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放寬心，在這里住幾天，等到塵埃落定的時候，我們會把裁決書發(fā)給你?！?p> 列夫那算不上勸慰的寬慰之詞，雖然沒有給予任何實質(zhì)性的保證，卻讓摩根長舒了一口氣。
而當這位審判官拿著厚厚的一疊審訊筆錄、推門走出審訊室時，天色早已黯淡了下來。
除了還在審訊區(qū)域忙碌的代行者們以外，裁判所的普通官員早已下班回家了。
“這個摩根伯爵，是埃文公埋下的暗樁？”
艾爾弗雷德的聲音從角落里傳來，讓列夫下意識地挑起眉頭，方才如夢初醒般地意識到了對方的存在：
“看來殿下已經(jīng)可以熟練運用影衛(wèi)的隱匿技巧了——即使是在這么近的距離下，我都沒有意識到您的存在。”
“不過是些不太主流的法術技巧罷了，也算不上熟練與否?！?p> 艾爾弗雷德自然地從對方手中拿過筆錄，隨意地翻閱著：
“不用轉(zhuǎn)移話題了，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我的問題吧?！?p> “摩根伯爵是埃文卿控制商會的一根‘線’，在我們這些有些資歷的審判官之間，這幾乎可以說是公開的秘密了。”
列夫側(cè)過頭，揮了揮手，驅(qū)退了正站在不遠處的代行者：
“當然，他之所以會做出留下完整證據(jù)的舉措，并不是來自我們、或是埃文卿的示意——
“摩根伯爵是一個很‘自覺’的人，他知道應該怎么證明自己的‘無害’和‘受控’，這倒是免了我們不少麻煩?！?p> 通過“適當”的瀆職，留下一系列完整的證據(jù)鏈，并把這些足以掌握自己生死的命門掩藏起來，在裁判所的監(jiān)視下、將其巧妙地交給布萊恩，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是一種頗為高明的政治和生存智慧：
那些貴族中的死硬分子，做事無比周全、絕不會留下任何線索的“聰明人”，早就被布萊恩肅清了，他們家族中的成員也被全部處死，其姓氏更是已然被徹底除名于王國的貴族譜系了。
只有少數(shù)如同摩根伯爵這樣的“愚笨者”，主動將自己的把柄獻給布萊恩、放棄自己的封地，才得以消除布萊恩的些許疑心，保全自己和親族的性命。
誠然，在一些無關痛癢的尋常問題上，布萊恩可以很大度，但在關鍵問題上，布萊恩的眼里是容不得沙子的。
“是么……”艾爾弗雷德只是翻看筆錄，并沒有多少情緒波動：
“但在你們的對話中，那位摩根伯爵似乎只聽命于埃文公，此番卻這么配合你。
“在你看來，他的目的是什么？他是否有了異心，以為可以在我沒有實績的當下，趁勢投靠我？”
雖然他的語氣中并無波瀾，列夫卻下意識地感到了一陣寒顫：
和布萊恩一樣，艾爾弗雷德也是一個在原則問題上異常敏感的人——僅僅憑借著自己手中的這疊文件，他不僅在認真地考慮對于摩根的處置，甚至于，他已經(jīng)在心中開始重新評估列夫?qū)τ谧约旱膬r值和地位。
在艾爾弗雷德的心中，能夠無條件信任的人有且只有一個，那就是他的姐姐阿加莎；
而阿加莎和布蘭達之間存在的“神秘聯(lián)系”，艾爾弗雷德也是隱約能夠意識到的，所以布蘭達勉強能夠算做是“半個”可以無條件信任的人。
除此之外，在艾爾弗雷德的心中，只有屈指可數(shù)的人是“值得信任的人”和“自己人”。
由于列夫是布萊恩安排給艾爾弗雷德的、負責輔佐他的官員，顯然是值得布萊恩信任的人選。
所以，此前的艾爾弗雷德也勉強將這位審判官視作“自己人”。
即使不知道自己在艾爾弗雷德心中的地位，但列夫也敏銳地意識到：
對方正在重新思慮自己的地位和價值，至于結(jié)論如何，那取決于列夫他自己的回答！
“摩根伯爵是個聰明人，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投靠殿下，這取決于他的立場和處境。
“忠于埃文卿、做一個‘有瑕疵的忠誠者’，他就能夠保證自己和家人的周全，安全地將自己的家族從貴族譜系中除名——
“無論是基于畏懼的緣由、亦或是基于利益的考量，他此生都將忠于埃文卿、以及埃文卿的繼任者布蘭達小姐?！?p> 迅速理清了自己的思路，列夫?qū)嵲拰嵳f，沒有使用具有明確指向性質(zhì)的、偏向自己的詞匯：
“然而，本土的局勢有了逐漸惡化的趨勢，埃文卿不可能一直坐鎮(zhèn)塞西亞、調(diào)度開拓計劃的相關事宜，下一個戰(zhàn)略階段的執(zhí)行者，只能是兩位埃文小姐、以及您與阿加莎殿下了。
“屬下擅自揣度埃文卿的意思，向摩根適當?shù)匕凳玖诉@一點。
“如此一來，摩根雖然不會向殿下效忠，但也會在日后配合您的指示，自然能為您節(jié)省不少麻煩。”
“身為審判官，你是王國律法的維護者，不應該自作主張，更不應該有自己的‘揣測’。
“如果因為你的擅自揣度，錯誤地進行解讀、貽誤了軍國大事，如此種種，你又該當如何？”
艾爾弗雷德的指尖劃過最后一頁筆錄，靜靜地合上了這份文件，卻始終沒有抬頭看向列夫，只是語氣淡然地繼續(xù)發(fā)問。
列夫的回答也很坦然，絲毫沒有猶豫：
“屬下的出身是代行者，是埃文卿一手提拔的審判官。
“作為代行者，不僅要維護王國律法，更需要揣度埃文卿的想法，如果因為我的錯誤釀成大禍，罪責全在我列夫一人！”
即使在政務系統(tǒng)中，代行者也是一個極為特殊的群體：
他們中的成員多是無父無母的孤兒，自幼便被王國收養(yǎng)，接受最為嚴格、全面的通識教育和超凡訓練。
等到他們年齡稍長一些、大約在十歲左右，就會接受考驗，其中的優(yōu)秀者得以加入影衛(wèi)——這個王國監(jiān)察體系中最核心的職能部門，至于其余的少年少女們，則會被正式編入代行者部隊。
代行者并非人們所認知的那般，只是一批聽從命令的無心傀儡。
由于自己的出身以及所受到的教育，他們是一批堪稱素養(yǎng)頂尖的官僚、將領，也是一批絕對忠誠于王室、信仰著王國律法的，堪稱“狂信徒”的王國忠臣。
雖然已經(jīng)升任為審判官，但代行者出身的列夫，始終忠于王室和律法，他只會作出如此回答。
倚在墻邊的艾爾弗雷德終于抬起了頭，目光平靜地看著列夫，沉默了數(shù)秒。
列夫不知道對方的想法：
艾爾弗雷德的目光像是一汪深不見底的潭水，永遠都是那么的平靜。
這數(shù)秒的時間很短，短暫得似乎只要進行一次深呼吸，就足以過去了；
這數(shù)秒又是那么的漫長，因為列夫深知——這短短數(shù)秒的時間，決定了艾爾弗雷德今后對待他的立場和態(tài)度。
艾爾弗雷德的嘴角以一個極微小的角度微微揚起，轉(zhuǎn)而又迅速消失不見，仿佛那只是列夫的錯覺。
他把手中的文件塞到列夫手中，以一副悠然的姿態(tài)向鐵門走去：
“順著這份筆錄去拿人吧，從級別高的官員開始。
“我的要求只有一個——慢慢來，記得順便拿下幾個清白的官員混淆視聽，讓所有人都以為我們是在進行單純的瀆職檢查，不要讓商會意識到我們真正的目標?！?p> 艾爾弗雷德什么都沒有說，仿佛方才的話題并不存在。
“您的意志！”
列夫自然明白了對方的態(tài)度，暗暗地在心中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