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就先冊封皇長子為皇太子吧。”
朱常洛很無奈,但也非常理解楊漣的建言。
說到底,朱常洛自己對于祖制,也是充滿復雜心結的。
你說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的規(guī)矩不對吧,也不是那么回事。
所有人約定俗成的東西,是最具有道德約束力的。
約定俗成指定的人,未必就好,但大家伙都服,都從內(nèi)心里接受,這是任何計謀算計都無法達到的效果。
因而,按照規(guī)矩冊立,爭議是最小的,也是最為穩(wěn)定的。
可明知道冊立之人有不足,想要觀察觀察,再行決定,好像也有道理。但這個道理,卻是能引發(fā)巨浪一般的爭議,一般來說,不到劉賀那樣,在位不到一月作惡千余件的,權如霍光,也不敢輕言廢立。
最終,還是祖宗禮法的擁戴者勝利了。
但這是慘勝,朱常洛利用這個機會,下了一回狠手,被廷杖八十伺候的,前后總計五十八人。
而且,魏忠賢查獲了一大批所謂言行不一的大臣。
這些被查的大臣,雖然最后在楊漣的苦苦勸諫下沒被游街示眾,可也被整得不輕,打完流放十五人,撤職查辦六人,籍沒充公八人。
魏忠賢所查,一個沒跑掉。
一時間,朝堂再早朝時,能明顯看到,少了一大面子的人。
馬上,各部紛紛上書訴苦,人手不夠,懇請朱常洛在國子監(jiān)中擇品學兼優(yōu)者,充實到有職缺的崗位上來。
朱常洛還算給面子,詳細看完此類折子后,很正規(guī)批復“朕知道了”。
然而,補缺的圣旨,卻是遲遲沒有下來。
朱常洛知道,一旦下圣旨補缺,朝堂中各個派系又會你爭我奪,大打出手。
到時候,底下掐完了,沒有勝負就會鬧到他這里。
朱常洛本身就不愿意新職缺再被安排上有派系背景的人,更不愿意跟大臣打口水仗,更不想再打一批,人都打跑了,光桿司令的滋味,可不是那么好受的。
拖,一拖再拖,人不夠辦事累是不是?這是對你們辦事抱團對付皇帝的懲罰,也是等你們累的沒脾氣的時候,再安上沒派系背景的人的時候,你們少折騰點。
拖著拖著,就到了泰昌元年十月底,楊漣上折子告訴朱常洛,鄒元標回來了。
對朱常洛而言,這絕對是個利好消息,從鄒元標的過往行為來看,他是能夠站在朱常洛恢復考成法這邊的。
然而,有時候,想象是美好的,事實是殘酷的。
鄒元標到了京城,還沒等朱常洛召見,馬上就給朱常洛上了折子。
聽聞圣上因立儲一事,大打出手,此舉甚為不妥,有事好好說事,打人干嘛?大臣們以祖宗禮法說事,難道錯了么?
就算是內(nèi)閣大員被攻擊,皇上想要為內(nèi)閣討回公道,也不至于打那么狠啊。
還有,聽說皇上準備將大臣游街示眾,要知道士可殺不可辱,若開此先河,則斯文之士,必遠離朝堂也。
朱常洛感覺匪夷所思,自己可謂是盼星星盼月亮盼著,鄒元標回京之后,先給了自己一頓教育。
說不窩火是假的,可鄒元標接下來的表現(xiàn),讓朱常洛有點哭笑不得了。
上折子教訓完皇上,鄒元標又盯上了內(nèi)閣。
例行的碰面中,鄒元標指著方從哲的鼻子訓斥,身為內(nèi)閣首輔,皇上交代點差事都辦不好,真不知道你這個內(nèi)閣首輔是干什么吃的。
被底下的臣僚打了,還得皇上給你找場子,丟人不丟人?看看人家張居正是怎么對付不聽話的?不能給皇上分憂,還不如早點滾蛋。
罵完了方從哲,鄒元標又找到了挨打的大臣那里,直接開噴,第一句就是你們活該被打,皇上本來是準備冊封皇長子的,但因為皇長子不務正業(yè),皇上愁得一夜未眠,你們不問青紅皂白,群起而攻之,不打你們簡直就是沒天理了!
朱常洛徹底無語了,把鄒元標弄回來,本來是有大用處的,可沒想到,這貨居然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把所有人全都得罪光了。
自己要的,可是堅決支持自己抱負的大臣啊,怎么感覺,鄒老爺子整個一京城老炮啊?
不過,你還真的不得不佩服鄒元標,包括朱常洛自己,所有人都沒對鄒元標怎樣。甚至,都沒有折子告狀。
毒舌風范,斗士本色!
甭管怎么樣,朱常洛還得按照自己的計劃,召見鄒元標。
等見到鄒元標,還真別說,朱常洛有點怵頭。
老爺子六十多了,走路還一瘸一拐的,可拐啊晃的,怎么看,怎么有點道上混的意思。
滿臉的褶子,雪白的胡須,卻掩蓋不住一雙鷹隼一般的銳利的眼睛。
大嘴撇著,鼻子是不是打個響,渾身上下那是寫滿了不服啊。
參拜完畢,朱常洛讓鄒元標坐下,老爺子毫不客氣,一屁股坐滿了椅子。
“老愛卿,這把年紀了,腿腳又不利索,朕卻讓老愛卿千里奔波,心實不忍啊?!?p> 鄒元標中氣十足道:“承蒙陛下惦記,老臣莫說是瘸腿了,就是沒腿,爬也要爬到陛下身前。”
這一句話,讓朱常洛真不好往下接了。能聽的出來,鄒元標是有感激之意的,可這話怎么聽怎么別扭,好好的磕兒,有種無法往下嘮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