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在他身后輕輕闔上。
會議室內昏暗不已。
遠處墻壁上開啟的全息屏幕閃著藍光,四周吊頂?shù)却墓饣椟S微弱。
這些科學家們的目光,可比那全息屏亮多了。
李元心中暗暗嘲弄,他簡直就像個待宰的羔羊。
“瞧瞧,年輕人,上帝派來的使者。”
說話的人是一個滿臉通紅的老者,滿頭亂糟糟的白發(fā),帶著厚重的眼睛,體態(tài)微胖。
“是的,奧古斯都先生,這是我們難得的實驗體?!?p> 未等李元回應,杜波率先搶答,朝李元頷首,示意李元在0型長桌盡頭空位坐下。
這個桌子最長可能有十米,最遠處,那個象征著主人的座位上,是個目光深邃的老人。
那是蓋亞博士?
李元一邊瞧瞧打量著蓋亞,一邊禮貌地輕聲拉開座椅,端莊地坐倒椅子上。
壞了,為什么這么像公司開年會。李元不由得打了個虛空冷戰(zhàn)。
蓋亞也在打量著他,但并沒有開口。
“我說,”有個年輕的男人著急地問到,“你真的擁有引力波視界嗎?抱歉,我并不是在針對你,但是科學講究的是驗證,而不是盲目的信任。我希望你可以幫助我們證明這一點?!?p> “圖拉總是很擅長發(fā)現(xiàn)疑點。”身材神情嫵媚的女人贊同地撩著頭發(fā),她胸前的金屬標牌上寫著名字“加百列”。
“你的質疑非常有道理,孟菲斯那種瘋子提出來的東西,絕對不可能實現(xiàn),它們大多數(shù),都像瘋狂的藝術家們才會想出來的概念?!?p> 這人的身份牌上寫著“桑尼”。
他打量著李元的目光非常不友善,口中的話十分刻薄,似乎與孟菲斯有過節(jié)。
伽利羅反駁:“桑尼,你不能因為假說尚未被證實,就否定我們觀察到的事物。雖然咱們還不能解釋,但多少算是有了一些進展,就算只是他腦子里的視聽信息,但也足夠我們驗證引力波的波動方程和它的周期,難道你真的對這樣沖破人類理解范疇的理論,沒有一點好奇心?”
“沒有,很抱歉,絲毫沒有。我對這種狂人的理論沒有任何興趣?!鄙D岚迥槹T嘴。
“好了,各位英才,別嚇著這位青年?!鄙w亞開口,原本吵鬧的會場肅靜下來,“小伙子,不如,由你來談談,你對這經(jīng)歷的看法?你認為你真的回到過去了,還是夢到了過去?”
李元方才就在想,到底,是否,應不應該,能不能,把他依舊能夠在現(xiàn)實生活中,還使用引力波視界這一核心消息,告訴他們。
而在聽了桑尼和圖拉的質疑以后,恰好,李元又觀察到這個桌子的某處,還坐著個用打量機器的眼光看著他的狂熱分子。
李元面不改色的撒謊:“我應該只是做了一場夢。”
“看!”圖拉聽到自己的質疑被肯定,攤攤手,“不過真是太可惜了,我以為我能親眼見證奇跡!”
“這可從不是什么奇跡,這本來就是瘋子的幻想,是瘋子的夢囈!”桑尼繼續(xù)詆毀著孟菲斯。
“我說,桑尼,你似乎對我們的先賢很有意見。”那個一直用狂熱目光打量著李元的怪人開口了,他的嗓音非常桀驁不馴,“孟菲斯可是了不得的天體物理理論家,你呢?你的數(shù)據(jù)能幫你變得理性嗎桑尼?”
“你放尊重點!”桑尼“啪”一下拍著桌子站了起來,“既然這個年輕人自己也證實他在這里看不到什么引力波視界,我想我的興趣到此為止了!我該回去工作了!”
沒有人勸他。
桑尼氣沖沖地離開了會議室,在快走到門口之前還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個怪人。
“約翰瓊斯,你說出了我的真心話?!?p> 加百列不忘補刀。
桑尼聽到加百列的話似乎更生氣了,他狠狠甩上門,揚長而去。
約翰瓊斯?
李元不動聲色地掃了那老怪一眼:瘋狂的紅頭發(fā),帶著能夠變焦的眼鏡,嘴里吃著一個棒棒糖。
“好了,讓我們忘掉剛才的不愉快,各位。年輕人你還有什么想說的嗎?比如關于你的皮膚?關于你在儀器里的感受?”
蓋亞開始慢慢引導李元。
“我只能說,這個夢境過于真實。差不多……就像親身演了一部電視劇,圍觀了一場決斗……的感覺吧。”
“原來如此,約翰瓊斯,你怎么看?你是這方面的專家?!鄙w亞的目光轉下那個怪人,隨后又轉向另一個看樣子十分冷淡的中年人,“莫醫(yī)生,你也對神經(jīng)元和人體頗有研究,不如說說你的結論?”
“要我說,我想我們應該快點把這個人的大腦拆出來做實驗!”
果然,約翰瓊斯看上了李元那顆腦袋。
李元很快出聲提醒:“這在合約里沒有寫這條?!?p> 把他大腦拆出來,不就相當于要了他的命嗎?
“那真是可惜,不如你到我的實驗室來,我想進一步看看,你的神經(jīng)元到底是怎么運作的才能夠把你送回時空同步的過去?!奔s翰瓊斯并不打算放過他,“杜波開發(fā)出來的東西叫做腦機,而不是什么造夢機?!?p> “我拒絕,我的合同里沒有加這一項?!?p> “那就加上!”約翰瓊斯生氣地大叫。
“約翰瓊斯,冷靜。很遺憾,咱們沒辦法改動他的合同,他是和大一統(tǒng)閣下做的交易,咱們左右不了?!?p> “不!”約翰瓊斯像個小孩一樣抗議著,然后軟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十分沮喪地咬著嘴里的棒棒糖桿子。
“你呢,莫醫(yī)生?!鄙w亞向莫醫(yī)生抬抬下巴。
“雖然不能直接解剖,但是觀測也許也能幫助我們獲得一些結論,就像伽利羅說的那樣,他腦子里豐富的視聽訊號,足以給帶來我們很大的信息量和工作量。另外,關于他皮膚組織的研究,我們卓越的小組已經(jīng)得出了初步的結論。”
“哦?說來聽聽?”加百列聽到莫醫(yī)生的話,雙手立刻從她的胸前離開,撐到桌子上。
眾人也都聚精會神地豎起了耳朵。
“初步結論如下,與其說是健康組織被感染,不如說,是他的健康組織主動變成了病變組織。另外,我們的被試,他的其他正常組織細胞也非常不同尋常?!?p> 說到這話時,莫醫(yī)生看向李元的目光變得尖銳起來。
“你的意思是?”約翰瓊斯也趕緊坐了起來。
“我們的神奇實驗體,李元,細胞有絲分裂的速度比平常人慢8倍,同時,他體內的修復蛋白一直保持著極高的活躍度,修復蛋白的表達量比同齡男性高50%,DNA甲基化程度低50%。各位,整整50%。沒有多余的一個小數(shù)點,也沒有一個多余的數(shù)字。完美的,50%?!?p> 莫醫(yī)生說完這句話時,就有幾個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而且,基礎代謝水平比同齡男性的平均水平至少高出10%,依舊是整數(shù)。簡言之,他的壽命比其他普通人更長,身體強度比普通人更高,就像,一個軍事機器。”
場上一片寂靜。
隨后,莫醫(yī)生又吐出一句話:“在2102年,BIE公布的前軍事活動組織FBI的非透明資料里,里面提到了一只藥劑,名字叫,P-M09。我想在座的各位應該很熟悉這個曾經(jīng)造成了巨大的輿論和國際各界震動的藥物?!?p> 莫醫(yī)生打量著李元那張臉,按下了自己最后一句推斷。
李元坐在那一動不動,他留下了一滴冷汗,因為他腦海里有一個聲音在叫囂,讓他離開這里。
可是他不明白,為什么他會有這樣的想法。仿佛他曾經(jīng)在哪經(jīng)歷過這一切。
于是,李元在此時像是分裂出兩個不同的意志,一個催他快離開,一個卻充滿好奇心,想要找到真相。
“我說,”約翰瓊斯按捺不住,打破了靜謐,“我說,我們干脆給他解剖了吧,這是百年一遇的實驗體,是不是?同行們?而且,這對于人類的科技發(fā)展可是重大進步?!?p> 李元被他看得背脊發(fā)涼,趕緊出言反抗:“你們要是強行違約,我完全可以試著利用意識穿梭,在你們不知道的情況下逃逸到任何一個世界。別忘了,到時候你們的終極目標可就要破滅了,星辰大海?”
“冷靜,約翰瓊斯,這事情咱們得一步步來?!?p> 一向暴躁的圖拉也出來打和牌。
“莫醫(yī)生,你最好有證據(jù),據(jù)我所知,最后一支P-M09已經(jīng)在2090遠征之前就銷毀了?!?p> 伽利羅穩(wěn)健地質疑莫醫(yī)生的結論。
“如果你們想看數(shù)據(jù)的話,彭越?!蹦t(yī)生回頭叫起一個青年,“你來匯報一下?”
彭越站起來,快速打開了云盤中存好的匯報文件。他們的實驗報告和分析圖擺在全息屏上,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
每個字母拆開看都很簡單,但合在一起后,李元一句話都聽不懂。
許久之后,李元昏昏欲睡。
而這時彭越翻到最后一張,上面擺著大大的“感謝聆聽”,接著規(guī)規(guī)矩矩道謝,坐位置上。
“伽利羅,你怎么看?”莫醫(yī)生手轉著黑筆,正在思考。
“他沒有接觸P-M09的機會。我們的背調顯示他的父母都很干凈,沒有任何政府背景?!?p> “但也不一定,他的父親不是在他剛出生的時候就去參軍了嗎?”一直沉默不語一言不發(fā)的博雅突然發(fā)聲——一個低調的男性,藏在十幾號人里毫不起眼,“以之前他們那種做實驗的瘋狂程度,在項目被暴力取消時,給嬰兒打P-M09也不是不可能。”
“那么,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我怎么就……成了軍事機器了。”
李元打量著場面,默默地發(fā)問,也許這能解釋為什么他本體的身體強度比常人高許多。
“那我長話短說吧。”伽利羅擺手扶額,“這東西本身是給遠征軍用的,用來增強他們在自然環(huán)境中的身體強度。畢竟我們這代人是在電子模擬的無菌環(huán)境里長大的,而他們要去的地方屬于真正的自然。后來,他們發(fā)現(xiàn)這個藥劑雖然確實增強了軍人們的體能,但是,一周以后,讓人猝不及防的事情發(fā)生了。打了這些藥劑的所有軍人,都在一天之內,全部暴斃,七竅流血,無一例外。因此,這場戰(zhàn)斗還沒到達目的地便不戰(zhàn)而敗。這種沒做臨床試驗,就直接對軍人使用藥劑的做法,在國際上,掀起了一場聲勢浩蕩的負面輿論,同時,國內社交網(wǎng)絡上也一片嘩然。因此,F(xiàn)BI自那以后解體,被換成了直屬于聯(lián)合國的BIE。這就是你身上這支藥劑的由來,李元?!?p> “原來是這樣?!崩钤柭柤?,“那我可以回去了嗎?警察還在等我?!?p> “你竟然對自己有可能是改造人這件事完全不在乎?”伽利羅對他無所謂的態(tài)度有些驚奇。
只見李元搖搖頭。
他很喜歡自己目前的身體機能,同時,他不過只是想知道自己變成這樣的原因,其他的,他為什么要去糾結?
對于他來說沒有什么意義。
畢竟,他對推動人類的科技也沒什么想法。
如果可以,他最想做的,就是吃口薯條。
“李元,你介不介意我們采一些你的脊髓液?!蹦t(yī)生問他。
“介意?!?p> “為什么,如果你愿意,我們可以幫你實現(xiàn)一個愿望,只要是我們能做到的就行。我會向大一統(tǒng)閣下商討這件事的。”蓋亞嘗試介入交涉。
“我的任務從頭到尾,只有幫你們探測與我有相同波段的奇點訊號?!?p> 李元心中十分不悅,這幫人看他的眼神,就像幾頭狼盯著一只鮮美的羊羔,又或者像幾只嫖客看著一個被扒光的小妞。
好像他身上的每一塊地方都包含著巨大的寶藏,只要將這寶藏挖出來,就能擴張他們在其學科領域中的影響力。
“我們可以商量?!鄙w亞露出友好的微笑。
“不,我拒絕,”李元“倏”一下站起身,“我要回去了,我還需要工作?!?p> “我們可以給你工資,只要你來做實驗。”蓋亞再次拋出橄欖枝,“只要你肯來,5倍,5倍工資?;蛘?,10倍?”
這看似非常優(yōu)渥的條件讓他頓住腳步。
太優(yōu)渥了,李元差點就要答應了。
可是,只要這次他讓步,他們一定就會逼他再一次讓步。
只要開了一個先河……
這一次是脊髓液,下一次是血,再接著可能就是骨頭、腎臟、器官,最后就是腦子。
沒什么比他自己的生命更重要,何況,器械管理所副主任這個職位工資也不低,雖然比起其他更高階層的人來說還是低得像個零頭,但已經(jīng)比很多人好非常多了,甚至是許多人一輩子都無法跨越的目標。
更何況他還打算辭職,快樂的用存款過完剩下的日子。
那他憑什么配合他們做這樣的實驗?
“你們有遵循合同的本分,而我沒有額外為你們付出的義務。我拒絕。杜博士,咱們下次見?!?p> “當然?!倍挪┦匡@然很開心。
在李元和大先生的交易里,他是直接受益者,從這一點來看,只要不過分,不威脅到李元的生命安全,他想怎么研究都可以。
這就是合約的力量,當代最看重的信譽。
凱撒禮貌地站在門口,等候多時,他臉上還是那一塵不變的精致微笑:
“李先生,換衣間在這邊,請隨我來?!?p> 螺旋,一個又一個向下的螺旋。
也許從今天開始,他所厭惡的三點一線的正常生活,將迎來巨大的改變。
一堆豺狼盯著一只老鼠,就那么一點肉,還得十幾個人分。
李元嘲笑生命的渺小。
幸好現(xiàn)在他還有拒絕的權利。
至少,他們還不知道自己真的擁有引力波視界。
這算他現(xiàn)在最后的底牌,保命的底牌,能讓他成為影子躲避危險的底牌。
這保命的底牌,可比錢更重要。
他眼里多了一點堅定。
“警官們在換衣間隔壁的房間里,他們有些問題想要問問你。李先生,您可以考慮在休息室里回答他們的問詢,也可以跟他們回警局,都由您的意志選擇,但我希望您知道的時,至少在宏川大廈的庇護下,他們無權毫無證據(jù)地拘留您?!?p> “謝謝?!?p> 他穿好衣服,走進凱撒說的房間,這里至少有兩個隱藏監(jiān)控。
“你好,珠寶街市棕櫚街第八街區(qū)910號爆炸案的幸存者,李元。我是克里斯,市局刑警隊指派負責此案的警官?!?p> 年輕的克里斯看著十分疲倦,很友好地與李元握手。
“你好,克里斯?!?p> “那么,你的意向是什么,李元先生,跟我們在這里談話,還是回警局?”克里斯打量著這間屋子的環(huán)境,問。
“我跟你們回去吧?!?p> 在凱撒那溫和又陰森的打量下,李元跟隨克里斯快速離開。
他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呆。