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璇當(dāng)時正坐在書房里寫完《水中城堡》的第二章,這時她看到窗外走來了一個她非常熟悉的人,這個人堪稱她一生的羈絆,李乾掩。
時代在變,生活在改變,觀念也在變化,但心中常常回憶起的那個人卻永遠(yuǎn)不會發(fā)生變化。記憶美好又純粹,它只記住想要記住的人。
李清璇住在一個很像四合院的家,院子的大門得從一條狹窄的道路進(jìn)來,說是狹窄,但也有能開進(jìn)來一輛汽車的寬度。院子里有四個房間。兩間臥室,一個廚房,一個衛(wèi)生間。但其中一間陽光最好的臥室已經(jīng)被李清璇當(dāng)做書房。這個書房并不安靜,每天早上七點(diǎn)多就會播放幼兒園的兒歌和一群孩子們七零八落的歌聲。是的,附近有一個幼兒園。李清璇就愛睡在那扇陽光最盛大的窗邊,床的左側(cè)是窗戶,右側(cè)是桌案,她經(jīng)常寫作的地方。窗戶外邊雖然每天都有幼兒園的歌聲,但李清璇很喜歡被孩子的歌聲吵醒,然后接著睡,她很喜歡這一種擁有青春活力的感覺。
這間房曾經(jīng)是李清璇向她現(xiàn)在的丈夫,也就是她從前的房東丁劍秋租來的。丁劍秋是一個高高瘦瘦的中年男子,長相勇武但缺乏文雅,給人安全感但缺乏細(xì)膩的心思。不過在生活中最需要陪伴的那幾年,他還是給了李清璇安慰。
在稿子經(jīng)常寫不出來的時候,李清璇總是會聽到隔壁傳來的鋼琴聲。丁劍秋正在彈李斯特的《鐘》,他彈的很好,至少曾經(jīng)不懂音樂的李清璇覺得是。但后來兩人戀愛后,李清璇聽到了國際一流的演奏家彈奏的《鐘》,才知道自己老公彈奏的跟人家彈奏的簡直是兩首曲子。不過能夠彈奏這首世界上最難的鋼琴曲之一,已經(jīng)非常了不起了,并不是世界上所有人都有那么高的天賦。
李清璇寫完《水中城堡》第二章的最后一個字時,就想起了丁劍秋的琴聲,她不自覺嘴角一笑,然后便準(zhǔn)備拿手機(jī)給老公發(fā)一條消息問他干嘛。老公這個時候應(yīng)該正在公司上班,因?yàn)楝F(xiàn)在還是上午十點(diǎn)。他可不像自己這種自由職業(yè)者,能夠在家完成工作??删驮诶钋彖ь^的那一刻,她在窗戶外面看到了李乾掩。李乾掩正四處張望,好像在找什么。李清璇有一種預(yù)感,他正是在自己。因?yàn)榕赃叧司用駞^(qū)就是幼兒園,他總不會是在找幼兒園的孩子吧。
他的孩子應(yīng)該跟自己的一樣大了。
李清璇屏住呼吸地看著他,似乎不想讓他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又想讓他看見她,就像她這輩子最愛做的事情一樣。
李清璇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她感覺有一只小鳥落在了她的心頭。
他終于看見她了。透過一扇窗戶。隔著十多年的回憶。
兩人都一動不動地看了三十五秒。
最后李乾掩靠近窗戶,用手敲了敲窗戶。李清璇后來回憶他敲窗戶的樣子就像一頭猛虎向她撲咬過來。
李清璇打開窗戶,跟他說站著別動,她出去帶他進(jìn)來。
他們的故事又從這一刻展開。呼吸急促,心臟狂跳,眼睛酸疼,害怕恐慌。
她開門讓他進(jìn)來,讓他和自己面對面坐好。
正是從這一刻開始,那個原本想寫水中妖怪的故事的《水中城堡》開始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故事的結(jié)尾被改寫,故事的情節(jié)變得跌宕起伏,從此不再是一個童話。
“我們的兒子在同一個班。不,不不,我們的孩子在同一個班。你兒子李懸崖,我女兒李亦曲。你一定聽你的兒子說起過他的女朋友吧?!?p> 李清璇心想,他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嗎?
“我不知道,李懸崖從來沒有跟我說過他的女朋友是你女兒,我也不知道這一回事?!?p> “我想問你?!?p> “問我什么?”
“嗯,嗯,李懸崖是不是,他叫李懸崖,懸崖,他是不是......”
“你到底想說什么?”
“他是不是我的兒子?”
“什么你的兒子?什么意思?”
“嗯?李懸崖是不是我的兒子?!?p> 李清璇被氣笑了?!澳阌忻?,什么你的兒子?那是我的兒子?!?p> “你不要以為叫懸崖就跟你有關(guān)系?!?p> “可是那天,那個晚上......”
“他跟你沒關(guān)系,你不要多想了。”
“哦。”
李清璇在想他現(xiàn)在是什么心情呢?
“那他們之間的交往,你覺得呢?”
“孩子之間的交往當(dāng)不了一回事的?!?p> 李清璇說話的時候瞪了他一眼,意在告訴他,他在青年時期也沒把她當(dāng)一回事。
“哦。那,我們出去吃個飯吧?”
李清璇露出了戲謔的嘲笑。
“我此刻已經(jīng)是有丈夫的人,你也有妻子。你叫我出去,我們以前是什么關(guān)系,你就不怕別人說閑話嗎?就算你不怕,我還怕別人說我舊情猶存,水性楊花。”
“咱們是為了孩子的事情討論,行得正坐得直,有什么好愧疚的呢?”
李清璇愣愣得看了一會兒他。
“倘若我問心有愧呢?”
李清璇一說完這句話,兩人就呆住了。因?yàn)樗麄兌家庾R到這是金庸小說《倚天屠龍記》里,張無忌和周芷若的對白。
他們互相盯著對方很久。那一刻似乎有千言萬語的話想說,但又好像一句話都沒有。李清璇感覺自己的心臟劇烈跳動。
“我走了?!崩钋谂み^頭準(zhǔn)備離開。
李清璇看著他一步一步走出門外。有無數(shù)種心思和力量指引著她上前抱住他,但她不敢動,不敢往前邁出半步,甚至不敢站起來送他。
李清璇看著他慢慢走出了門,又看著他走出了那條狹窄的過道,最后消失在盛大的陽光里。
李清璇神經(jīng)質(zhì)地苦笑了幾聲,笑著笑著鼻子就酸了,幾滴眼淚從眼眶溢出。
她點(diǎn)了一支煙,從很多年前開始她就已經(jīng)戒不掉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十五分鐘,也許一個小時,她終于睡著了。
她在窗外盛大的陽光下,睡得那么香甜,仿佛一個嬰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