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堡外,
百無聊賴。
李乘舟剛剛看向遠(yuǎn)方,身后便有了動靜。
“李兄,你這是去哪?”張自若終于追來,剛到便看見李乘舟牽著馬提著矛就要外出,一副全副武裝要出門的樣子。
不由得大急。
李乘舟也不曉得去哪,他只覺得要做些什么的好,哪怕是出去轉(zhuǎn)一圈也舒坦些。
“出去轉(zhuǎn)轉(zhuǎn)?!?p> “我爺說了,你要死要活他不管,但你傷還沒好,萬一又摔了,豈不是砸了我家招牌?”
“呸,你爺原先是個給畜生看病的,哪里有甚么好招牌?再說,堡子里好多人都瞧見了某,我自摔死了也活該,自不會有人說張神醫(yī)的壞話?!?p> 自家阿爺絕不是單純的獸醫(yī),但這年頭,醫(yī)者本來就少,生計又難,順便給畜生看病也是常事,此時被李乘舟這般一說,張自若但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那也不成,阿爺說了,好容易醫(yī)活一個,決不能除了岔子。再說外邊那般危險,一個人怎能出去……”張自若有些牛脾氣,拉著韁繩就不放手,嘴里還不停的講著道理,卻哪里犟得過畜牲,只得越行越遠(yuǎn)。
“這般說,如今堡子外邊一個人卻不敢走?但現(xiàn)在咱們兩個人,不就行了?”不多時,許是一瘸一拐的走路有些甩不掉跟屁蟲,而張自若也勸不住李乘舟,如此兩人詭異的一人走路一人騎馬,活像個主仆模樣一同慢慢消失在層巒疊嶂的山峁之間。
而離開了二狗家的李乘舟也才認(rèn)真打量著這個記憶中陌生又熟悉的世界。
與前世稍微不一樣的是,單純按輪廓而來,水土流失的狀態(tài)要好上許多。但讓人頭皮發(fā)麻的是,貼著山峁的黃土小路極度難行。
而過了半餉,方才七拐八拐的走上大道,見了人煙。
“二狗兄弟莫不是說廢話,你一走南闖北的驛卒,哪里不比我曉得這世道的危險?”張自若腦瓜也有些疼,就沒見過從馬上摔得七葷八素的人在蘇醒一天后便生龍活虎的,問題是你生龍活虎但為何不肯消停,非得往外邊跑呢?
“我就瞧瞧?!?p> “李兄,你還有傷,還是回去吧!待明日,我也該回縣衙了,如何也不管你了?!睆堊匀艨嗫谄判?,然李乘舟半點也不聽。
“王八念經(jīng)。”
啥?
“我說,那感情好,你先趕緊回家準(zhǔn)備準(zhǔn)備,我轉(zhuǎn)轉(zhuǎn)就回,明天早些去送你……”
…………
許是張老爺子下了死命令,張自若如何也不肯放過李乘舟這個醫(yī)學(xué)奇跡,只見其拉著韁繩背在肩膀上,任李二狗怎么勸說也不放,頗為犟。
“娘皮,官府不修路的嗎?”
李乘舟有些無言,他沒有曉得張自若的內(nèi)心活動,只覺得自己屬于鳩占鵲巢,但歸根結(jié)底小張同志屬于救命恩人的范疇,所以,倒也沒有用強。
黃土高原特有的溝壑地貌形成的道路蜿蜒盤旋,使得過往的陌生人們蒙頭轉(zhuǎn)向,往往是半天還在原地打轉(zhuǎn)。
李二狗當(dāng)然是本地人,
熟。
但李乘舟不一祥,他只是半土著,且前世他還是南方人,往常來甘肅也是按著百度高德地圖水泥路走,便是偶爾,也是按照系統(tǒng)的職業(yè)習(xí)慣,拿出個沒用的奇門八卦。
所以現(xiàn)在,憑著職業(yè)本能,李乘舟帶著火燒跟張自若來到了重來沒來過得荒郊野嶺。
嗅覺告訴他。
這里
三嶺十八彎,
中間凸凸起。
若是能找穴,
必定能發(fā)財。
~~
藍(lán)天萬里無云,路上行人倆倆。
何去何從不知,唯問手中長矛。
李乘舟有些悠閑,首首打油詩脫口而出,張自若卻為之側(cè)目。
這位在堡中以武勇聞名的二狗兄,好似還有些文化的樣子,就是這平仄,好生奇怪。。。
兩個時辰后。
張自若看著白日當(dāng)空,卻并無感覺半點溫暖。
這是常態(tài),自張自若出生就如此了,但李乘舟曉得,這種寒冷有個別樣的名字。
小冰河。
嚴(yán)格來說,小冰河將持續(xù)到前世清末,雖然趨于平穩(wěn)。但總得來說,就現(xiàn)在,未來幾十年更冷。
張自若已經(jīng)有些慌了,他只記得跟李乘舟二人出了堡子便往南走,說是打獵,卻不知不覺中分不清天南地北。
最后。
李乘舟指著面前的丹霞地貌神神叨叨著什么,大蟒盤山,奈何沒鏟。
這個人都不著急的么?張自若弱弱的說道:
“狗兄,回去吧!”
李乘舟答:“呵,怕了?我可沒叫你來?!?p> “我曉得的,但天快黑了,我要看不見了。”
“啥?”李乘舟詫異,半餉才明白是夜盲癥,想到這里倒是沒有再譏諷。
“那是該回了。”
“但怎么回?”張自若看著群山,莫名慌亂。
“你帶路?!崩畛酥劾硭?dāng)然。
“呸!”張自若聞言大怒,難得爆著粗口罵道:“我跟你來的?!?p> 張自若有些無語,打小因為在堡子里老學(xué)究那里展露讀書天賦的他被家中父母爺爺視為珍寶,所以打小將為數(shù)不多的幾本書翻來覆去便是他的唯一事情。
后來爹娘累死,張自若四歲與爺爺相依為命,直到去歲才被新來的縣令招為幕僚文案,
如此,他哪里認(rèn)得路?他可是路癡?。?!
張自若不認(rèn)識路,還很生氣,
事情大條了。
李乘舟雙手一攤,這般表示,他也是路癡。
捉弄人的感覺讓人愉快。
想來也是,
初來乍到,悉心照顧。
提槍勒馬,死活不讓。
雖不足千里,但如影隨形。
如何看,都是小說電影里的女主搭配,但到了他這里,變成了一個清秀帶著喉結(jié),嘴臉長著絨毛的貨真價實的男人……
這不妙呀,我不能彎。李乘舟甩了甩頭,再不逗他,道:
“咱們往南走的,現(xiàn)在太陽在右,咱們再往右,必然往北。不就尋到大路便能回了么,慌什么?”
李乘舟越想越氣,對著張自若指著鼻子鋪天蓋地,稍覺得解氣。
不料張自若卻突然拽文道:“此番有李兄作陪,倒也不寂寞?!?p> ………
“啊………?!?p> 李乘舟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剛想不再理會,卻突然傳來一陣凄厲的聲音,然后就是一聲聲稚嫩的哭嚎,響徹山谷。
“救,救,救命呀!”
李乘舟豎著耳朵,本能的壓住張自若的腦袋蹲下,仔細(xì)聽著,是左前山峁腳下傳來的呼救。
李乘舟小心扒開眼前干枯的蓬草,便看見山谷下的遠(yuǎn)方有一個朽木亭子,亭子上掛著半塊牌子,只剩下三個刀刻的大字,依稀可見風(fēng)調(diào)雨順龍王什么的……
而牌匾下是七八個黑皮大漢,為首的大漢手持尖刀,渾身是血,腳下踩著的是一個眼睛瞪著眼睛的人頭,頗為猙獰可怖。
再旁邊是個堵住嘴巴的年輕女子加上三個被打得半死不活的半大少年。
很顯然,這是一個屠宰場,像極了李乘舟小時候在孤兒院過年時節(jié)看見旁邊人家殺豬的場景。只不過是要屠宰的碳基生物從四只腳的豚變成了難以接受的靈長類。
而那聲聲慘叫便是那臉部腫得像頭豬的少年發(fā)出,此時怕也是受到了大漢的懲戒。
李乘舟弓著身子,藏在山坡后,一只手不停的安撫身后的火燒,火燒是匹好馬,比張自若聰明,曉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李乘舟另一只手捂住想要除暴安良的張自若冷聲喝道:“李某人大概能對付三個。但這里有七個,所以差一點點,不能救,咱們走。”
“狗兄,你還有我呢!”
“就是因為有你,我才只能對付三個?!崩畛酥鄯税籽郏瑱?quán)衡利弊,并不準(zhǔn)備路見不平。
卻不料…
張自若聞言猛然從掏出懷中一短刀,便要沖鋒在前,絲毫沒有敵眾我寡的優(yōu)良覺悟,幸好李某人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巴,不然保不齊什么中二的口號便要冒出來了,到時候位置暴露,自個也顧不得救命之恩,也只能騎馬離去,留下張秀才當(dāng)了兩腳羊了。。。
沒有辦法,見張自若俠肝義膽,李乘舟只得按住張秀才低吼道:“娘希匹,想要救人,聽我的?!?p> 風(fēng)調(diào)雨順龍王亭下,鷹白眉認(rèn)真的用刀剃著肉,他本是鳳翔府大戶人家家奴,向來本分良善。
大老爺短他糧食他沒話說,還跪地磕頭謝恩,以做佃戶表率。
婆娘在家被少東家酒醉睡了他也沒敢吱聲,只是回家?guī)推拍镌诤涞囊雇碛们逅礈焐碜印?p> 但這年頭,
良善便是罪過。
直到后來自家兒子實在餓得受不了投了主家的一塊面餅,直接被鞭子抽的死去活來然后丟在冰天雪地里以儆效尤。
鷹白眉曉得這事兒的時侯剛剛給老爺家喂完驢子,驢子被他打點的毛光喚亮。但找到兒子時侯,已經(jīng)凍的邦硬,鷹白眉想找老爺哭訴,卻看見少東家牽著呆滯的婆娘當(dāng)狗,說要還給他一個貴氣的兒子。
那一瞬間,鷹白眉閉上了嘴巴,習(xí)慣性磕頭謝恩,但眼中停止了的淚水,告訴自己,心中恨。
然后幾天后的夜里,
少東家淹死在茅坑。
大老爺?shù)跛涝谂P房。
而鷹白眉舍棄了原來名字,伙同著快活林的馬賊殺了主家八十三口人,不論無辜,消失在了夜色當(dāng)中,變成了如今的鷹白眉。
生吃人肉,活剮難民的鷹白眉。
李乘舟彎弓搭箭,目視前方,他動作很輕,已經(jīng)靠得很近,直到五十米出,待一人不再隨意走動便張開三指。
箭矢如蛇,急射而出。
然后右手抽箭,反手再射。動作一氣呵成,這是李二狗的本事。
“噗!??!”
凄厲的慘叫讓鷹白眉嚇了了激靈,回頭望去便是自家兄弟被射穿了脖子,而待他駐足看去,又是一箭射來,貫穿了自己的大腿根。
兩箭間隔時間不過五秒,加上空中的距離,敵人反應(yīng)的時間不過兩秒,足夠李乘舟再次低下頭顱,藏著身子。
做完這一切,李乘舟只聽到一聲怒姹,便是遠(yuǎn)處一陣人馬嘶鳴。
他知道,是張自若和火燒閃亮登場了。
“賊子安敢,青天白日下朗朗乾坤……”
李乘舟沒想錯,這口號確實很騷包,張自若驟然起身大喝,鷹白眉不顧大腿的疼痛嚇了一跳。
“娘的,射這么遠(yuǎn)?怕不是戰(zhàn)神?”
但張自若不管這么多,李乘舟交給他的任務(wù)就是在其射出兩箭后起身騎馬裝作逃走,將賊人騙開。
但騎馬這方面張自若顯然被李乘舟高看了,到底不是溫順的驢。只見他慌里慌張的怎么也爬不上馬背,鷹白眉見狀敵人居然只有一個人,哪里還猶豫,只見他大手一揮,咬牙道:“殺了他,殺了他。”
眾人聞言,哪里還需要多言,紛紛提刀奔向山坡,但終究是近百步距離,哪里能瞬間而至。
而待眾人奔跑過半,距離間拉開之時,李乘舟又是冒出頭來,一箭射穿那亭子下腿腳不便大罵的鷹白眉腦袋。
來不及夸贊自身的本領(lǐng),管不了繼續(xù)射殺,李乘舟見張自若多少慌了神,便提起騎矛向賊殺去,此時二對四,李乘舟又敲了敲對手粗劣的武器,心中不免又多了些篤定,便是大聲喝道:“哈哈,蟊賊們,官爺爺?shù)热寺穹诖硕鄷r。”
很顯然,李乘舟偷襲在先,先殺的必然是個中好手,此時鷹白眉也死,幾人本就烏合之眾,又聞得官兵之名,自然是慌了神,紛紛四散逃去,也絲毫不提報仇之事。
“嚯啦!!”
“中!”
李乘舟想象中的大戰(zhàn)沒有出現(xiàn),敵人的潰散讓他泰然的張弓搭箭,直到又射殺兩人。
然后吹了個口哨,招呼著火燒過來,火燒聞聲而動,直接將還在嘗試上馬的張自若甩在旁邊,直奔直奔主人而來。
李乘舟踩著馬蹬一瘸一拐,輕易間上了馬,直追一人而去,直到逼迫其摔下山峁,方才轉(zhuǎn)頭追向另一人。
不多時,待李乘舟回來,張自若已經(jīng)解開了小婦人的繩子,并好言寬慰。卻留下那旁邊的堵住嘴巴的三個豬頭胡亂扭動,也絲毫不見。
“娘皮。讀書的果然都是色胚?!?p> 當(dāng)然,李乘舟也沒管,只是熟練的挨個上前補刀,然后將其身上的財物一一扒下,然后從亭子下邊尋出三頭驢子等生活用具。。
這才心滿意足的上前用剔骨的尖刀將那少年繩子割斷。
少年們得救,正好迎著夕陽,只覺得眼前之人威風(fēng)凜凜,又想到李乘舟一人殺絕七人,是救命恩人。
恍惚間以為見到了神仙,不由得委屈害怕一齊迸發(fā)出來,卻忘了說話,只曉得。
跪在地上磕頭謝恩,鼻涕橫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