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是涼的!
但喜歡喝酒的人卻不會在意這個。
因為酒是香的!
他已經(jīng)喝了兩壺了,這是第三壺的第二杯。
然而桌上的幾個菜卻紋絲未動——聽說嗜酒的人,酒能飽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客官,菜不合口味?”此刻店小二滿臉堆笑地過來,試探性地問道。
今天天氣很冷,館子里也沒幾個人,顯得十分冷清,他也不用怎么招呼客人。
那人剛端起酒杯,小二這么一問,他只是笑了笑沒有答話,仰頭一口酒,又喝了下去。
“要不給您熱熱?”店小二指著桌上的菜再問道。
那男子這才放下酒杯道,微笑道:“不用!”
店小二哈著腰,訕訕地退了下去。只喝酒不吃一口菜的客人還是不多見的,既然對方不用伺候,自己也落得清閑不是。于是店小二貓著身子,將油膩膩的抹布往肩上一搭,雙手?jǐn)n在袖子里,縮到了酒館最里面一張桌子那里打起了盹。
人說“獨酌孤飲人易醉,把酒言歡多兩杯”,意思是一個人喝酒沒什么意思,喝不了多少還容易醉,但人多在一起就不一樣了,劃酒令,暢歡言,酒量能大不少,顯然喝酒要有興。
而方才那人卻是自斟自飲,喝悶酒?不像!因為他臉上沒有愁苦。閑來沒事,解解肚子里的酒蟲?也不像,因為他不像在解饞。究竟為什么喝酒,沒人知道,興許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
天陰沉沉的,下起了雨,顯得更加冷了。此時外面來了一人,一身勁裝,頭戴云紋帽,腰間挎著一把刀,卻沒有打傘。他叫莊炎,六扇門中的高手,人稱“烈鷹”!
莊炎走進(jìn)酒館,并沒有人注意到他,連打盹的店小二也沒有來招呼。
他駐了駐足,便徑直來到剛才喝酒的那男子桌前,大馬金刀地坐下。
“你不吃?”莊炎看到桌上菜沒有動過一口,于是伸手從一旁的竹筒里取了雙筷子,然后往桌子上一立,“篤”的一聲,兩根筷子頭齊平了。
——莊炎的這個動作很平常,吃之前,篤齊筷子再夾菜,并沒有什么稀奇。
然而此刻那喝酒的男子卻停下手中的酒杯,別有深意得看了一眼,沒有說話。
莊炎伸筷夾了一小塊魚肉放在嘴里,嘬了嘬嘴,道:“涼了!”
“這是我的菜!”那喝酒的男子道,顯然他和莊炎并不認(rèn)識,而對方卻很自覺地吃起了自己點的菜。
“我知道!”莊炎眉頭都沒抬,“反正你又不吃,多浪費!”
掌柜的打著算盤,正清算著這一天可憐的進(jìn)賬,這才發(fā)現(xiàn)莊炎的到來,他立馬呵斥醒了店小二。
小二趕忙溜過來,陪笑道:“官爺,有何吩咐?”
“來兩壺酒!”,莊炎道,“順便把這些菜拿去熱一熱……”他指了指桌上的菜。
店小二應(yīng)聲照辦,將桌上的菜都撤了下去。
那喝酒的男子就坐在那靜靜看著,并沒有阻止莊嚴(yán)的“喧賓奪主”,卻問了一句:“你怎知道我不吃?”
“酒下兩壺多,菜沒動一口,怎么?沒胃口?”莊炎回道。
“我不喜歡吃這些菜!”
“是么?那你點來做甚?”
“我只想看看好不好吃罷了?”男子回道,顯然他這是在撒謊。
莊嚴(yán)笑了笑,沒有回答。等到店小二端來溫好的酒,莊炎倒了一杯,然后對那男子道:“來!喝一杯?!?p> “我不喜歡和別人喝酒?!蹦凶铀坪醪⒉唤o莊炎面子。
“酒鬼醉千愁,居然不喜歡和別人一道喝酒?哈哈哈…”莊炎笑道,仿佛聽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話,跟著仰頭一飲而盡,道了聲“??!痛快!”。
的確在這么冷的天,喝著剛溫好的酒,不正是痛快的一件事么?
“你認(rèn)識我?”,那男子道。
“不算認(rèn)識!”莊炎道。
那男子也淡淡一笑,倒了杯酒喝了下去。
莊炎微微蹙著眉頭對他道:“閣下不想知道我是如何認(rèn)出你來著?”
“想與不想,反正你都知道了!”男子淡然道,等于默認(rèn)自己就是醉千愁。
“呵呵!一劍情難斷,醉酒恨千愁……”莊炎看了看手中的酒杯,輕輕搖了搖頭,自言自語地嗤笑道,仿佛不是在說醉千愁,而是說他自己。
其實江湖上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不也是如此?劍再快,斷不了情仇,酒再飲,也忘不了千愁。
“想不到,烈鷹居然這么熟悉在下的名號!”那醉千愁笑道,他似乎很喜歡笑,不知為何江湖人送他這樣的名號,和“一劍情難斷,醉酒恨千愁”的寫照。
笑,不代表心里不苦,笑,不代表心里痛快。醉千愁?這個名號難道不好笑么?誰能一醉解千愁呢?所以才有“醉酒恨千愁”!
莊炎吸了口氣,回了回神,又倒了一杯酒,問道:“你在等人?”
“你又知道?”,醉千愁笑著說,顯然莊炎又猜對了。
“天這么冷,又下著雨,想是你要等的人不會來了!”莊炎道。
“會來的!”醉千愁也倒了杯酒。
“哦?”莊炎不可置否。
“如果你很想殺一個人,會不會因為天冷下雨而不去呢?”醉千愁問道。
“我不會!”莊炎搖了搖頭,肯定地道。
醉千愁又笑了,喝了一口酒。他確實在等人!
等是最漫長的事情,不管要等多久,都是如此。因為等是未知的!尤其是等著被殺,有的人會很焦灼,甚至坐立不安,亦或神經(jīng)質(zhì)。但醉千愁他并沒有,自始至終他都很平靜,只是靜靜地在那喝酒。
要去殺人和等著被殺,是兩種不同的境遇。“冷魔刀”蒯良裁喜歡殺人,他殺人之前就很喜歡一個人靜靜地喝酒,喝得越多,刀法就越狂厲,殺起人來也越痛快。
但他不會醉。醉!——只會等到對手倒在血泊之中而陶醉,所以蒯良裁非常喜歡一個人喝酒的歡宴,品味著即將殺人的那種興奮的快感。
而今,醉千愁是等著被殺,他也是獨自喝酒,兩壺多的量也沒有讓他有一絲酒意,沒有一絲快感,沒有一絲愁苦——就是平靜的。
此刻,莊炎笑了笑,道:“你好像并不擔(dān)心?”
“是么?可能習(xí)慣了吧!”,兩人相視一笑,各自自斟自飲,又像是陌路人一般,沒了話音。
一會兒,店小二把熱好的菜重新端了上來,莊炎夾了口魚肉,對醉千愁道:“味道不錯,試試?”
那熱騰騰的魚散發(fā)著香味,很是誘人,醉千愁笑了笑,道:“不用了!”
莊炎道:“你真是怪人!”
“呵呵,我也很餓,但是我已經(jīng)沒時間嘗了。”醉千愁道。
“哦?”莊炎很是不解。
“等的人——要來了!”醉千愁解釋道。
是啊,殺的你都要找上門了,你還有心情吃嗎?
屋外雨依舊淅瀝瀝的下著,莊炎凝神豎耳一聽,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以他的功力,幾十丈外的輕微聲響都逃不過他的耳朵,難道醉千愁的功力已經(jīng)達(dá)到了深不可測的地步?
“不用聽了,聽不到的!”醉千愁笑著看了眼莊炎,倒了一杯酒,又解釋道:“我只是感覺罷了!”
感覺!一種很奇妙的東西,不用借助任何工具,不用通過精密推算,就能達(dá)到你所不知道的,當(dāng)然對與不對又是另外一碼事!
醉千愁能感覺的到,這種感覺是真真切切的,就像是野獸能遠(yuǎn)遠(yuǎn)的就嗅出獵物的氣味,亦或捕捉到一絲絲本不可能發(fā)現(xiàn)的危險氣息。
莊炎聽醉千愁的解釋,莞爾一笑。
這江湖上最忌諱就是被對方知道自己的根底和深淺,顯然醉千愁一句“感覺罷了”,無疑是“自揭老底”。
這點莊炎還是佩服的,道:“難怪素有耳聞——當(dāng)朝悅靈公主都很仰慕閣下……”
“哦?是么?那在下可就太榮幸了!”醉千愁笑瞇瞇地喝了一口酒。
“你一個月多前,劫了朝廷的響銀,這件事自然驚動到了上面…”此刻莊炎放下酒杯,目光灼灼地看著醉千愁。
“那你是來抓我的?”醉千愁絲毫不避諱對方的目光,平靜地道。
莊炎忽然一笑,又自顧低頭夾了口菜,放在嘴里咀嚼著,然后倒了杯酒就著菜喝了下去,他并沒有回答醉千愁的話。
現(xiàn)在他倆自己也不知道對方此時心中想的是什么?
人就是這樣,對面就算是老友,不見得都彼此清楚對方的心思,如若知道了,那這世界也就沒什么意思了,如若知道了,知音就不是那么難能可貴了!
兩人又沉默了一陣,莊炎忽然道:“你要等的人來了!”
因為他聽到了雨中不怎么清晰的馬蹄聲,頓了頓又道:“看來——你今天應(yīng)該不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