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矩思慮良久才慎重回道:“臣以為,可以試試?!?p> 朱翊鈞已經(jīng)閉上眼,看似睡著了一般,半晌,才開口:“他既是你的人,就依你吧。另外,朕記得他還只是個奉御?給他升升?!?p> 陳矩應(yīng)道:“是,臣記下了?!?p> “你讓文書房擬旨,就不下閣了,發(fā)中旨……”朱翊鈞想了想,又道,“對了,還有,明年的花稅提到二十萬兩?!?p> 陳矩微微一驚,但轉(zhuǎn)念一想,就明白了皇上的意思:“臣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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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
即墨縣城,府館。
魏進忠正忙著與賈氏兄弟商量哪里去召船匠以及購置船料之事,卻忽聽前院傳來一陣喧囂,不久,就有下人急匆匆跑來,口中不停呼著‘喜事,喜事’!跑到跟前對他說:“魏爺,宮里來了兩位傳旨太監(jiān)……”
魏進忠一聽心中猛跳,稍頓之后,面上便漸漸顯出狂喜之情。
賈氏兄弟互看一眼,心中頓時明白,隨即恭喜道:“魏爺您要得高升了,恭喜恭喜??!”
魏進忠來不及理會,趕忙披上一件貂皮大氅,就急急慌慌出了書房,往前院趕去。
兩位面白者早已在前院正堂里等待,一位年長,一位稍稍年輕,身上皆著纻絲的內(nèi)官常服,胸前綴斗牛補子、麒麟補子,外套一件羊絨衣服,隨纻絲一起穿用,腰間再束光素玉帶。這倆人的打扮除了表明是乾清宮出來的太監(jiān),不做他想。
魏進忠急匆匆來到門外,早有下人為他撩起厚厚的門簾,他旋即跨進屋子,立馬就有一股熱氣撲面而來。這屋里燒著易州產(chǎn)的紅籮炭,耐燒且炭氣輕,本就是十不選一的炭中珍品,宮里也只有少數(shù)人能用。
“哎呀,小的進忠來晚了來晚了,讓二位爺爺久等,真是罪該萬死……”魏進忠一進屋來,先連聲說著‘罪該萬死’的話,然后一抖身上的貂皮大氅,任其落在地上,再三步并兩步走到兩位傳旨太監(jiān)前,欲試跪下磕頭。
兩個內(nèi)侍怎好讓這位陛下的寵臣行如此大禮,年長者就欲伸手扶他,可魏進忠執(zhí)拗著要磕了頭才肯起來,兩方一番拉扯,實在拗不過,還是讓他做足禮數(shù)才起身。
這兩位之前沒見過魏進忠,只聽人提起過,今日雖是公事公辦,但這態(tài)度讓他倆還是頗為受用。
身穿斗牛補的內(nèi)侍笑呵呵道:“進忠啊,咱家今日來是奉了萬歲爺之命,客套的話先不說,把事辦了再說其他?”
“是是是,小的已命人備好香案,二位爺爺稍待片刻,小的準備一下?!?p> 稍后不久,魏進忠準備妥當,跪在案前,斗牛內(nèi)侍便取出圣旨展開來,宣讀:“升魏進忠為司禮監(jiān)少監(jiān)……敕少監(jiān)魏進忠往山東巡視軍民利病,綏靖地方,修理賑濟,措備兵糧,不得干預(yù)錢糧、詞訟等地方庶政……另著總督山東海防道,并籌備蓬萊船廠事宜。事關(guān)船務(wù)無巨細務(wù)必關(guān)白,如有未盡之事盡管奏來……”
魏進忠低頭向地,無人看到之處,早就嘴角上揚,仿佛心中開了花。圣諭宣畢,又換成另一種表情,面帶感恩地雙手接過圣旨,向北磕頭,行過大禮之后方才起身。稍后又將圣旨請進正屋,供于案桌之上。
斗牛內(nèi)侍這時亦笑著向他祝賀:“恭喜魏少監(jiān),想必今后在山東行事就方便多了?!?p> 魏進忠滿面春風,明白內(nèi)侍話語所指,這巡視軍民利病什么的,相當于鎮(zhèn)守一職了。也就是從今往后,他就與山東巡撫黃克纘平起平坐,連布政使都要比他低一點,所以他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別人誰也管不了。
兩位內(nèi)侍急著回去復(fù)命,并未久待,魏進忠也不好強留,只是臨走時每人都塞了一個沉甸甸的荷包,里面不是什么銀錠子,而是金錠子。內(nèi)侍接過一捏,旋即塞入懷中,隨后臉上的笑容也真誠不少。
“魏少監(jiān)隨咱家出來,陳司禮還有話托咱家交待于你?!?p> 魏進忠立馬應(yīng)道:“是,正好小的也送送兩位爺爺?!?p> 將近半個時辰才返回府館,進了府館大門,魏進忠腳步生風直往后院書房去。進了書房,見一眾兄弟都在,于是就當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一樣,繼續(xù)之前就在商量的事。不過誰都看得出來,他眼下心情甚佳,那種欣喜得意掩都掩飾不住。
“來來來,繼續(xù),方才說到哪了?”
賈艾笑著道:“方才說到哪里去召船匠,之前還想著真要造艘大船出來怕是還得等,不過嘛,魏爺這么一升官,估計很快就能開造了?!?p> “是啊,正好手下有個兄弟才從港口回來,他說在那里他認識一個福建船主,從泉州府來的。據(jù)他說,他們?nèi)莞耐?、晉江、惠安、廈門都是造船業(yè)的興旺之地,那里的船匠之多,而且都世代以造船為業(yè),像他的船就是在惠安西坊鄉(xiāng)的船廠所造。”
“他的船是什么船?”
“我看過那人的船,是雙桅的過洋船?!?p> 魏進忠沉吟,又說:“要不這樣,你讓你兄弟把這船主叫到縣城來,俺要好生問問。”
“好,我這就讓兄弟伙去把那人找來?!辟Z艾應(yīng)道。
“嗯,你這會就去吧,”魏進忠說,“另外,去之前,先找找徐上海,找到讓他來俺這里,俺還有事請教他。”
賈艾得命很快離開,到了晚間又返回了府館。
書房里,魏進忠瞅著賈艾,以及他帶來的那人,一個精瘦且皮膚黝黑的漢子,衣衫單薄,似乎覺不出冷一樣。
賈艾一進屋,便抖去一身風霜,先說:“孫老板,這就是咱們魏總爺,將來蓬萊船廠就是他主持。今日特地找你也是想打聽一些船廠的事情,你只需好生回答便是?!?p> “是,”黝黑漢子爽快回道,又像是經(jīng)過世面的人,絲毫不顯拘束,他先恭恭敬敬行一大禮:“草民孫吳叩見魏總爺?!?p> 魏進忠點點頭:“嗯,起來吧。來,看座,上茶。”
“多謝魏總爺?!睂O吳起身,隨后坐在靠門的下首位。
“孫老板啊,你們福建來山東這里,還是挺遠的吧?怎么想到來這的?”魏進忠問道。
孫吳立即回道:“回爺?shù)脑挘@說來話長,因為小的家鄉(xiāng)是福清,所謂八山一水一分田,田少人多,民少恒產(chǎn),要是自己不出來打拼,不要說養(yǎng)家,連自己都養(yǎng)不活。出來了總能混口飯吃,總比在家里強?!?p> “嗯,也對,”魏進忠又問,“聽說你們那里出船匠,將來要是蓬萊船廠招船工、船匠,你們愿意來嗎?”
“只要能混口飯吃,到哪不是做?”
“好,”魏進忠臉上露出幾分滿意,“那你說說,你們那里的船匠都能造什么船?”
孫吳笑著說道:“回爺?shù)脑挘4嗔?,好比同安,有種物產(chǎn)就是漁船,俗稱釣艚,長六丈,寬二丈,吃水六尺,船員可載20人。還有一種商船,比現(xiàn)在的軍船都要輕快,晉江造船也多,當然還有廈門,尤其是販洋船,基本都是廈門造的。而且廈門本身就是港口,商人從此出洋貿(mào)易,一趟便能獲利數(shù)倍至數(shù)十倍,故有許多人是不惜傾產(chǎn)來造船,廈門的船廠也因此興旺,那些土木金銀銅鐵諸工皆自外來,船工亦是大盛。”
“哦?依你看,造一艘船要花多少銀子?”
“那得看造多大的,一般造小船只需十數(shù)兩銀子,但遠洋的船卻費可達千余金,大者七八千金,小者亦有二三千金?!?p> 魏進忠一聽,竟是睜大了眼睛:“七八千金?這么貴?”
“是,”孫吳點點頭,“造一艘上??h的那種沙船亦是這個價,所以很多人都是傾產(chǎn)來造船呢,更巨者一桅就能費千余金。而在東南沿海,像小的現(xiàn)在這種二桅船算是小船了,多的是三桅,甚至五桅大船都有?!?p> 魏進忠心里默算了一下:七八千至二三千,就取個中間數(shù),按照五千金一艘,按十艘算,就是五萬兩,刨去官出的三成一萬五千,他自己需出到三萬五千,就單指船價,還不包括船上的船員之費……
“那一艘過洋船載重幾何?”
“就拿沙船來說,最大者可載三千石,小者也能載千五六百石,像小的二桅船,載一二千石輕輕松松。另外,還有就是修建船廠,最好多建一些泥船塢,因為港口將來船只會越來越多,船塢可以自己經(jīng)營,也可出租出去。”
“這個主意不錯,只是哪里的船塢最好?”
“自然是黃埔的船塢,很堅硬,可容巨舶。而且黃埔也很多能造船塢的世家,只要錢合適,想來他們也是愿意跨越南方來此謀生理的?!?p> 魏進忠點點頭,心中又盤算開來:建船廠也要投入不少銀子,不僅登州要建船廠,青島那里也要修建船塢,除了船塢、廠房……起碼要一百多間,還有物料,木材、油、釘、棕蓬等等。
“木材,你們一般取自哪里?”
“福建本就出杉木料,當然就地取材,登州這里往后也可從福建運木料來,再不濟,遼東不還有木市嗎?至于鐵釘鐵錨,其余物料,措備應(yīng)該也不難?!?p> 魏進忠盤算了一陣,他若真要組建船隊,想必花銷不下七八萬兩,差不多要掏空他所有的家當。一想到此,就不禁有些肉痛。七八萬兩啊,他還沒捂熱就又要花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