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人中龍鳳
正殿中的奴才們魚貫而出,只有萍兒留下來將門關(guān)了。一下子少了許多人呼吸聲,他清楚的聽見皇后娘娘的釵環(huán)發(fā)出極為清脆的,叮的一聲,緊隨其后的是護甲套刮過頭發(fā)的聲音。長樂宮的正殿擺滿了桌椅,是供妃嬪們平日請安用的,看起來空間緊湊,并不覺寬敞,只有房梁要比竹苑高出好些,此刻這些細微的聲響余音不絕,顯得殿中空曠的可怕。
“你去備下步攆,一會兒送殿下回去,切勿耽誤了時辰。”皇后娘娘擺了擺手,將萍兒也支了出去。她抿了一口茶,起身走到了半開的窗戶旁,窗臺上一株藍色的蝴蝶蘭開得正盛,“哎,既然趕到這兒了,我也就長話短說吧。你也知道,這后宮里沒娘的孩子很多。”
聞言,九皇子迅速從椅子上站起來,規(guī)規(guī)矩矩地跪在地上?;屎竽锬镞@話一開頭便沒打算和他繞彎子,在這深宮之中就算是推心置腹之人都未必肯這樣不繞彎子的說話。他明白,可能自己這一輩子也就只有這一次機會聽見皇后娘娘這樣對他講話。因為此刻的坦誠并非單單坦誠本身,它帶著安撫,交易,甚至是赤裸裸的威脅,更表明了現(xiàn)在的自己還不配夠到皇后娘娘把他放在眼里的程度。
她在說:他或許最適合,但并不一定非他不可。
九皇子低著頭,沒有說話?;屎竽锬锊⒎菦]有過子嗣,只是二哥五哥相繼夭折,父皇的病情又日益加重,這才有了自己的福分。準確來說,皇后娘娘需要有一位嫡出公子,暫時制衡住其他宮的阿哥,以防父皇突然薨逝。但同時,皇后娘娘也并非不會再有子嗣,自己這個位置就變得很微妙,需要優(yōu)秀,但又不那么優(yōu)秀的孩子。
或許是因為他母家的緣故,又或許是因為自己天生祥瑞的傳言,亦或者是不學無術(shù)的風評,如今他跪在這兒,便已經(jīng)沒了退路,除了當好這個兒子,便唯有死路一條。
這些年里他除了排行,并沒有過名字。只恨名到用處方恨無,猶豫了一下才開口道:“九兒會是母后最知心的兒子。母后但說無妨。”
皇后娘娘拿起窗臺變那把紅繩纏過的剪刀,咔噠一聲減掉了蝴蝶蘭的花劍,她神色懨懨,似乎并不是在威脅,也并不覺得可惜,就像是給花澆水一般隨意,“哀家很喜歡你這樣聰穎的孩子,這些年你過的日子,我也盡看在眼中。你是我千挑萬選出來的,可不要讓人失望才好。你父皇覺得琰這個字甚好,我覺得也與你相稱。日后無論是生活上的瑣事,或者是學業(yè)上的困頓都盡管來與我說說,也多與你父皇說說。你且記下。”
“琰兒知道了?!本驮谒詾榻袢盏臄⒃挷贿^是皇后娘娘想見見自己的時候,“啪”的一聲,那盆蝴蝶蘭便從窗臺上翻了下去,驚了院子里一眾飛鳥?;屎竽锬锓畔录舻叮牧伺氖终频幕覊m,緩步走到他身側(cè),一面扶著九皇子起身,一面扔下了今日敘話的真正緣由:“和白芍說那樣的話,聰明是聰明,但是也容易玩脫了?!?p> 她從頭至尾聲音都柔軟的如綢緞一般,扶著九皇子的手更是輕若無骨:“有時候,太聰明了也不一定是好事兒。人啊,最怕的就是自以為是。自以為看到的,聽到的,便是真實的。這是做母親的教你的第一堂課?!?p> 九皇子身子猛地抖了抖,只是不過片刻,他便冷靜了下來,眼中閃過一絲冷冽。應當就是那白衣少年說的吧?不然這樣偶然的事件,皇后娘娘又要從何知曉呢?
他看起來文雅,沒想竟是這樣的人。他心里這樣想著,面上卻謹慎恭敬:“琰兒知錯了。”
皇后娘娘此時已經(jīng)坐了回去,呷了一口茶,“你本不是這樣拘謹?shù)男宰?,對著我也不必裝了樣子。今日之后,你我母子便是知心人了。哀家思來想去,也找不出什么像樣的禮物送你。金銀珠寶這類俗物,日后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此時看著珍貴,卻不足以顯出獨特?!?p> 皇后娘娘說道此處,偏頭向窗外看了一眼,不多時便見萍兒從檐下路過,輕輕扣了三聲門,“娘娘,步攆已備下了,正在殿門口等著呢。沒有用娘娘平日的四十八人,因為倉促,旗扇皆沒備齊,只到了轎夫和十二位帶刀隨從?!?p> “嗯。你也跟著過去吧,別叫人輕看了去。”皇后娘娘隔著門揚聲道。緊接著像是突然著急起來了一樣,“小九也快回去吧。誤了時辰就不好了。哦,對了,母后給你的禮物也在門口等著了?!?p> 沒等他問個明白,皇后娘娘便擺了擺手,用帕子捂著嘴打了個哈欠。九皇子只好作罷,跟著萍兒出了院落,直奔步攆。到了門口卻并沒見到皇后娘娘口中的禮物。步攆的椅子上空空蕩蕩,只是多出來一個人——
正是剛剛讓他留步的白衣少年。少年見了九皇子跟著萍兒出來,行了個大禮,“小生姓江,名凌字白圭。從今天起,是殿下的伴讀?!?p> “江凌先生是今年的狀元,江蘇一代出了名的才子。算起來還要比殿下小上兩年,娘娘知道殿下心性,特求了陛下免了江凌先生的丁憂?!逼純哼@么一說,九皇子便有了印象,倒不是因為他關(guān)心國事與科舉,只是因為這位少年才子的名氣在宮女之中頗有名氣,據(jù)說是什么花榜上的頭名。
想起這人剛和皇后娘娘打過小報告,他便對此人好感全無,步攆走出去好遠,才懶洋洋的地回了句話,算是收下了這個伴讀:“先生人中龍鳳,區(qū)區(qū)伴讀,委實是屈才了?!?p> 他這話雖聽著不大順耳,但又讓人挑不出錯處,就算是狀元回鄉(xiāng)丁憂,三年后再入官場也是個侍郎。而跟著一個皇子,卻只是個奴才,而自己的態(tài)度更是斷了他奴憑主貴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