劍法’中一……好像也算不得招,就是那個‘圓’。
這招我們兄弟兩個也教過你,只是你之前可畢竟輕忽它?!?p> 說著,秦雋用手比劃起“千回劍法”中的“圓”。
比劃完這記,他才繼續(xù)說下去:“‘圓’的用意是調(diào)轉(zhuǎn)自己手中的劍尖,用意在自身而不在敵手,甚至不在戰(zhàn)況。
所以只有‘圓’之后,劍尖調(diào)轉(zhuǎn)到什么位置,出了下一招之后,才有關(guān)系到敵手用意寄在其上,而運轉(zhuǎn)之中敵人要是想要破這一招,說得直白一點等于‘沒事找事’。
敵人針對起‘圓’任何的用意自然也是落空,落空之招就會出現(xiàn)破綻,這時運使‘圓’者變招而出,用意永遠(yuǎn)產(chǎn)生在對手有效的用意之前,就會是以快制慢的局面。
高盤子雖然沒接觸過‘千回劍法’之‘圓’的概念,但是從這些圈點的刀訣圖譜中也可看出,他也悟出相近的道理。
學(xué)會他此刻通過《地堂刀法》揭開的這種運刀思路,在招和招之間做出純粹的‘無招’,就類似于‘千回劍法’之‘圓’一般,因為運刀未發(fā)之時,是運刀者順從刀本身調(diào)轉(zhuǎn)之意,對手強(qiáng)行趁機(jī)破招,破的也是刀的意而不是運刀者的用意。
所以高盤子希望我通過這些圈點悟出并運用的道理,我既然已經(jīng)領(lǐng)會,不妨就由我命名,叫做‘刀行劍圓’?!?p> 刀行刀路,而不是人行刀招的使法,加上秦雋更為熟悉的“千回劍法”之“圓”的概念,秦雋會這么命名確實有他自己的風(fēng)格。
劍輕而刀重,用刀而運起“千回劍法”之“圓”的用法,就算速度可以追上仍是要耗費更多的力氣。
也許正是因為秦雋是名出色的煉體者,這方面的虛耗他可以無視,蕭忘形才最終認(rèn)為這套功夫秦雋可以完美運使,才通過陳至轉(zhuǎn)贈圈點為注的這冊《地堂刀法》。
藏真心聽完全部,才明白這點,她突然想起陳至也有本被贈的劍法秘笈,好奇問道:“那陳至不是也從蕭前輩那邊接了本《羽林劍法》?那上面蕭前輩又批注了什么,藏了門什么樣的古怪功夫?”
“沒,那一本上高盤子什么都沒批注。我想他真就認(rèn)為老弟他差的只是基礎(chǔ),而不是運用思路?!?p> 兩人就著一部功夫聊了半天,眼見已經(jīng)有人來叫兩人起身才動起來。
所以秦雋和藏真心離開帳子跟上隊伍,也算動身得慌慌張張。
即使他們兩人不慌張,他們兩人也無從得知動身之時擦肩而過的那位姑娘,正是前一天晚上會過葉西風(fēng)的人。
邱俏娘把葉西風(fēng)安置好,確認(rèn)了葉西風(fēng)召集了只有自己動用的人后才回返這里,想要跟邱公邱婆說出葉西風(fēng)囑咐的事來。
兩件事情壓在她的心頭:一件是后來葉西風(fēng)的人偷偷潛回荒村,不見王巨斧尸首,如果王巨斧死了倒是沒什么,如果撿回一條命,這對她是件十足的麻煩事情。
另一件事是,葉西風(fēng)身受重傷,不知道是否能夠短時間內(nèi)恢復(fù)戰(zhàn)力,眼下玄衣衛(wèi)、殊勝宗針對“切利支丹”的事正如火燒眉頭,如果他不能及時出手配合南宮妙霖的需求,將會使得那位“妙霖公子”陷入險境。
王巨斧昨夜所說的起碼有一點她不得不承認(rèn)正確,那就是她和葉西風(fēng)這一方人正在行險,行差踏錯立刻將會陷入危機(jī)之中。
邱俏娘說服自己暫時不去想這些,她要先設(shè)法穩(wěn)住祖父母參與這事的決心。
所以她正懷著心事的時候,才和一個從民夫歇息處走出來的壯身撞個差不多。
邱俏娘正皺著眉頭,還沒來得及怪罪對方,對方先發(fā)起問題:“嗯?姑娘是……?”
邱俏娘這才先冷靜下來打量這人,這人看著雖然壯碩,眉目英氣,聲音雖然低沉卻能聽出是名女子,身上甲胄也是女子形制,雖然生得結(jié)實英挺卻無疑是個女的。
這人當(dāng)然就是南宮飛星,她始終還是要親見過邱公邱婆,才好對南宮妙霖的說法更安心一點。
邱俏娘雖然怒其失禮,看這女人的打扮卻像群豪之一,心想此刻不被懷疑才是緊要,于是也壓下氣性答道:“這里兩位老人,是我的祖父祖母,我也是給招來幫忙開伙的人?!?p> 南宮飛星已經(jīng)見了邱公邱婆,雖然只是單方面問了兩老個好便離開,此刻也想起南宮妙霖的介紹:“哦,原來你就是邱嬌娘?!?p> “邱俏娘!”邱俏娘覺得這人莫名其妙,雖然不知道她是從何得知自己名字,反正也叫錯了。
“咦?不是嬌娘?”南宮飛星皺眉奇道。
“從來就是俏娘!”
邱俏娘本就壓抑著心煩,更煩這人記錯名字還要重復(fù),實在莫名其妙。
南宮飛星皺皺眉,心想自己明明聽得親弟南宮妙霖說是叫嬌娘,難道是自己聽錯了?
她在這種小事上向來是完全的粗心,于是也只當(dāng)自己聽錯,場面既然尷尬她也只好先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