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他的心魔與救贖（二）
車子開到了沙漠里。
天上開始莫名奇妙下起了雨，準確來說，不是雨，而是有東西砸下來了！
幻境里頭什么鍋碗瓢盆、刀劍神器，全都大亂燉似的往地上砸！把沙漠砸出一個又一個大坑！
簡直絕了?。?p> 紀寧看到沙漠兩側(cè)若隱若現(xiàn)的海市蜃樓都被砸得稀碎。
幻境考驗通常指一個人的心境夢魘，洛昀的夢魘是這樣，她一點都不覺得奇怪。
他果然有毀滅的欲望。
只不過幻境里頭除了他們倆并沒有人的存在，說明他心底并沒有想要傷害別人。
也許他只是想自我毀滅，偏執(zhí)而瘋狂。
紀寧瞧著他瘋狂的側(cè)顏，這樣的他，突然讓她有些心疼。
紀寧默默地看著他炫車技，她的雙手緊緊抓著頭頂?shù)姆鍪郑窜嚿碜箝W右滑，將那些砸下來的物件一一躲過。
但顯然洛昀并不滿意她這么淡定。
她怎么可以這么淡然呢！她不覺得刺激嗎！
呵，他冷冷地笑了笑，如毒蛇一般陰冷，紀寧覺得莫名其妙。
但她敏銳地察覺到他不太高興，她不明白為什么。
然而，不等她深思，正前方有一個類似隕石一樣的龐然大件準備迎著他們的臉砸過來！
幻境里他們都沒有靈力，任何具備毀滅條件的東西一旦觸碰到他們，兩個人很可能再也出不去了。
一生都將困在虛無之中！
紀寧拍了拍他的肩膀：“洛……洛昀！前……前面……”
她連話都快說不利索了，只覺得呼吸不暢。
可這個東西砸過來，他們不躲不避，真的會出事呀！
可洛昀卻忽然大笑了起來，愈發(fā)放肆。
他干脆松開了方向盤，卻依舊踩著油門不放，仿佛要用頭迎接落石的沖撞。
瘋掉了，他徹底瘋了！
幻境里面的人，雖然不死不滅，可越是這樣不用付出代價，越容易讓人不懂珍惜。
紀寧心一狠，將安全帶迅速松開，伸手來操控方向盤。
她這一舉動出乎洛昀的意料，他的臉色迅速沉了下去。
而紀寧以最快的速度向左打死，在這幾秒內(nèi)，洛昀相當冷漠地瞧著她，卻沒有阻攔的意思。
她以為自己已經(jīng)夠快了，可四周的亂石無處不落。
她只能往左轉(zhuǎn)，避開了前方墜落的隕石，可左邊還有其他東西朝車窗砸來！
她看清楚了，是一把刀。
出于慣性，紀寧半個身子被甩到了他身上，頭也撞到了他的胸口。
可迎面而來的刀刃即將撞破玻璃！岌岌可危！
情況緊急，紀寧不敢懈怠一分。
她沒有靈力，只有用最原始愚蠢的辦法解決了。
“洛昀小心！”
紀寧本能地抱住了洛昀的頭，往自己這邊一拽，是一種保護的姿態(tài)。
假如玻璃碎了，首當其沖會受到傷害的，一定是她。
砰——
車子撞到了什么東西，停了下來。
預(yù)想的危險并沒有到來，玻璃也沒有碎。
紀寧緩緩地睜開了眼，烏靈的睫毛顫了又顫。
臉頰被他細碎的頭發(fā)刺得有點發(fā)癢。
“你抱夠了沒？”
好冷漠的聲線。
她仍然抱著洛昀的腦袋，可是他的安全帶是一道阻攔，他不可能真的被她拽下來。
反倒是她，整個人跟貼在他身上似的……一言難盡。
紀寧松開了手，洛昀立刻推了她一把，雖然力道不重卻足以把她推回了原位。
她眨了眨眼睛，有點懵。
卻見他不耐煩地擰下了跑車鑰匙，開門，下了車，關(guān)門，動作行云流水，不帶猶豫。
門關(guān)得挺大力，好像就是甩給她看的。
一如既往，他親手把她推開了，又抗拒又煩躁。
他果然生氣了。
哎，男人心，海底針。
***
紀寧也跟著下了車。
這里是沙漠，朔風乍起之時，黃沙彌漫，整個蒼穹都被彌漫的沙塵籠罩得昏黑一片。
連綿起伏的小沙丘不斷，讓人看不清遠方的邊界。
“洛昀？”
洛昀不見了，他才剛下來沒多久，她卻連他的影子都找不著了。
幻境是他的心境，說明他不想見她。
紀寧嘆了口氣，被撲面而來的風沙嗆了鼻子，一連咳了好幾聲。
等風沙散去，萬物依舊蒼黃而蕭索，紀寧用手將裙子上的沙粒拂去，樣子有些狼狽。
腳邊滾過來一個小玩偶，大約手掌那么大，胖乎乎的，很可愛。
她不見思索地撿起來，卻覺得好眼熟。
哦，原來是現(xiàn)世里的她親手做的娃娃。
本來是照著洛昀的開賽車時意氣風發(fā)的模樣捏的。
有點類似古代雕刻小泥人，其實是她想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可是她的手工實在是......拿不上臺面，最終也沒能送出去。
看著那五官大體四不像、唯有一對桃花眸比較相似的娃娃臉，紀寧噗嗤笑出了聲。
可為何會出現(xiàn)在幻境里？難道洛昀早就知道她準備了這個禮物？
忽然間，胖乎乎的娃娃腦袋轉(zhuǎn)了一圈，跟活了似的。
娃娃的嘴角流淌出一抹血跡，在紀寧怔愣的視線下，腦袋掉了，直接斷掉了！
她并沒有被嚇到，反而很生氣。
哪有人這樣整自己的呀！多不祥??！
“洛昀，你給我出來！你出來！”
風沙寧靜，無聲無息。
“你連出來見我的勇氣都沒有嗎！”
也許是這句話刺激到了他，紀寧感覺周遭刮起一陣邪風，緊接著就被人從后面抱住了。
她被他箍住了腰，連帶著雙手也被束縛住了。
他的體溫極低，像一顆大冰塊。
他的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并將她手中的無頭娃娃奪了過去，隨手一扔，歸于塵土。
紀寧微微蹙眉：“洛昀？”
“噓，別說話，你聽?！?p> 聽什么？
“紀寧，你能聽到什么？”
她能聽到的，無非就是隨風卷起的沙粒聲以及碰撞在一起的碎石聲。
“風聲，沙石滾滾?！?p> “再聽?！?p> 還能聽到什么，出于對他的信任，紀寧耐下性子繼續(xù)聽。
起初確實是除了沙粒的聲音，什么都聽不到，可慢慢地，紀寧貌似聽到了呼嘯的海風、浪聲滔滔。
海浪？可這里是沙漠，哪里來的海？
她不確定地問：“海浪聲？”
緊接著她感覺自己被洛昀推了一把，等她再睜開眼時，居然已經(jīng)來到了血湖邊。
她站在一塊石頭高地上。
血湖中，尸骸翻滾，骷髏頭密密麻麻又毫無規(guī)律地分布著，在汩汩冒著氣泡的血湖中飄飄蕩蕩。
血腥氣濃厚，令人作嘔。
洛昀一個箭步也踏上了高地，和她并肩站在了一起。
“紀寧，這就是你說的海？嗯？”
紀寧抿了抿唇，說不出話，而洛昀卻涼薄而譏諷地看著她。
他在無聲地嘲諷她：看，哪里來的海，現(xiàn)實分明就是噩夢！天真無知！
紀寧看了看周圍了景致，再瞅了一眼洛昀，忽然有所頓悟。
她將幻境前后的場景連在了一起，慢慢地，抽絲剝繭。
也許，洛昀渴望綠洲，甚至渴望廣博的大海？可事實是，他置身荒誕的沙漠，身陷囹圄。
他在現(xiàn)世的時候，就從來得不到他父親的認可，無法與至親合理溝通。
他十八歲時，失去了對他人生最重要的導(dǎo)師——他的外公。
他還被最要好的朋友設(shè)計陷害。
可他到了修真界后，比之前還要慘。
人人對他喊打喊罵，臭名昭著，說他是仙門叛徒，還被趕出家門，可他從沒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
表面上他比誰都命好，實際上那些對他惡意評頭論足的人從來看不到他的悲苦。
他從沒想過辯解什么，因為他知道沒有用。
人們只會看到光鮮的表面而去主動忽略那些他們不待見的事實。
如果沙漠代表心上一片荊棘，可心中向陽的他，是不是分明也渴望一片綠洲？
可惜從未有人堅定地選擇過他。
紀寧大抵是悟了！
她雙眸瀅瀅泛著粼粼波光，靜靜地看著他。
看到她這副表情，洛昀嘴角的笑意迅速淡了下去。
“洛昀，其實我就是為你而來的。不管別人說什么，那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重要～”
我只相信我看到的、聽到的、用心感受到的。
他垂下了眼，又慣常地冷笑了下，仿佛她在講什么莫名其妙的話。
可紀寧知道他絕對聽進去了，否則就不至于不敢直視她了。
“紀寧，看到這血湖了么？那就是人的歸宿?！?p> 紀寧搖了搖頭。
“不是的，不是?！?p> 可她拿什么來證明不是。
紀寧忽然意識到，正如電影中，小丑問哈利：
你說你愛我，你有多愛我？
你能為我死嗎？不，太簡單了。
你會為我而活嗎？
“我能?！?p> 于是在電影中，女主角跳了化學池。
很荒誕。
可紀寧明白，洛昀也需要一個證明，而不是人人都可以信口開河的承諾。
“洛昀，如果我能證明，這里并非血湖，你看到的未必是真的，因為沙漠中也有光亮。那你能答應(yīng)我，把陣法解開，好好活下去嗎？”
“嗯？”
他挑了挑眉，看她說著瘋話。
可紀寧明白，他心里明明知道這就是幻境！
他只是想拖延時間不出去！他想毀滅！
那她就替他證明，沙漠里不只有黑暗！
“答應(yīng)我?！?p> “你想怎么證明？”
“大不了，我從這里跳下去唄。”
她用最輕松的語氣說著最聳人聽聞的話。
洛昀卻絲毫不覺得輕松，他雙眼冰寒冷峻，瞳色漆黑一片，幽幽地看著她。
紀寧跳下去有一個代價，并不是身體上的危險，而是精神上的。
那便是她可能會被困死在這個幻境里了，除非洛昀愿意回頭救她。
可出了幻境的人一般都不會回頭，否則就是個傻子！
紀寧朝他安撫一笑，從正面輕輕地抱住了他。
“洛昀，你答應(yīng)我，從幻境出去以后，別回頭，好好活下去，好不好呀？”
漸漸地，她的聲音出現(xiàn)了鼻音：“你能不能答應(yīng)我?！?p> 她的語氣好像撒嬌。
洛昀很低沉地回了一個“嗯”，多少有點敷衍。
而且洛昀并沒有回抱她，也在她意料之中。
此時的他，分外冷漠，像一個完全置身事外的旁觀者。
她輕輕地松開了他，轉(zhuǎn)身面對血湖。
這什么勞什子血湖啊，她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見了！
但她要是怕的話，她就不叫紀寧！
她在心里給自己鼓氣，這一刻腦子里閃過很多。
她估計要讓母親失望了。
她終究沒能成為母親想要她成為的那種人，不過這次是她自己的選擇，無怨無悔。
“好的，我來了?！?p> 跳就跳誰怕誰！
可紀寧半個身子還沒落下去時，手腕忽然被人大力拽住。
“夠了！”
他將她拽回懷里，打橫抱了起來，徑直走向了跑車。
紀寧被他放到了車頭上，坐著，終于能與他平視了。
洛昀卻滿眼戾氣地看著她，咬牙切齒道：“紀寧你是想死嗎！明知道是火坑還往里面跳！”
紀寧笑了笑，如清風明月般溫暖。
可他臉色更難看了，黑得跟鍋底一樣。
笑！她怎么可以笑！居然還笑得出來！難道他看起來不夠生氣嗎？！
紀寧不管他的態(tài)度，她迅速跳了下來，一把子撲進他懷里，徹底與他抱了個滿懷。
他直接被她撲傻了，但這回洛昀下意識摟住了她的腰，不再如之前一樣冷淡。
“洛昀，我就知道你早就清醒了，是不是？”
其實你早就知道自己身處幻境，只是不愿醒過來。
“沒事的，你想怎樣都行，我可以陪你?！?p> 無論你有多瘋，我都可以陪你一起瘋呀。
她學著他之前的樣子，干脆撈起他一只手，與他十指相扣。
真是好好看的手??！連紀寧都忍不住覺得老天對他還是有點偏心的。
“寧寧，你……”
洛昀看著她的動作，喉結(jié)微滾，竟然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說她了。
她甜甜一笑，輕聲道：“但我還是想說，回去吧，我在等你，其實大家也在等你?！?p> 陣法之外，絕對是一場硬仗，情況危急。
因為紀寧知道狼妖們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他們這些闖入妖城的凡人修士！
人多力量大嘛，外面的同胞們需要他們，他們絕不可以死在這！
她抬起了腦袋，真誠地看著他，笑著問：“洛昀，你能解開陣法的，對嗎？”
這一刻的她，很像一朵朝他義無反顧奔來的向日葵，溫暖而明亮。
“回答我?！?p> 其實那個陣法……確實太復(fù)雜了。
洛昀從沒碰到過這么復(fù)雜的陣法，可他還沒想到解法，就被吸進了幻境！
幻境就是為了困住他，讓他更加不可能破開陣法。
本來是他想干脆與幻境共同毀滅的，可她就這樣義無反顧地闖了進來。
他還差點……拖著她一起困死于此地。
過了許久，非常久，他才終于沉聲道：“好，答應(yīng)你?！?p> “嗯，這可是你說的……哎呀～”
紀寧突然一聲嬌呼，她又被他抱到了車頭上，他的雙手扶在她的腰側(cè)，讓她坐好。
她不解，眼眸澄澈地看著他，一對美眸如秋水，容易讓人生出保護的欲望。
“紀寧……”
洛昀沉沉地叫著她的名字，微微低下頭與她額頭相抵，他們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紀寧靜靜地感受著這一刻。
“紀寧，是你先來招惹我的，你沒有退路了，明白么？”
早料到他會那么說。
“嗯嗯嗯～”
她的語氣前所未有地乖巧，仿佛在無聲地說：
就算你被全世界質(zhì)疑，我也會堅定不移地站在你身側(cè)。
霎時，紀寧看到了地面上開始出現(xiàn)了蜿蜒流淌的小河，水流清澈，一點綠芽破土而出。
沙漠，終于迎來了它的綠洲……
***
陣法之中，紀寧唰地一下睜開了眼睛，她脫離幻境了！
面前的洛昀仍然被金鏈束縛著，可是他眼珠轉(zhuǎn)動，似乎有轉(zhuǎn)醒的跡象！
嗚呼～
她成功了！成功把他拉回了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