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章 一紙婚書
蔡裕走后，沈煙寒便與蔡希珠嘰嘰咕咕談到了一起。
“你真跟你的未婚夫鬧掰了嗎？”蔡希珠問沈煙寒。
回想起昨日見到的意氣風(fēng)發(fā)的俊朗郎君，她替沈煙寒覺得可惜：“我看他模樣俊俏，待你還好?！?p> “我與他再無可能?！鄙驘熀畬Υ耸庐惓?jiān)決，“你昨日也聽到了，是他家主動退的親，我如果再心軟入他家的門，豈非太沒骨氣，你說是不是？”
“皎皎你說得也對，好馬不吃回頭草。”蔡希珠贊同道。
提起婚事，她便朝沈煙寒分享了自己的新鮮事：“我爹爹說，青山縣東渡巷家的李四郎君人很不錯，他家開了個布坊，生意極好，日進(jìn)斗金……”
幾乎是立刻沈煙寒就猜到了蔡裕的意思，她驚訝地問蔡希珠：“你要嫁縣里的商人么？”
蔡希珠一雙純凈的大眼睛看著沈煙寒，“嫁給商人不好嗎？往后我有錢花，還能隨郎君四處走走啊。”
蔡希珠自小被蔡裕管的嚴(yán)，連出門的時辰都有嚴(yán)格規(guī)定，天知道，能四處行走，對她而言是多么有誘惑力的一件事。
可沈煙寒對此并不贊成。
雖說大周此朝商業(yè)蓬勃發(fā)展，商人地位也比前朝更高，有時候連官老爺都要對當(dāng)?shù)睾兰澏Y待三分，但沈煙寒的外祖一族便是商人，她在成州時與他們?nèi)找瓜嗵?，對他們的生活與思想都體會良多。
商人長久重利、追求錢財，有些讀書人嫌棄銅臭，認(rèn)為商人空有錢財、不識經(jīng)綸、為人庸俗，在一定程度上說的也不無道理。
商人們自然也明白這一點(diǎn)，為了不顯得“俗”，他們刻意模仿和追求士大夫的興趣和品位，同時創(chuàng)造一切條件供子女讀書，寄希望于子孫通過科舉成為士大夫，跨越他們的階級。
商人間有一句很奉為圭臬的話：“子當(dāng)讀書，女當(dāng)嫁士人。”
簡單說來，經(jīng)商是謀生手段，光大祖宗門楣還是得靠入仕為官。
沈煙寒深諳此理，問蔡希珠：“你才情也好，腹有詩書，不想嫁給能與你討論春秋的有學(xué)識之人嗎？他能與你春日賞花、夏日煮茶、秋日登高、冬日賞雪，吟詩、作賦、點(diǎn)墨、添香……”
豈會不想？
讀過書的人，最崇拜的莫不是學(xué)富五車的翩翩公子。
單單試想一下沈煙寒提到的畫面，蔡希珠眼睛就亮了許多，可轉(zhuǎn)而不多久就又黯淡下去。
“那樣的人又怎么會出現(xiàn)在我們村里？我在這清水村能遇到你與齊嬸這樣的，已經(jīng)是天大福分了。還指望能再來一個當(dāng)我夫婿，未必也太異想天開了?！?p> 沈煙寒杵著下巴替她想辦法。
須臾后，驀地雙眸一瞠，“榜下捉婿?。∧憧芍?，每年科考發(fā)榜之時，那榜下有多少人家備著花轎等著？一旦那些舉子被人相中，給捉住，就給帶回府中拜堂成親去了。你也可以依葫蘆畫瓢！”
“他們不反抗嗎？”
“肯定也有反抗的嘛，但不盡然，大多數(shù)人還很是心甘情愿?！?p> “為什么？”
沈煙寒往前常在國子監(jiān)出沒，對這個事很有些認(rèn)知。
“你想啊，本身這些舉子大多數(shù)也來自普通家庭，且都是外地人，他們高中之后，即使入仕為官，勢必初時也不會是大官。更何況，他們在這都城臨安府又算初來乍到，權(quán)勢還薄弱，敢去捉婿的也不是普通人，非富即貴。雙方能聯(lián)上姻，一方得了人，算賭個未來；一方得了財，也算賭個依仗；整好互取所需?！?p> 蔡希珠一邊對沈煙寒的辦法充滿幻想，一邊又對自己不大自信。
她懊惱道：“你都說了那些人非富即貴，可我家又不算?！?p> 沈煙寒骨子里流著與齊蘊(yùn)一樣的血，從不服輸，也從不自慚形穢，她高聲道：“現(xiàn)在是不算，但難保以后不是！”
想起自己昨晚在小涼亭中的打算，她朝蔡希珠說：“我有個賺錢的門道，你要不要與我一起做？如若做的好，你就會先成為‘富’，然后捉婿回來，待成了官爺夫人，你也就成了‘貴’?！?p> 蔡希珠被沈煙寒的話勾得一顆心高高掛起，緊張地咽了下口水，“做什么？”
沈煙寒于是將自己的打算朝蔡希珠一一道來。
蔡希珠越聽越興奮，連連點(diǎn)頭，仿佛明日她就能腰纏萬貫。
終了，蔡希珠憧憬道：“到時我們在榜下備上兩個花轎，我捉一個，你也捉一個。”
沈煙寒對此不以為意。
她如今想著法子賺錢，目的也不過是想養(yǎng)活自己罷了，畢竟她與沈固辭徹底決了裂，沒了依靠，全靠自食其力。
她朝蔡希珠實(shí)話道：“我還是先賺錢再說罷，可沒想急著成婚?！?p> 蔡希珠像看怪物一樣看她，“為什么不急？女大當(dāng)嫁，你難道要等到七老八十才嫁人嗎？到時候可嫁不出去了！”
沈煙寒有些啼笑皆非，“我是說這會不想，并不是說要等到七老八十才嫁。”
蔡希珠覺得沈煙寒的思想很危險，“你現(xiàn)在就得想！你還比我大，都十六了，怎么能不急？”
蔡希珠有這樣的想法并不錯，世道如此，大齡尚不出嫁的女子與娶不到妻的光棍一樣，都會被人詬病。所以誰家女子能越早嫁得好人家，娘家人越會面上有光。
這種環(huán)境下，早早就出嫁的人大有人在，就連當(dāng)今娘娘，也是十三歲便嫁給了今上。
沈煙寒自然也知道自己的處境。
她因替齊蘊(yùn)守孝耽誤了三年議親時間，如今談好的婚事也作了廢，被蔡希珠這么一催，她不由也有點(diǎn)急了。
這時蔡希珠往她被點(diǎn)燃的火苗上澆了一股油：“你想想啊，你是被人給退了親的，更應(yīng)該早日將自己嫁出去，如果你的前未婚夫比你早成婚，別人豈不是要笑話你？”
這話一下就踩到了沈煙寒的痛處。
想到梁夫人說梁一飛當(dāng)下已經(jīng)在議親，沈煙寒不服氣地道：“我豈能讓他們看笑話？我這就合計合計！”
*
片刻后，打發(fā)走蔡希珠，沈煙寒推開了秦月淮的門。
看到躺在床上臉色蒼白，但好歹人已經(jīng)轉(zhuǎn)醒的郎君，沈煙寒帶著一股勢必要將他收入囊中的決心，呵呵一笑，招呼道：“你醒了？”
秦月淮神色不辨地看著她，看她眼神中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渴望，再見她上唇那道昨晚倒下時在他牙齒上磕出來的口子，心跳驟急。
秦月淮撇開了臉，鼻腔中敷衍地嗯了聲。
沈煙寒一屁股坐在秦月淮的床沿，彎腰湊近躺著的秦月淮幾分，熟門熟路地掰過他撇開的臉回來正對著她，迫不及待地開門見山問：“你可娶妻生子了？”
秦月淮額側(cè)突突一跳。
這個問題他昨夜分明已經(jīng)回答過，此刻這人卻再度問他。
到底是，她不記得，還是說，因要賣他人，而在做確認(rèn)？
對上沈煙寒一雙晶亮晶亮的眸子，秦月淮好整以暇道：“尚未。沈娘子為何這么問？”
沈煙寒不答反問：“那你多大了？”
“十九”在舌尖轉(zhuǎn)了一轉(zhuǎn)，秦月淮說：“十六。尚未行冠禮?！?p> 兩句皆是假話。
按他外祖父親自編纂的《冠禮沿革》，大周男子十二至二十皆可行冠禮，不過人們在十五歲時行冠禮的時候居多。他這么說，意思是告訴沈煙寒，他未及冠，尚不屬于成年男子，真要做那她計劃中的男娼，怕是過于稚嫩，不足以取悅到客人。
沈煙寒當(dāng)真蹙起了眉。
她還當(dāng)這人與梁一飛差不多年紀(jì)，哪知與她同年的。
她上下掃視秦月淮周身，須臾，嘀咕道：“你這外貌瞧著，年紀(jì)倒是像稍微大些的?！?p> 秦月淮唇角微彎，“是么?！?p> “是啊?！鄙驘熀c(diǎn)頭道，終于想起來問最重要的問題：“那你的姓名呢？”
“秦月淮?！?p> 因那“秦”字恰巧同門外突來的狗叫聲重疊，沈煙寒給聽漏了去，她激動說：“你姓岳？你是岳將軍的誰人？”
這大周人盡皆知，“岳將軍”便是指岳飛。
大金數(shù)次侵犯大周邊境，虧得有岳將軍帶領(lǐng)岳家軍在北部多次頑固抗敵，這敵軍才不至于繼續(xù)南下，臨安府這處才能穩(wěn)定繁榮。
沈煙寒聽多了齊蘊(yùn)講過的民間流傳的關(guān)于岳飛、韓世忠、張俊等幾位將軍的故事，對他們這樣的人崇拜有加，一聽面前人姓岳，興奮之情溢于言表。
作為秦家九死一生、多人拼命相幫才殘存下來的血脈，秦月淮從不改姓，他鄭重說道：“在下并非姓岳，姓秦?！?p> 沈煙寒又反問：“那你是秦相的族人？你是他的誰？”
大周當(dāng)下只有兩位宰相，章浚、秦檜。沈煙寒口中的“秦相”也不會是別人，只會是秦檜。
他豈能與那種人有甚關(guān)系？秦月淮心中滑過一道濃濃的譏諷，冷聲道：“在下非是他的什么人?！?p> 沈煙寒問出最后一個問題：“那你父母可在臨安府這近處？”婚姻之事離不開父母之命，若這人父母在近處，倒是還要去跟他們商討的。
秦月淮神色愈發(fā)復(fù)雜。
看來，昨夜他的回答，她是一個沒聽進(jìn)去？那么……后來的事，她亦不記得？
想及不顧他的意愿，被她忽然又直接地親了一回，秦月淮本就冷淡的語氣變得更冷：“父母早亡?！?p> 他這廂冷冰冰，沈煙寒的心卻很暖融融。
父母早亡，也就是情況跟她一樣，婚事全憑自己做主，只要他過會應(yīng)下她，此事便算數(shù)！
天時、地利、人和，全占！
沈煙寒愈發(fā)覺得此人是最佳人選。
秦月淮看著沈煙寒臉上顯而易見的欣喜色，不動聲色地問她：“沈娘子問在下這些作甚？”
“過會就告訴你?！?p> 話畢，沈煙寒轉(zhuǎn)頭就一陣風(fēng)般出了門。
片刻后，她又風(fēng)一般折轉(zhuǎn)回來，坐回床沿，刷地從身后將紙拿出，朝秦月淮眼前遞。
“你看看，同意的話，就寫你的名字，摁個手印?！?p> 秦月淮心中冷笑，果真是要他寫欠條。
然而，當(dāng)他眼神譏誚地看向紙張的字時，整個人面色驟僵。
只見那紙上，抬頭便是顯眼的兩個字——“婚書”。
秦月淮不可置信地看著婚書后一雙黑亮眼珠滴溜溜轉(zhuǎn)著的沈煙寒，此人的性子到底是得有多不拘一格，才會對待終身大事如此草率？
氣氛微滯，周遭無聲無息。
只有這秋望園的雞鳴狗吠證明時間并未停止。
秦月淮看著俯在他臉上方、對他有所圖的小娘子，半晌才問：“你可是認(rèn)真的？”
沈煙寒不假思索：“當(dāng)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