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信,下午時分,縣衙。
徐懷盛腦門出汗,他手中拿著一份公文,一封信。
公文是陜西三邊總督楊鶴所發(fā),上面詳細寫著月初東邊賊寇合流,又突然兵分不知幾路,讓官兵疲于應對。
一路由賊首橫天王王嘉胤頂在榆林鎮(zhèn),與之官兵死磕!!
一路由高迎祥,上天猴等由永和關進入山西石樓等地,與之追擊官兵競相拉扯。
一路西來由民間巨賊首領王左桂直撲韓城,作勢圍殺總督楊鶴。
最后一路由馬匪頭領馬守應,小紅狼一路西行,直往鳳翔而來,而據(jù)可靠消息,其人已經由延安而來到了慶陽,破了真寧與甘泉小縣,燒殺擄掠間,鄉(xiāng)紳官吏少有能存者。
但面對此等惡賊,公文中卻提到兩個字,招安。
且還是沒有糧餉給予,叫各地想辦法就地屯田。
“癡人說夢!”
徐懷盛搖搖頭打開信。
信乃是福建人在陜西當官的洪承疇以南方鄉(xiāng)黨的民義發(fā)來。
算是封解答信。
“懷盛如唔,弟洪亨九?!?p> 大明朝發(fā)展到今天,鄉(xiāng)黨意識很濃烈。有條件,往小了算,是鄉(xiāng)與鄉(xiāng)之間,親密無間。往大了算是行省與行省,算是地域,他鄉(xiāng)為友。
但如同洪參政這般,直接按照南北算絕對是稀少,若李乘舟看來,若不說官職差距,也就是稀少的牛逼癥人群了。
得幸虧這年頭大明朝自詡泱泱大國,不愛出國創(chuàng)業(yè)。。
洪承疇的字很有力,也很工整。
上面詳細說了流賊的危害與朝廷沒有招安銀兩與天下沒有供其屯田的土壤,
提議他盡快整合縣衙中所有能夠抓在手中的力量,不管是夜襲還是如何,盡快趁著其流寇的性質,將其圍殺剿滅。
并最好不留活口。
兩個方法說的是一件事,但徐懷盛一個辦法也沒有。
徐懷盛將自己埋在了公房里,牙疼。
家中婦人顏淑蘭為其采了新鮮的草藥,卻不管用,到了今日,臉還腫了。
流賊的事情放在一邊,此時已經是三月中旬,。
許是東邊的壓力,還有自己好善樂施的名聲,崇信城外的難民潮越加多了起來。
縣衙的庫房已經空了小半,朝廷那里已經交不了差,周虎田等本地士紳突半分忙都不再幫,甚至徐懷盛清楚,人家正等著看笑話呢!
而且,難民停留所帶來的災難原不止如此。
崇信城門已經兩個多月不敢打開,城內的糧價已經漲到了二兩五錢一石,居住的普通百姓苦不堪言,每日都有偷搶案件。
城門外附近,各村各堡開始結寨自堡,難民與本地百姓已經快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而若再不能疏散流民,該到春麥播種了,屆時明年怎么辦?
那才是真正的災難。
人手不夠……,
其實不是人手不夠,是徐懷盛手中根本沒有幾個人。
徐懷盛剛來之時,因為地處偏僻,又兵荒馬亂,崇信知縣官位早已經閑置多時,少有人愿意過來補缺。
徐懷盛有抱負,
屁話,沒抱負誰愿意來這窮鄉(xiāng)僻囊與之風沙馬匪為伴?
但事實就是,空有抱負是無用的。
糧庫里沒糧,就光這一件事,徐懷盛便被人遏制住了咽喉。
到如今,單單作為糧庫里最多時破萬存糧的代價,那便是權利基本被大戶鄉(xiāng)紳們架空。
其實也不能說是被。
畢竟他從來也沒有擁有過。
所以,徐大人來崇信明白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要掌權。而掌權最重要的是手中有人。
說到這事,徐懷盛便想起了民團。
民團是他上任崇信唯一做的一件事,原先不過是他跟鄉(xiāng)紳們破罐子拍碎一步閑棋,如今卻似乎是他翻盤的指望。
“也幸好有民團,為他分潤了很大一部分壓力,不然事態(tài)定會惡劣到極點吧!”
徐懷盛心想。
但是,原以為李乘舟表現(xiàn)的還算沉穩(wěn),十來天時間的,糧餉又沒給夠,聽說真?zhèn)€讓他拉起了一支隊伍,卻沒想到居然成立不到幾天便去剿匪,而且是去剿那莽牛山。
“是自己克扣糧食太狠,讓其以身犯險。可誰叫他見人就收?年輕人終究不懂得聽話么??”
徐懷盛有些懊惱,那是他現(xiàn)在該碰的東西嗎?幾百騎兵的經年老匪,虧得自己昨日還送去幾百石糧食………
若是敗了,那此番便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往后再想壓制本地士紳又不知要到何時。
“東家?!?p> 房外突然響起了聲音,語調頗為著急,徐懷盛心中一慌,有些害怕。
“是…是阿福啊,是何事呀?”
徐福記走了進來,輕聲道:“外邊有些吵鬧,說是李團將剿賊回來了?!?p> ………
徐懷盛攙扶起血跡斑斑的李乘舟,來不及問詢,李乘舟便神情哀默訴說此次來龍去脈。
“賊子攻打曹家大院,我等埋伏賊子必經之路,突然殺出,而張超落馬,小民等奮勇拼殺,待僥幸取了那賊子狗頭。如此本該大勝,卻不料張賊之弟支援極快,只見那張行著精騎百余從左右殺來,甚是兇猛。我等民團中流民操練尚短,轉眼便變成了潰兵,但幸好我等驛卒兄弟神勇,穩(wěn)住大局,但最終還是折損了不少兄弟,最后便是我大也折損其中,還請大人應允,卑職愿舉毒誓,誓死平了那莽牛山殘部。”
李乘舟一口氣說完,徐懷盛張了張嘴巴,只問道:“勝了?”
“卑職慚愧,雖殺賊過百,然自身也損失了七八十大好男兒,不敢言勝。乘舟厚顏,還請大人許我馬匹糧草,報仇雪恨。對了,大人請看,此乃張超頭顱?!?p> “乘舟莫急,此事非同小可,如今流賊大敵逼近,如何抽得出人手?嘔……”李乘舟居然勝了,雖然聽說死了親爹,但對于徐懷盛來說,總歸是勝了,既然是勝了,那便是他的功績,也證明自己手下有一支能戰(zhàn)的隊伍,這在亂世可讓自己安心不少。但無端的,你冷不丁丟出一個滲血的腦袋是什么意思?
“大人的難處卑職也是知曉,但就是因為如此,卑職才更擔心若流賊襲來,張行將變成大患也,畢竟大人也是知道,流賊者,其人眾也,然張行者,其精銳是也。如此若二者狼狽為奸,如何是好?”
“且小人喪父,民團眾人也多有家眷死亡。若此仇不報,將來面對流賊人心如何定?卑職惶恐,生怕其部下五千流民從賊?!?p> “五千?”
“你如何養(yǎng)的?”
“我自有辦法。”
“那乘舟可有何辦法?”
“大人,可還信得過在下?”
“乘舟如何見外?。你我一見如故,當初若有半點對乘舟偏見,你便如今成為這民團團將?且先拿開這賊子頭顱,壞了我的地板”
李乘舟隨手將張行腦袋往腰間一別,聞言單膝跪地,聲音哽咽道:“是乘舟莽撞,辜負了大人期望。但如今形勢如此,乘舟再次斗膽,還請大人調來驛站馬匹,而以我等馬上本領,乘舟愿令軍令狀,若三日不斬張行頭顱,自提頭顱來見?!?p> “乘舟,還是從長計議,馬匹乃驛丞……”
徐懷盛猶猶豫豫,李乘舟突然暴起,雙目圓睜悲憤道:
“大人,我大死了!”
……
“東家!已經問詢過這幾日逃進城中的多人,果真是那張超頭顱,此人近日在崇信民間惡名遠揚,多人親眼見過。而李乘舟言語,我已然去民團見過,卻真是死傷慘重,連著諸多同袍尸骸都是草草用草席掩蓋?!?p> 徐懷盛面色蒼白,猶還心有余悸道:“如此,李乘舟就沒有通敵的可能了罷!”
“應是如此,但有人傳言城外鄉(xiāng)紳大戶乃李乘舟所滅,…”
“?”
“也已經遣人去看,說是曹家的大火燒了一天一夜,留守人等,無一幸免?!?p> “呵呵,死無對證,離間罷了!”夜深人靜,徐懷盛看著歸來的徐福記道:“世道艱難,本地富戶卻這般勾心斗角,如今甚至以此伎倆來要挾,這是要讓我取消民團呀?!?p> “那這馬匹?”
“也罷!”徐懷盛冷哼道:“事到如今,為了大局,于公于私,本官當是先與他討要五十匹,還有叫他辦完喪事過來再取些兵械,畢竟若能早些平掉張賊,明日你我親自去,也叫李乘舟莫要再安撫流民耕種?!?p> “畢竟,賊人真的要來了,糧種如何下地?”
“是!”
“還有,可叫李乘舟好好練兵,再莫舍近求遠,若是將本地坐寇逼向流賊,局勢必然更加糜爛。”
徐懷盛仰天長嘆,事情越加不受控制,他已經感覺到深深的有心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