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珠仙寄夢喚神瑛 薛寶釵悲淚送親娘
話說賈寶玉見了巧姐兒后,心里雖有幾分歡喜,然而又想起鳳姐等人,哀大于樂,致終日沉悶,人喚也不響應,這鎖春樓又非大觀園,顧娘子見他不好用,就要趕了出去,也是芳伶玉又說要留他兩日作陪,借著送飯的當,與他說話。
然而寶玉似著了魔怔,只癡癡不語,芳伶玉道:“你要知道,如今你可不是什么世家公子,別說病了,就算是拖著半條命,你也得給顧娘子這班人干活,不然你就會被趕出去,又去過那乞討的日子?!?p> 她見寶玉不為所動,卻有些急道:“莫不是你有了好出去,要舍了我去,虧你剛來時說得那樣好,不過半年就忘了,罷了罷了,要走便走吧!我也不留你了,現在就走!”
寶玉方急道:“林妹妹,別趕我走,是我不好了!”此時,他眼里皆是林妹妹的模樣,急上心頭血氣涌上腦門,一時頭暈眼花,往前挪了一步竟倒在桌子前,嚇得芳伶玉連忙喊救命,隨后來了個粗壯的嬤嬤往他人中一掐,半天沒有動靜,直言道:“怕是不行了,丟出去吧!”
芳伶玉這才悔恨自己說話太急,哭道:“我不知他病得這樣厲害,還說話傷他,你去跟媽媽說我告?zhèn)€假,讓他在我這兒留一日,若真好不了在送出去,別叫我白白害了一條命去,到了陰司里也不好交代的?!?p> 人命賤時,最信命,聽這話嬤嬤也不敢趕人,心想就由她顧一日去,好不了便不是她的罪過。這邊告了顧娘子,只推說芳伶玉要留他,尋死覓活的拗不過,只隨她留一日且做個人情去。
屋子里暖香融融,寶玉睡著玉錦疊被花帳,神魂游于五湖四海,見世人如螻蟻般小,似見襲人溪邊浣衣,晴雯孤墳草長人高,麝月流離人牙子里……迷迷茫茫正不知該往何處去,忽聽得有人喚他,“侍者別來無恙!”
那一時寶玉神抽魂滅,現了前世記憶,在望及眼前絳珠仙子,道:“難為你為報恩也隨我下世走了一遭,只嘆我這份身軀皮懶,至今日都不得其道,辜負了你的一番心?!?p> 絳珠仙子道:“他未能脫俗,只因還有一段因果,今日見你也是為此,凝露妹子性子執(zhí)拗,凡事動其心必于行,恨也恨,愛也愛,此后必逢大難,還需侍者細心看護,了了這段因果。”
神瑛道:“我必銘記在心,還請仙子回去,莫誤了自己的修行?!?p> 絳珠仙子微微一笑,化作輕煙而去,神瑛隨即顯出神力,竟喚了一個寶玉出來,與他相視一笑,道:“不想我的肉體凡胎,也是如此蠢鈍,只因人在棋中,皆不能看透。寶玉,你且了了人事因果,不可逃避?!蹦ㄆ漕~頭,移其性情,使其豁達。
到了次日,寶玉醒來見芳伶玉在身側趴睡,將其輕聲喚起,道:“委屈姑娘了!你怎讓我睡這里!”
芳伶玉見他恢復了神志,哭著嗔道:“瞧你把我嚇的,我雖討厭你,可也不想你死在我跟前,往后不許如此了!”
寶玉笑道:“是,我以后不會了!這一覺也不知做了什么夢,醒來只是豁然開朗?!彼咧链扒埃娛篱g之物皆是可愛無比,說話也精神起來,往日從不記工錢,這次卻主動跟顧娘子要錢,索了幾錢銀子,將自己收拾得干凈體面,行動帶風,卻似個神仙人物。
芳伶玉給他逗得越發(fā)離不開他,二人相伴日子比從前好過,不知不覺也少往王家那兒走動了。
卻說寶玉夢中所見的麝月,自賈府敗了就被牙婆領走,換了幾處買主,有的是主母恨其美貌,有的是丫鬟妒其能干,過得皆不如意,這廂因無意撞破了姨娘私情,被反咬了一口,趕了出去,如今無人要她,正打算賣到妓院里去……
麝月只哭著不肯,那牙婆好說歹說不成,就叫人綁著要送進窯子里,可好見到一個善心的路人,見她哭得厲害,便問緣由,麝月方把自己的經歷說了,可巧此人與薛家有些來往,就來告與薛蝌,薛蝌又說與了寶釵聽。
邢岫煙道:“想不到她竟流落到此地步,我那兒倒還有幾兩銀子,也不知夠不夠贖。”
寶釵道:“她原是寶玉身邊的人,從前最是盡心,若是能留在身邊,也能陪著我照顧媽。”原來薛姨媽身子一直不好,寶釵賣了首飾衣裳,如今窮空了,也不見醫(yī)好,岫煙也忙著生計,她身邊總沒個可心人說話,也有贖回麝月的意思,只是囊中羞澀說不開口。
薛蝌道:“我聽說麝月只是不從,許多老鴇見她這般怕買了個死人回去,價格倒低,我在叫人去說說,說不定能買回來?!?p> 薛蝌只叫個老伙計去說,先跟牙婆說要買個粗使肯吃苦的丫頭,又說看上了麝月,卻只出二兩銀子,人牙子一番計量要了四兩,方把麝月買了回來。
麝月一進門見是寶釵,哭得不像人樣,從此留在寶釵身邊,仍喚她寶二奶奶。
薛姨媽病重纏身,已經說不出話來,見了麝月在寶釵身邊,心里有了些慰籍,過了幾日便駕鶴西歸,終了了。
因無兒子在旁,事事皆是薛蝌代勞,發(fā)送當日寶釵終是盡情哭了一回,那隊伍經過鬧市,賈寶玉心有感知,到了外頭一看,果真是薛姨媽的靈,思其往日慈愛關懷,當下也落了淚來,又見寶釵一身素縞,麝月扶著,竟生了些愧意,寶釵一扭頭也見到了他,只當做不認識,麝月卻輕喚了一句,“二爺。”
寶釵道:“那不是寶玉,不是我們賈家的寶玉,是真寶玉,你別認錯了。咱二爺早不知去了哪里了?!?p> 麝月又回頭看了一眼,心道他應是江南甄家的寶玉,仔細一看確實是和寶二爺不一樣,也不往心里去了,自此便盡心伺候著薛寶釵。
薛姨媽頭七那日,寶釵在中堂守靈,半夜冷風倒灌,吹開了窗子,麝月就要去關,忽見一個黑影飄過,嚇了一跳,趕忙回來告訴寶釵,小聲道:“怕是有賊人?!?p> 二人不敢外出,遂關了門窗,到了后院告與岫煙,只因薛蝌被事纏著回不來,三人就滅了燭火,守在一塊不敢發(fā)出聲響,到了第二日果然家里遭了盜賊,值錢之物皆被掠去。
不得已薛蝌只能南下做些生意,卻又放不下岫煙,寶釵見此便道:“你們夫妻二人就一塊去吧!不必記掛我,我也有個去處,先前送妙玉去法弘庵,我識得忠順王爺家的人,托他們寫封信,與麝月一塊到那法弘庵里帶發(fā)修行。”
薛蝌一聽也是個好法子,只是要看著薛寶釵安置妥當方才肯離了京中,天下無不散之席,過客云云,此身安好,不必記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