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深夜,街上的風吹得嗖嗖作響,不是那種讓人感到?jīng)鏊奈L,而是叫你不自覺縮下脖子、裹緊外套的冷風。
他媽的,我可著實活得憋屈,二十多歲了還被媽教訓(xùn),和小時候沒兩樣。
劉暢漫無目的地在街上奔走,摸摸口袋,掏出幾張皺巴巴的鈔票,數(shù)了數(shù),還剩43塊錢。
再行一截,拐過幾道彎,眼前的景象讓劉暢畏葸不前,因為他從來都不會在這個時間段主動穿過這條街。倒不是說這里有什么惡狼厲鬼,而是兩邊零零散散站著的女人們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時,會感到渾身刺撓不自在,況且這條街又長又窄,煙味、腥味、刺鼻的香水味混雜在一起,真叫人頭暈?zāi)垦!?p> 但到了這個地步,又能去哪里呢,睡車里?關(guān)窗憋得難受,不關(guān)窗半夜冷得哆嗦。再過去就是城中心了,開個標間少說也得百八十。
為了再次確認,劉暢又掏遍渾身上下所有的包?,F(xiàn)在可以肯定銀行卡還在家里,被壓在那尊觀音像下面。
“給我根煙”,木頭門嘎吱一響,女孩肩上披一條毛巾,下身穿一條短褲,悠悠走了出來,不耐煩地用手敲敲門外攬客的短發(fā)女子臂膀。
短發(fā)女子沒正眼看她,而是盯著不遠處正走近自己的高個男子。
“喂,瞧這人”,短發(fā)女子抽出根煙遞過去。
“一看就是個嫩雛”,女孩低頭按下打火機,火光照亮了她稚嫩的臉龐,“恭喜你啊,今晚終于可以開張嘍”
劉暢站至女人跟前,慢悠悠地從衣裳內(nèi)包掏出手機,一只手在鍵盤上按動,另只手揣褲兜里,像是在忙著發(fā)短信的樣子。
“什么價”,劉暢頭也不抬。
“帥哥你先進來坐吧,有什么進來說”
“少來這套,先說多少錢”
“先進來看吧,價錢都好說”,女人一邊說一邊把劉暢往里拉,“這一塊兒肯定給你整得明明白白的,帥哥你放心就可以了”。
劉暢掙開女人牽住自己臂彎的手:“叫你先講價格怎么聽不懂呢,當我第一次來啊?”
女人諂媚的笑笑:“都是標得清清楚楚的,都知道,都懂都懂”
“我不知道”
“八十塊錢”
劉暢翻了個白眼:“那個…”
“誒,怎么了帥哥,你想要貴點兒的?也有也有,四五百的都有”
“嘖”“不是”“那個”
“嗯,帥哥你說”
“我是這樣啊,你看你們這能不能變通一下,是這么個情況,我家里門鎖上了,沒帶鑰匙,在你這就光睡一晚上多少錢”
嘟…嘟…嘟…
接電話啊,求你了接下電話。
現(xiàn)在已是深夜,劉暢站在路燈下,抱著雙臂不住摩擦,清水鼻涕從一只鼻孔里冒出來,很快便滑到嘴唇上,又滴了下去。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
換一個換一個,打給誰呢?林子越?算了吧,我寧可凍死也不愿住他家。
手機通訊錄翻過最后一頁時,又自動回到了第一個名字,劉暢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找她。
“你怎么不先來找我呀”
“不太好”
“怎么不太好”
“你是有家室的人,我們也只是...”“那一次”
楊玉玲不說話,端起茶壺給自己的杯子里也倒了些。
“誰給你說我有家室的”
劉暢剛要脫口而出,想了想。
“像你這么漂亮的女生,怎么會缺男朋友呢”,劉暢低頭吹散水面上的茶葉,淡淡一笑,不自覺地快速瞥過楊玉玲的房間。
劉暢以為這一頓暗夸會讓楊玉玲心花怒放,可沒想到她聽完這句話,臉色驟然變得沉郁,但也只有短短幾秒鐘,又立馬恢復(fù)了原樣。
“不,我沒有男朋友”
氣氛變得有些尷尬,二人心知肚明。
“楊玉玲”
“嗯”
“我要死了”
“???”
“我得了癌癥”“晚期”
“醫(yī)生說我還有不到三個月時間可以活”
“之前拜托你那件事,還請你幫我繼續(xù)下去,這不僅對你來說是一次天大的機會,更對整個世界來說都是重要的寶藏”
“沒想到啊,發(fā)現(xiàn)這么大個的秘密,老天爺又要把我收了,真是...”“造化弄人”
“最初我還指望靠這個大新聞出名寫書賺錢呢,哈哈”
說完這句,劉暢感到如釋重負,整個人也不再拘謹,像回到自己家一樣舒舒服服地靠在沙發(fā)上,微笑著閉上眼。
“呼~”
楊玉玲被這一連串震撼的消息沖昏了頭腦,遲楞半晌,才緩緩開口道。
“什么癌”
“肺癌”,劉暢仍閉著眼。
“你有...身體哪個部位感到不舒服嗎”
“好像除了今早咳血以為沒什么癥狀”
“也不痛?”
“不痛”
“我看別人說癌癥晚期的病人會有明顯的癌痛”
“我看你也挺正常的,怎么會呢”
“會不會是醫(yī)院拿錯片子了”“這種事可不是沒發(fā)生過”
“不會的,我專門找醫(yī)生又確認過一次”
“我剛聽說時,也和你一樣的想法”“可惜我不是那個幸運兒”
這如白晝般強烈的光穿透了劉暢的眼皮,仿佛時間來到了三個月后,自己羽化登仙那一天。
真的會有天堂和地獄嗎?可我是中國人,不在西方神仙的管轄范圍,應(yīng)該是上天庭吧。
其實死了也沒什么不好,到了那邊還能扮鬼嚇人玩,這也挺酷的倒是。
劉暢的神思正遨游在天際之外,聽到身邊的響動,方才從另一個世界醒悟過來。
兩行晶瑩的淚水,沿著她美麗的臉頰,無聲地兇猛地淌了下來。
“你怎么想的,還像沒事人一樣”,楊玉玲低聲哭訴。
“唉,你哭什么,別哭別哭”,劉暢伸手抽出桌上的紙巾遞給楊玉玲。
“該有的甩不掉,該來的逃不掉”,話雖如此,但劉暢看見有人為自己而流淚,還是感到心里一陣溫熱,有那么一瞬間,自己也差點就此崩塌。
成年人的傷心總是要偷偷收起來的。
“我不想你死,你不會死的”
“我認識一些人可以幫你聯(lián)系到省醫(yī)院專家”“我跟你一塊去吧,就明天”
劉暢抓住楊玉玲的手,一字一句的說道。
“在茫茫人海中相遇,能與你共享同一段時光,是我的幸運”“真的很謝謝你”
“你說這些干嘛!”“不許說這種話!”
“哈哈”
“不用了,治不好的,無非是讓自己茍活一段時間”
“不要和我說這些!明天必須跟我一起去省城!”
劉暢見拗不過,只好點頭答應(yīng)下來。
夜已深,月已升,遠處有野狗在狂吠,季春的晚風穿過窗外的街道,拂得樹葉沙沙作響,無家可歸的野貓們在青堂瓦舍間徘徊,踩落一片灰瓦打落在地上,激起熟睡的人們點燈怒罵。
我這是在干什么,為什么要給她說這些,是博取同情嗎,不,我沒有這樣想過。
劉暢起身拉過被子輕輕塞進她的頸窩中。
看著楊玉玲入睡時的模樣,劉暢心里有一種不可言說的滋味。那是一種復(fù)歸的恐懼,與心頭被澆灌一柱暖流的感覺。
我有點怕了。
天剛亮,楊玉玲睜開眼,發(fā)現(xiàn)身邊少了一人。
“對”
“哪里碰頭”
劉暢想了一下。
“雷霆網(wǎng)吧”
“…”
“一會兒就到”
繞過蹲在門口抽煙的殺馬特,推開簾子,網(wǎng)吧里的悶熱的塑料味兒、煙味兒、汗味兒,和耳機放出的嘈雜的音樂、歡呼聲、笑聲罵聲、噼里啪啦按鍵盤的聲音,迎面向楊恩奇撲來。
“怎么想到來這”,楊恩奇趕緊關(guān)上房門,瞬間安靜了好多,儲物間內(nèi)堆滿了備用鍵盤,墻壁上一方小窗透進些許陽光,顯出空氣中飄忽的煙霧,照在那幾條隱隱發(fā)臭的毯子上。
“熟悉,安靜,安全,還不要錢”
楊恩奇干笑幾聲,同時不忘抬頭四處張望。
“不用看了,我說過這里很安全”“沒有監(jiān)控”
“我去,你怎么搞到這么個地方的,真是笑死人”
“不過也好,沒有人會偷聽,那就這樣吧”,說罷,楊恩奇拉過一張塑料凳子,一屁股坐了下去。
“嗯…但我確實沒想到你會改變主意”“所以我必須給你講一聲,在這期間我已經(jīng)找到一個合伙人了”
劉暢輕嗯一聲,拿起手中香煙嘬一口,低頭敲敲煙灰,似乎不是那么介意。
“那沒問題的話,我就直接開始說吧”“整個計劃”
“好”,劉暢點點頭。
“整個過程分兩步,第一,想辦法搞到腰帶,第二”
“等等”
“怎么搞”
“偷”
劉暢無可奈何地笑笑。
“行吧,怎么偷”
“嘿!你別覺得好笑,你知道我的人生格言是什么嗎”
“一切皆有可能...”
“好好好,你繼續(xù)”
“從今天晚上開始,連續(xù)三天,你到公司附近轉(zhuǎn)悠,記下他們的離開時間直到最后一人”
“那你呢”
“還記得上次咱們訓(xùn)練那天晚上嗎”
“當然記得”
“那你還記不記得當時回教頭辦公室時,他把腰帶放在了哪里”
劉暢思索片刻,搖搖頭。
“我們走出電梯時,走廊沒開燈,但墻上有一個小窗口,他把腰帶扔了進去,窗口關(guān)上后明顯向上送了過去”“也是類似電梯一樣的裝置”
“轟隆轟隆的聲音”“那么明顯,你沒聽見?”
“沒有”
“所以呢”
“所以,在咱們確認最后一個員工離開后,就由我負責潛入公司內(nèi)部,到上面去找腰帶藏在哪兒”
劉暢的眉頭緊鎖,一臉懷疑的表情。
這時,儲物間外響起了敲門聲。
“誰”,楊恩奇停下在空中比劃的雙手,警惕地問道。
“我”
“進”
門被推開的一剎那,劉暢的臉頓時垮了下來。
“奇哥,暢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