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聲,低沉的鼓聲,似乎像一個勇武的男子在低聲威脅,馬上將要爆發(fā)。
這鼓聲很遠,是從城外傳來的。
劉執(zhí)嘉再也坐不住了,拒絕了劉肥的攙扶,拄著拐杖來到了門前不遠的街道上。
街道上此時空蕩蕩的,在城外鼓聲的對比下,沉寂得讓人心驚。
突然,鼓聲停止了,緊接著似乎聽到雨絲落下的聲音——沒有下雨???劉執(zhí)嘉困惑地看看天,秋日的天空雖然陰沉,但沒有烏云當頭。
“大父(爺爺),快回家,危險!”劉肥突然用力拉了一下劉執(zhí)嘉的衣袖,用手指著南城門方向,“你看!”
劉執(zhí)嘉隨之看去,原來天上下起了箭雨,那“嘶嘶”作響的是那閃著冷光的箭頭!雖然距離城門還有很遠,但看著這瞬間遮蔽了天空的箭雨,還是讓劉執(zhí)嘉的腿顫抖了起來,特別是看到偶爾有幾支射得特別遠的箭越過城墻,似乎在向自己飛來時。
“咚!咚咚!”劉執(zhí)嘉被孫子劉肥不由分說,半推半抱著往回小步快走時,感到了大地的震動——巨大的石頭夾雜在箭雨中,也落在了城頭。
聽不到痛苦的呻吟,但劉執(zhí)嘉可以想象得到被拋石車拋起的巨石砸中的慘景。
不知過了多久,已經回到家門前的劉執(zhí)嘉,聽到沉悶的鼓聲重新響起。
鼓聲突然又停止了,就在劉執(zhí)嘉努力側耳傾聽時——
“殺!”
“殺!
猛然爆發(fā)的喊殺聲讓劉執(zhí)嘉渾身一震,聲音如此之大,仿佛近在咫尺!
這聲音全然不像人類所發(fā)出,高亢尖利到極點后是嘶啞的尾音,前一聲是攻城的敵人發(fā)出的,聲音稍遠;讓劉執(zhí)嘉震顫的是后一陣喊殺聲,是守城的士兵們被箭雨和巨石欺凌后的爆發(fā)。
敵人馬上要沖到城墻下攻城了吧?
劉執(zhí)嘉不覺轉頭向著南城門方向,目光中卻瞥見了妻子、兒媳呂雉等人垂頭躲避的樣子,妻子懷里是孫女魯元,而呂雉懷里的劉盈正瑟瑟發(fā)抖。劉肥的雙手則不覺緊抓住自己的衣服不放,這個已經成年的孩子早已臉色慘白。
“盈兒休怕,父親一定能守住城,殺退秦軍的?!眳物舻哪樢簿o張地板了起來,聲音溫柔卻堅定。
這是劉執(zhí)嘉人生最漫長的一天。
鼓聲、箭雨、喊殺聲,在重復了幾次之后,劉執(zhí)嘉和全家人似乎都有了一種認命后的放松。
呂雉和妻子去廚下做飯,而劉執(zhí)嘉和劉肥則接手安慰著兩個孩子。廳堂外,審食其和趙功也鎮(zhèn)定了許多,得到準許去探看一下情形——當然,以二人的見識和膽量,過分靠近戰(zhàn)場他們是不敢的。
“太公,已經打退秦軍三次進攻了!”
在已經減弱許多的殺聲再次響起時,審食其面帶喜色地回來報告。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劉執(zhí)嘉腦子里突然想起了這句話,看來秦軍今天的攻勢能抵擋住了,心情頓時寬了許多。
但是,到了春日(晚上17:00—19:00),劉邦還是沒回來。
秦軍似乎只包圍了東西南三個城門,北城門沒有聽到喊殺聲,看來敵軍沒有全部包圍,是兵力不夠,還是故意圍三闕一,以動搖城內軍心?
還是兒子劉邦聽了自己的建議,沒有被動地讓秦軍四面包圍?
敵人是否還會夜襲?
劉執(zhí)嘉很想劉邦能回來說說,解決自己的疑問,但自己也苦笑著搖頭:兒子此刻肯定固守城頭,鼓勵將士們堅守呢。自己和家人老實呆在家里,才是讓他最放心的行動。
第二天上午,首先仍然是戰(zhàn)鼓聲,但奇怪的是沒有了箭雨,城頭也不再是密密麻麻的守軍,喊殺聲更只是隱約可聞,劉執(zhí)嘉的心不由驚慌起來,這是怎么回事?
黃昏吃飯后,劉執(zhí)嘉正想派審食其去察看一下城頭,卻見劉邦和樊噲二人全副盔甲,身披戰(zhàn)袍,大聲說笑著進來了。
“父親,我們勝利了!”劉邦的臉通紅,還帶著渾身的酒氣,樊噲比他好點,在旁邊作攙扶狀,其實他自己也一邊傻笑,一邊踉蹌著,拒絕隨從軍士,并示意他們在門外守衛(wèi)。
呂雉見狀,趕緊端來熱水讓丈夫和妹夫喝,一邊聽這兩個醉漢斷續(xù)地敘說著。
原來,第一天秦泗水郡的郡監(jiān)平還是輕敵了,以為圍三闕一加一陣猛攻,不需要太大功夫和代價,就能趕劉邦往北城門撤退。
自己拿下豐縣城后,劉邦只能沛縣,最多再退往胡陵和方與二縣,那秦軍一是攻城有功士氣自然振奮,二則沒有了豐縣的堅固城池作依托,劉邦或者在路途中被秦軍截殺,或者守不住沛縣或者其余兩座剛剛攻下還人心不穩(wěn)、城小墻矮的胡陵和方與,最終還是失敗。
“秦軍還是狡詐啊,據斥候(偵察兵)報告,胡陵和方與二城附近的薛縣已經發(fā)現秦軍,是泗水郡郡守壯親自帶領的,正想和郡監(jiān)平對我前后夾攻呢。”劉邦說這話時,臉上頗有忌憚之色。
“之前已經交過手了,郡監(jiān)帶領的秦軍現在看也不過如此,所以我說主動開南城門迎敵,一鼓可勝吧?那郡監(jiān)平不是落荒而逃嗎,哈哈!”樊噲一邊謝絕了呂雉遞過來擦汗和戰(zhàn)袍的麻布,一邊爽朗地大笑。
第三天。
劉執(zhí)嘉終于看到了士兵們正在清理的戰(zhàn)場:城墻上是累累的凹陷與扎進去難以拔出來的箭弩,地上隨處可見斑斑的血跡以及殘破的兵器,不時還可以看到難以搬動的巨石,至于來不及運走的傷兵和死尸,劉執(zhí)嘉都盡量低頭不敢去看。
這只是一天的攻守之戰(zhàn)留下的,戰(zhàn)爭就是如此的慘烈無情,耳邊是士兵勝利的歡呼,但也有壓制不住的親人哀哭和傷兵痛苦的呻吟--------
好在劉邦能果敢出擊,終于獲勝。
哦,其實劉邦帶的軍隊要比張楚王陳勝舉事時強多了,沛縣的子弟兵可大部都是原來的縣軍,而領兵的曹參乃至兒子劉邦都是武吏出身,也就是官兵兩方面都算得上正規(guī)軍,可不是陳勝那幫揭竿而起的農民。
看來是自己過慮了,把秦軍想象得過于強大了?還有,忘記了豐縣的堅固?劉執(zhí)嘉苦笑著搖搖頭。
“如今,你作何打算呢?”劉執(zhí)嘉看著兒子劉邦。
“那還用說,我們要乘勝出擊,打敗郡守壯!”樊噲還在激動中,大聲叫道,又突然覺得插話不妥,帶著醉意帶著討好地笑看劉邦,“是吧,姐夫?”
這稱呼是樊噲在一家人面前才私下叫的,劉邦也回以親密的在樊噲肩頭一拍:“對,乘勝追擊,打敗郡守壯,我們就可以暫時歇一口氣了?!?p> 劉執(zhí)嘉無言地微笑著,心中卻有了一絲隱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