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聲笑語中慶祝豐收的秋社活動剛過半年,豐縣街頭又出現(xiàn)了遠超以往的流亡百姓,而中陽里甚至已經(jīng)聽到了悲慘的哭聲。
王佗家的糧食被偷了。
準確地說,是被搶走了。
也許是難得豐收有余糧,也許要每天看著才能安心,才能懷著對明天的美好希望睡去,王佗把豐收的糧食大部分堆放在廳堂和睡房中,結(jié)果竊賊翻墻進入,背起糧袋就走。
在不尋常的狗吠聲提醒下,王佗發(fā)現(xiàn)了三個背糧袋的黑影,他著急大喝制止,對方見他只有一個人出來,反而沖上來用木棒打倒王佗,并在他大聲呼救中又搶走了一袋子,然后開門逃走了。
鄰居們還算熱心,趕來還算及時,沒能或者說不敢擋住,但至少嚇跑了盜賊,避免了更大損失。
“老天還是沒眼啊,就看不得我家能吃幾頓飽飯嗎?”
聽到王佗一家人的哭聲,劉執(zhí)嘉很是難受,在帶頭捐助外,提醒守衛(wèi)里門的門衛(wèi)要加強提防圍墻,并聯(lián)合中陽里的中上富戶們出錢,讓里中的年輕人巡邏守夜。
“爹爹,我學武幾年了,也長大了,我和樊噲都可以參加巡夜的?!眲⒓疽妰蓚€哥哥晚上有了安排,他也禁不住躍躍欲試。
兒子的這個請求,讓劉執(zhí)嘉不由得好好看了看他。
時間過得真快,一晃劉季都十五歲了,本來自小就要比別的孩子要高出一截,如今已經(jīng)快要和自己一樣高了,這要到成年肯定會超過自己的。
習武幾年,兒子高挺的鼻梁加上濃眉大眼,果然全不像一般的文弱書生,而是多了些英氣。
將來一定算得上個帥小伙子,劉執(zhí)嘉不由心中暗想。這身高像我,不過這高鼻子,妻子也不是啊,整個眉眼特別是神態(tài),似乎和父母都不太像。
這是我的血脈嗎?還是說像自己因為太小沒留下什么印象的祖父?
“爹爹?你看如何?”劉季的聲音打斷了劉執(zhí)嘉一瞬間的恍惚。
“你還小,還是要安心讀書,更別提那個樊噲了——現(xiàn)在整天除了跟著父親學殺豬屠狗,就是和一群半大小子在街上晃蕩。讓他守夜?就怕沒事都弄出事情來?!?p> “啥叫晃蕩啊,那都是我們一幫習武的兄弟?!眲⒓韭牳赣H這樣說,很是不滿。
“你也少跟他們摻和!你就不能安心多讀幾年書嗎?爹又不是供你不起?!?p> “爹,就今天這個機會,我得好好跟您說說?!?p> “你想說啥?”劉執(zhí)嘉見劉季一臉認真的樣子,心里開始提防起來。
“我想要出去,另拜名師,學武之外,還要學射箭、學兵法,以后當個帶兵的將軍?!?p> 劉季越說越有勁,看來這想法已經(jīng)壓抑他好久了,眼中有著對外面世界的神往。
劉執(zhí)嘉心頭火起,不由得拿起身邊的拐杖,敲擊了一下食案,“碰”的聲音把劉季嚇得又回到了現(xiàn)實。
“好久沒打你,你又皮癢了是不是?你說,你為啥就是不想讀書了?”
“爹,我也說說心里話吧。習武這幾年,我越來越覺得讀書沒用。你看讀書能防盜賊嗎?可我學武了,我就不怕,別看我還小,可一兩個大人不一定打得過我呢?!?p> “打?當初允許你學武時怎么教你的?學武只是強體防身,不是好勇斗狠!”
“我也沒打架啊,現(xiàn)在不是說巡夜防盜賊嘛。”劉季腦子很清醒,迅速抓到了父親話里的毛病,得意中又故做委屈狀。
這副狡黠無賴的樣子,把劉執(zhí)嘉氣樂了,父子間的氣氛緩和下來。
“你看隔壁王佗,丟了糧食多可憐,可他卻說啥老天不長眼,他怎么不怪那盜賊呢?”劉季趁著緩和的氣氛,抓緊和父親說著。
“那你說呢?”劉執(zhí)嘉還真有點好奇了。
“都是讀書人害的。我整天讀的書,還有馬公和他的朋友,整天就是一些‘天’啊‘道’,還有‘天命’一類虛頭八腦的東西,這能給王佗當飯吃嗎,可讓他竟然也相信有老天?!?p> “你胡說,這怎么能怪到讀書呢?再說,你老師馬公和他的朋友,可都是道德正派之人,他們不也來關心王佗,也支持加強戒備嘛?!?p> “不加強戒備能行嗎?要說對先生,我佩服的地方一是做人誠實道德,二就是好交朋友,關心天下大事,消息靈通??筛x書,我真不喜歡?!眲⒓菊f到佩服時點著頭,可說到最后不喜歡時,頭晃得像撥浪鼓一般。
“父親可聽說了?這次城里的流民來勢洶洶,不同往年,外面應該有大事發(fā)生了。我想過不多久,馬先生和他朋友就會得到消息了,說不定官府馬上也會有通告呢,這樣下去,肯定會出大亂子了?!?p> 兒子劉季說出的,正是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擔憂。
“會有消息的,睡覺吧。別多想,更不要提參加巡夜了,我不會答應的?!?p> 不再看兒子劉季失望的眼神,劉執(zhí)嘉持著油燈走出了兒子房門。孩子漸漸長大了,晚上看來要多來照看幾次,得盯緊點了。
說起來家里幾年,變化也不小,只是在今天仔細打量兒子劉季之前,似乎沒有好好回顧,就像一只順流而下的船,并不容易發(fā)現(xiàn)自己走得多快,更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走了多遠。
大兒子劉伯已經(jīng)結(jié)婚生子,住在利用豐收的積蓄單獨加建的兩間房里。原來的房間自己住著了,妻子帶著小兒子劉交住,當然也還算自己的房間。再過兩年,也得給劉交騰出這間房子單獨住了。
果然,官府不久就張貼通告了,并且還照例派人鳴鑼到各處鄉(xiāng)里告知。這通告,讓看得懂、聽得明白的劉執(zhí)嘉心驚膽戰(zhàn)。
“今干旱無雨,蝗蟲肆虐,自秦而起,以至列國。各國交攻,流民四起,盜賊橫生。周圍城邑,莊稼絕收。為安定地方,本縣將籌糧賑濟,并督促各鄉(xiāng)各里,自行組織人丁巡夜,本縣也已上報,不日將加派官兵守城以及巡查。此布?!?p> 通告一出,劉執(zhí)嘉的幾個擔心落實,心徹底沉了下去。
一是近來看著打蔫的莊稼,不要指望有奇跡的雨水了;二則傳說中的富戶出錢出糧賑濟災民,看來逃脫不了了;三是鄉(xiāng)里自行組織人丁巡查看來不是一時之計,而這費用還得攤派到各人尤其是富戶身上。
問題是,地主家也沒有啥余糧?。?p> 看著坐吃日空的糧倉,想著地窖里非不得已絕不動用的保命糧食,劉執(zhí)嘉真切地感到了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